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刀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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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我去看了那个烫伤的病人，他一好转，便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龙明漱，然后执行他的琼花密令。我不能动手杀了他，但也绝不能叫他计划得逞。
“你肯定很想知道我是谁吧？告诉你也无妨，我叫尉迟行。不过，你最好老老实实做你的大夫，否则有朝一日小命没了都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的语气十足不够委婉。
“多谢尉迟大侠提点，我记下了。”
“你呢？你又是从哪里来？”尉迟行的四肢恢复地很快，在敷用过化脓粉之后，毒素都已清出，皮肤也渐出了新的。不过，脸到底是恢复不了了，剩下些丑陋狰狞的印记，愈发凶神恶煞起来，“你这个大夫好不简单，是姓‘曲’？要是我没记错，江湖中失踪已久的一位扬州神医就姓曲——”
我表现地吃惊，并由衷地赞叹道：“如此说来，区区在下能跟神医同姓当真是莫大荣幸，倘使能见上一面，必定获益匪浅。”
他依旧存着狐疑的目光，“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曲某孤身一人四处流浪，居无定所，在哪儿可都不像是本地人呐！”
“哎，你真没见过龙明漱吗？只要是个男人，见她一面定会过目不忘。”尉迟行的嘴角突然噙起一丝阴骘又恶毒的笑意，“哈哈哈，反正我是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女人了，大概……你也没见过。”
我顿了顿，觉得他说的也不无根据，于是慢条理斯地道：“不认得这人，无所谓见没见过。”又一边用手拨了拨灯芯，灯油快燃尽了。
“那你见过一个叫‘孟回生’的么？这位活脱脱一个浪荡子，皮笑肉不笑，大多数人见了他，也是很难忘记。”尉迟行笑得愈加玩味，目光也愈发阴毒，“还有一点，他的刀法……应该不错。”
我又是惊又是好笑，这个孟回生死了这么久却又有人提起他，他到底和回梦楼什么关系？“没听过。至于说带刀的，我倒是见过许多，有弯刀，有窄刀，有长刀——”
“不，他的那把‘西湖问天’不长不短、不厚不薄，江湖上没有第二把。”说着，他将自己的弯刀从刀鞘中拔了出来，刀身布满流云花纹，刀锋偏雪亮，有一股诡异的美妙，刀鞘却是通体暗黑，同他烧焦的肌肤一般，“不过我这把‘罗刹古刀’，亦是当世无双。”
“你想与他切磋一番？”我一瞬间想到很多，比如，这位刀客大约是来自漠北苦寒之地。
“不，我会杀了他，为我自己。”如此看来，擅武者大都想拼个你死我活，争个天下第一。
我确实未曾仔细看过孟回生的那把刀，即便是同龙明漱交手那次，它也只是普普通通悬在其主人身后，并未出露真容。“高手交锋必是凶险万分，你的确应该小心些。”而一想到尉迟行做为一名刀客，再没有同西湖问天交手的机会，便为这壮士觉得可悲可叹。
“曲大夫这样的人死了会很可惜，更应当保重！”尉迟行站了起来，看得出他终于要走。将他的零钱找他，附和了声“保重”，我终于将这趾高气扬怕还有些善妒和拼命的疯人恭送出了小屋。
今夜下半夜出行，下弦月，刚下过雨，风清和。
我穿上夜行衣，奔走在落水小镇街巷的屋顶之上。我想知道追杀龙明漱的人到底都来了谁，我到底还能不能救下她。
刘家大院的主人刘孟秋，一夜之间被吊死在菩提树上，上下十几个家丁卷着该得的不该得的跑路了。来时便听说，此人非是个正经生意人，不知怎地发了大财，前年来此处置办了屋舍，将一座老院改新，周遭围上几亩田地种了些芳草柳木，过起了正经日子。岂料不到一年多功夫，这小镇豪宅便已如废墟一般阒静幽冷，实是祸福无常。
假使他是一名高手，做的又是杀人的生意，不出五年，确实可以购置这样的豪宅。再假使他是二十几年的高手，除了比他更强的高手之外，便只有下毒能将其置于死地了。本来我想，拿到刘孟秋的尸身便可探知一二，可到那儿时，尸体早已消失无踪。
这像极了回梦楼的处事风格，干净利落，不留痕迹。有时候我想，自己将来会不会也死得这般利落，但在翻出庭院，奔走于街巷中时，我才意识到，到那时绝对没有机会思考此等无聊的问题。
因为，我看见了一个人。此人的背影陌生却熟悉，非是形销骨立，反是一道嶙峋之躯颇有孤傲凌云之感——大概是处于大夫的天性，对于人体轮廓总是存有某种敏锐的直觉。
悄悄隐在暗处，那人的刀正砍下一颗人头。冰冷的刀锋划出长长一道血液挥向空中，除了未来得及发出的一声惨叫和轻柔的绸布擦拭刀刃的声响，就是刀回鞘的声音。那声音清越入耳，回荡出一股悠长又寂寥的寒意。
那人笑了一声，分不清是冷还是热，“你的人头不值钱，为何偏偏撞我的刀？”
是孟回生——
天底下最奇怪的事是什么呢？没有最奇怪的，只有更奇怪的。比如，孟回生是我亲自火葬，竟也生龙活虎地出来杀人了！只是他为何会出现在刘家大院附近？难道他也同刘孟秋的死有关？
他杀的这个人倒像是石中书的死士，可死士为什么要找上他呢？有一点我早该明白的，龙明漱是和他一样的存在，双手沾满血腥，冷漠心肠。
可我还是舍不得。
那人……现下在做什么呢？不，她一定是睡着的。
月色很快就要淡了，因为黎明将要到来。
孟回生已消失在夜色中，要是我再近他一寸，必定暴露无遗。因为我已清楚地知晓，他是一个功夫不在龙明漱之下的高手。
他是怎么活过来的？所有发生的一切仿佛一个怪圈，见不着底，寻不着边际。我本身处局外，如今只怕已在局中。
清梦独高卧，落红满回生。这是方才无忧柱上的一句话，墨迹快干，人已不在。无忧柱，柱无忧，人忧愁，而世间万千男女皆为愁苦所累。
天快亮了，我得赶回去。龙明漱的伤需要换药，掌伤在右肩，是琥珀掌——追杀她的人中确有石中书的死士。一般被琥珀掌打伤的人，若无及时医治，人体便会咳血不止，缓缓消亡，直至死去。这就是石中书，喜好用残酷淋漓的方式来折磨背叛他的人，而龙明漱恐怕也是背叛他的人之一。
天大亮，我将新折的一支红色月季插入一个窄口的罐子里，罐子里装了小池塘的水；月季的叶上有水珠，枝干上有刺。看到月季，我便想到那个人。
我带上亲手做的早点，两碗粥，一碟咸菜，外加两张白饼，紧接着出了小屋的门。我已习惯吃白饼夹咸菜了。
那屋子空无人影。
我只好将早点搁在桌上取出，有些气馁地坐在桌子旁，开始盯着那碟咸菜发杵。此时李大爷走了进来，慢腾腾地说道：“那丫头说要出去，我便让她走了。”
心底微微跳动。“她有说……还回来么？”
“没有……我是说，她没有说回来还是不回来。”李大爷的表情十分古怪，有几分想笑却笑不出来的意思。
我快速离开屋子，向着一个自己也不知是对还是错的方向追去。不论她走得多远，我总得把她追回来。我不想每次见面，她都受着重伤、不省人事。我还想问她，可不可以长久留下来让我为她医治心病。
龙明漱正站在荷塘前，目光清冷，像是一尊没有杂念的美人雕像。她并没有走。今日她穿的是一件白衣，虽没有黑衣时的干练敏捷，却多了几分人气——是了，之前给人的感觉宛如暗夜的鬼魅。她那浓稠的黑发只绾了一个结，多数垂在腰后，一层层泛着白昼的光。她的剑栓在李大爷家的墙壁上，方才我竟没有仔细看，现下却想起来。
我走过去，站在她身后，不知说些什么话来匿藏内心的烦乱与忐忑。
她仿佛察觉我的惴惴不安，叹了一口气。接着，我听见她问：“曲大夫有喜欢的人么？”
我心中一滞。或许只有女子才会这么问，只有她们才会率先想到喜欢还是不喜欢，两个人要不要一起生活。
“……有。”我只觉我的双眼突然看不分明，事和物都是那样空洞而又遥远，“她比扬州的琼花美，也比西湖的落雪美，可惜她病得很重，未能治好，我们……彻彻底底地分离了。”离别总无常，偶有离别一念之间即成永诀，比之花落更加无可奈何。
“抱歉。不过连琥珀掌都能医治好的大夫，竟也有治不好的病人。”
我顿了好久，连呼吸都有些颤抖：“你听说过‘朔望’之毒么？”
“朔望……”她停顿了片刻，有些反常的安分和淡然，“晓得的，中此毒者，必在朔日或是望日死去，也即在‘无中’或是‘有中’死去。然人固有一死，有无其实并无大的分别。”
“不，对于必死之人是无分别，但对其身侧之人则是穿心之痛。守一人十月，却需一年功夫来配制解药，又岂能够赶得上、救得活？”
“……我明白了。”
我后知后觉，觉察今日话说的有些多，关键之事却还未提到，便说：“其实我已找到你的心药，就是拿回来太过困难。”
龙明漱回头望了我一眼，却不觉得惊讶，“有没有人说过，曲大夫很不擅长说谎，尤其是对着女人的时候。”
“哈哈，是么，如果这个谎言对其无害反有裨益，曲某乐此不疲。”
“我明白你的好意，可是我现在不需要什么心药。眼下这样没什么不好，我再没什么大的愿望，也从没有这样自在过。”之后龙明漱再没有说话，一直望着荷塘，像是把塘底都看穿了，而我一直陪她站到正午。
也许是日头太毒，也许是空气太闷，龙明漱抬脚往回走了。我跟在她身后，只能叮嘱她路滑。她又好像笑了，我也依旧没有看到她正脸的笑。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刀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