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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10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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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雅说你身上冷得像冰块,他们虐待你你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博雅脱下外袍子裹住晴明塞上车,走,我们回去,我让他们熬热热的粥再烫壶酒,我哪儿也不去了就陪着你。
车到四条,晴明走上熟悉的板廊,眼睛红得像兔子的北居直直冲出来挽着晴明胳膊就哭,师兄你又把我关起来。晴明摸了摸他头发,说,我不能再照顾你,回到你的地方去罢。
不!北居使劲摇头,我不离开师兄,死都不离开。
博雅扯开他,皱眉说什么死不死的?快去把火盆生起来。转头吩咐俊宏,去熬盅人参粥,还有,烧锅热水。
他拧了热巾给晴明擦脸,晴明说我自己来,他说得了吧,你指头冷得都抓不住东西。北居,手炉点好没有?
北居拿袖子垫着,捧了手炉过来,博雅碰一下烫得哎叫一声,原来的那块罩布呢,快找出来。
用罩布仔细包好了,博雅才把手炉塞到晴明手上,又扯厚厚的衣被过来裹着他,端了热乎乎的粥吹了吹喂给他,又问还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做去。
晴明说甜果子,博雅说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
但是现在想吃了。晴明这么说,博雅就交代下去。
晴明问真葛呢,博雅给他擦了擦嘴,说在母上那边,你放心,那里都是很细心的侍女,一定能照顾得很好,母上又挺喜欢她……美浓的事,我说她回家去了,真葛是个听话的孩子,没有闹……
晴明不怎么有精神,果子拿来的时候吃了两口就不太想再吃,博雅说刚才的粥才吃了半碗,好歹把这个吃完,乖。他哄着晴明像哄真葛,还摸了摸他的头,冰凉的触感让博雅心惊。
晴明看了他一眼,你也吃吧,我一个人,怪没意思。
博雅便自己吃一口,再喂他一口,含混着说这个好吃,或者,这个有杏仁。
晴明恹恹的,靠着他,渐渐要睡着的样子,博雅扶他在寝台上躺好,晴明伸出手搂着他,博雅说你好生休息,晴明没吭声,只是搂着不放,在他怀里蹭了蹭,气息有些凌乱又有些沉重,一双眼微眯着看博雅。
他手指仍是冷冷的,伸到衣襟里冻得博雅打哆嗦。
博雅大概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他想到那一年,晴明可怜巴巴地被压在小山似的衣被下面,一边抖着嘴唇一边还勉强笑着安慰他说,没关系。
晴明难以忍受地贴着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钻到他身体里,博雅无可奈何地暗暗叹口气,解开了衣服。
晴明是本能的吸取着博雅的温度,或许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无意识地在填补他缺失又渴望的部分,博雅心疼而心酸地迎合着他,给他抹去眼角流出来的眼泪,抱着他,在他耳边悄声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全部都可以给你——
醒来的时候晴明没那么冷了,他觉得仿佛重新活过来,但他看见博雅略憔悴地端着粥要喂他时,他像是难为情又像是羞愧的别开头,博雅说趁热吃,你真瘦,骨头硌得我浑身疼,我要给你狠狠的补回来。
晴明偷偷看他,博雅在他额头上摸了摸,别想太多,我们谁跟谁,我要给你的,谁都拦不住。
博雅向上面告了假,晴明说你又怠工,博雅揽着他给他裹紧外袍说,反正他们看我心不在焉的也烦。
晴明替他回顾了十几年来的工作情况,总结道,做你的属下真可怜。
嘿,我是在培养他们的能力好不好?博雅一点也不觉得该脸红,晴明斜他一眼,低声说,庭院里的海棠开花了吗?
博雅带他去看,不准他走到庭院里,在离得很近的板廊上铺了垫子,火盆搬到旁边,左右又立着几帐,像小房间一样把他围在中间,晴明说赏花要伴酒,博雅叫俊宏取出头一年海棠果酿的淡酒。
两个人依偎着喝一杯酒,博雅说你意思一下就好了,不给他另拿杯子,晴明有点不乐意,博雅哄他,等你身体好了,多少都随着你。
北居煎了以前的药汤,晴明捧在手里,喝得很慢,博雅说苦吗?我给你备些蜜饯果子。
晴明摇摇头,博雅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抖,身上的温度又一点点的褪下去了,博雅说,觉得难受就说,不要不好意思。
晴明还是没有说,博雅只有自己动手。晴明越是觉得难堪,博雅越是安慰他,没关系,总会过去的,我们在一起的话,什么事过不去呢。
他说你思虑太重的话,什么时候才能养好身子啊?真葛很挂念你呢,我想等你再好一些就接她回来,我们再一起出去冶游。晴明趴在他身上昏昏欲睡,博雅拍着他背说,睡吧,睡醒了就是新的一天,事情就会变好了。
是不是会变好,其实,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保宪跟他说,晴明渡了一半灵元出去,缺损的地方便加倍缺损,你明白我的意思。要那个人死了,晴明才能把渡出去的收回来,但那个时候如果原来的秽气还在,他就会被污染,所以,尽管我很想现在就把那个人剁了,可是,没办法,我不能冒险把他推到绝境……
博雅抚着晴明柔顺的头发,把他紧紧搂在自己胸口上,晴明在昏睡里难受地皱了皱眉,博雅放松了些,轻柔地吻他唇角。
保宪说,他要补身上的缺损不是只能跟你,只是你阳元旺不会有不适,若是个平常人,是受不住的,父亲找了很多地方才找到你,他对晴明说你是个可以深交的朋友,也是哄着他去见你呢,小时候的晴明,多不愿意见陌生人的,他就和父亲、我、保詹几个能亲密的说些话,我还记得他初来的时候,小小的一个,眼睛里空洞着,说实话,当时我有点怕。
保宪轻声笑了笑,他是个闷葫芦,不爱搭理人,表面温温和和心里固执得很,他对谁也没说自己就跑去招惹那些人,他说我们顶着一大家子不方便,他一个人倒不用太顾虑,如果那一半灵元回不来了,或者他被污染了,叫我们看在往日同师的份上,给他个干脆……我说,等到那一天,我不会软手——没办法,原清云还有能力自决,他的体质不同,我不能看着他求死不能的痛苦……
没关系,你尽管下手。博雅说,我会去陪他。
俊宏在外面小声叫博雅,博雅给晴明掖好被角,慢慢蹭出来问什么事,俊宏说王妃差了使者来说真葛今天早上开始发热,吃了药不见好。
博雅稳了稳神,扶头说,我去了也没用,把以前给她看病的医师叫过去。
俊宏犹豫了会儿说,以前都是安倍先生亲自给她开药。
博雅叹口气,那是要我现在把人抗过去吗?他口气不太好,俊宏不好多说,答应先去找医师。内室里传出晴明微弱地声音,说,我以前开的药单在她房间左手边的柜子里,拿过去让医师看吧。
博雅挥手让俊宏去办事,俊宏顿了一下,又说,大人,这两天门外有人,似乎是专门注意着府里。
这件事北居也察觉到了,他跟俊宏说,大概一年前开始吧,我和师兄出门时不时会有个人暗里跟着,师兄说没有起恶意的话就不用管,我感觉那气息,和现在门外的那个人,差不多。
但这些话俊宏没有告诉博雅,他想主人心里够烦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博雅想了想,叫他把门关好,凡进入方圆三丈的范围,放狗。
可是——俊宏说,我们没狗。
治部卿府上好几条,又凶又恶,去借一条,就说我闷得慌,借来玩几天。
俊宏应声退下去,反复思考,那么凶恶的狗借过来,派谁去照顾?
博雅返回内室,见晴明坐起来,脸上稍微有了点光彩,不由得松口气。晴明拍着身边说,过来躺躺,你看起来脸色很差。
博雅就挨着,拉他说,别坐着,冷。
晴明和他并头躺在寝台上,博雅依旧揽着他,问他好点没有,晴明玩着他腰上带子,绕在指头上扯一扯,又脱开,又重新绕。
博雅说你不要一直这样扯啊扯,扯松了,你是想要做什么,嗯?
他像以前一样贴着他脸,悄悄地说话,你知不知道铃姬来过?大闹了一场。以前还没见过一个女人这么能闹的,我一句话也插不上,她噼里啪啦说完了,抬脚就走人,等我追上去,她又在你师尊那里闹好一阵了。
博雅笑着说,我真想不出来她要教育她孩子是个什么样?不过我看玉梨公子气色还好,应该不是太过分吧。
晴明忽然说,我想去看真葛。
博雅转头去望了眼天色,都很晚了,明天我和你一块去。
晴明没有坚持,低头继续绕他衣带,博雅捉着他手,已经松开了——
嗯。晴明点点头,顺路拨开衣襟,顺路贴着皮肤摸进去,博雅说你不累吗,晴明没听见似的,把自己叠上去。
晴明睁开眼,月光从格子窗缝隙透了几缕进来,细细的撒在地板上,他闭眼听了会儿,博雅的心跳总是很稳很沉,很安定。
又趴了会儿,晴明慢慢坐起来,在黑暗里看着博雅的脸,眉眼鼻唇,熟悉得闭上眼能一笔笔描绘出来,可离开久一些,竟然会想不起每一笔的弧度。
晴明将博雅搭在他身上的胳膊挪开脱身出来,回手给博雅盖好,摸了衣服一件件往身上套,过一会儿停下来,悄然去开了箱子,翻件博雅贴身的里衣出来,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换上博雅的里衣,再重新穿好单衣外袍。
做完了这些,他站在寝台边儿上看了半晌,他咬着唇忍着有些喘的呼吸。
转身走出去。
博雅睁眼呆呆望着内顶。晴明坐起来的时候他就醒了,他听着晴明穿衣服,开箱子,换衣服,走到旁边,走出房间。
他身上没什么劲,勉强要起身,只觉得腰酸背痛腿在抖。
想到晴明暖和的体温,博雅觉得挺值得,又想他离开时落寞的影子,心就疼起来。
他叫来俊宏帮他穿衣服,俊宏担心地说您还是多歇歇,博雅试着站起来,摔了一跤,他想了想,对北居说,跟着你师兄,别让他发现你。
北居说师兄可厉害了,我瞒不过他。
博雅问,你还能回到飞虫的样子吗?
北居点了点头。
晴明先去看了看真葛,摸她额头,已然退了高热,气息也稳定了,睡得很甜。晴明俯在她耳边说,小爹爹暂时不能陪你了,要听王妃和大爹爹的话。
然后他在王府外面遇见道尊,道尊说这几天过得可好?
晴明低眼和他回去,道真歪身倚在柱子上,定定看着他没说什么。
这地方有法阵护着,北居进不去,在周围徘徊几圈,停在临近的樟树上。樟树有好闻的香气,可他还是闻到一阵阵腐朽的死气。
过了四五天的下午,晴明出了门,漫无目的走了几条街,到东市转了转,到西市买了一只果子,核桃花生仁的心子,摊主说以前有位年轻公子总爱来买,一买就是一大包,说他最要好的朋友喜欢。
晴明坐在一个石墩子上慢慢吃,吃完了到旁边买了碗菜粥,喝两口,跑到墙角吐了个天昏地暗。他抹嘴扶墙站起来,顺着墙边走。街头赶着回家的人脚步匆匆,一个中年人埋头撞过来,晴明踉跄着摔坐在树根上,中年人慌忙拉起他,连道对不起,晴明微微笑着说没什么。
北居看他脸色不大好,哪怕有红彤彤的夕阳照着,还是很白。
晴明走到杨梅小路,仿佛是确定似的停下来抬头望了望,然后敲开一户宅院的门,开门的是个年轻人,晴明说我找你们主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他,年轻人看了看信封上落下的徽章印子,侧身让晴明进去。
北居忙回四条报消息,博雅暗琢磨,杨梅小路……杨梅小路住着谁?
俊宏端了一碗粥进来说,大人,给真葛小姐熬的,你看这样行不行——大人,您要去哪儿?
博雅径直跑到马厩,牵匹马搭上鞍,骑上去一路飞驰。
治部卿说,你知不知道谁回来了?——就是那个回了老家的前弹正少弼大人呀,当时病得要死不活的,都说熬不过三五天,可能是老家风水好,回去就康复了。昨天有人在杨梅小路看见他,住的是他以前妻弟的旧宅子,容貌改变不太大,但怎么看都是一副憔悴样,听说是因为被甩了心里放不下……
晴明说,可以依旧叫您弹正少弼大人吗?叫习惯了,不好改口。
前弹正少弼连连点头,随你喜欢。
好久不见,贵体可安?
前弹正少弼仍是点头点头。
晴明说,贵府中的花木,真不错。他转头望着稀疏庭草,只开了星星点点几朵桃红的花,单薄得很,完全是没有悉心照料的结果。
可他看得很仔细,很认真。
前弹正少弼也看得仔细认真,记忆里淡淡的神情秋水的眼波都没有变,仿佛回到温风和日的那一天,鲜红豆角果映着他清秀娟丽的脸,微微含着的笑,像梦境一样。
晴明在他耳边说,当年你可想过有这么一天?
他扶着晴明的腰,手下真实的触感让他说不出话。
晴明说,你费了那么多心计,还是该有所补偿。
博雅闯进杨梅小路的宅院,前弹正少弼大人没有带几个随从,博雅一鞭子抽翻两个,揪着一个的领口问,他在哪里?
那人颤巍巍指了指,博雅把他踢到廊底下,直接穿过庭院。
寝殿上,几帐翻倒,衣袍凌乱。
晴明微微偏头,挑眼看着台阶上怔立的博雅。
在他几乎赤裸的身体上,前弹正少弼大人嘴角带着笑,笑里夹着惊恐,晴明抓着他脑后的头发一扯,他抬起头,晴明语调缱绻地问他,愉快吗?
晴明的手指由他下巴滑上去,停在两眉之间。
前弹正少弼的脑后,忽然崩射出一簇红花,比海棠更艳,比烟花更绚烂。
血水和白浆顺着前弹正少弼的脸流下,滴在晴明桃瓣朵朵的胸膛。
跟着博雅追过来的侍从,呆了呆,大声尖叫着跌倒,爬起来拼命往外冲,博雅反手一鞭劈在他后颈,他听见骨头折断的脆响。
晴明推开尸体,缓缓坐起来,你又何必多造一个怨魂,传出去也没什么。他转过身,敞开的衣襟,蜿蜒而下,遮不住腿上被掐出的青斑。他说,还是博雅大人的技术好一点,他什么都不懂,怪难受的。
他说如果博雅大人看够了,请回去吧,从今以后,再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