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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负[-fins-] ...

  •   兰…快走…快走啊…

      ……兰……

      现实和梦境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题记

      我习惯叫工藤已经很久,一如我习惯每晚锥心的疼痛与彻骨的寒冷。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待什么,一个不爱我人还是一个不算结局的结局,抑或,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放弃等待。我自认是极好的演员,把欺骗自己的角色与被别人欺骗的角色扮演得天衣无缝,把花样年华特有的坚强与成熟后的隐忍融合得全无纰漏。而当我尝试颠覆整个内心世界,只为扶直一个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的比谎言更加虚幻的倒影时,许多过往——对我而言已是空中楼阁,抬头的时候感叹它们的恢宏与壮丽,一旦抵达,看到的却只是满眼流云,接着便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的过往便化作揪心的痛蜂拥而至。

      比如——

      GIN说「想要Sherry的话,用毛利兰来换。」

      我想,那应该是一切的开端。

      彼时的工藤新一已恢复高中生的面貌,愈发得意风发,他的经历弥散于整个日本,造成了前所未有的轰动效应。在世人眼中,他完美若天人,而他的伙伴们,亦堪称人中之龙凤。我亦是那时才得知宫野志保的种种过人之处,惊诧且佩服。然作为青马竹马的他却从未向我提过她的事,或者该说,他们的事。我知道那个组织的毁灭,却不知道毁灭的仅仅是其存在于日本的某个微不足道的分部,一如,我知道他的忧愁,却不知道他的忧源何处,毕竟在我的印象里,他未曾隐忍如彼。然我很快就找到了答案,从他和服部的对话中。

      「这么大的事工藤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说?」

      「我以为…」

      「你见鬼的以为什么?以为毁掉了它在日本最微不足道的分部它就会树倒猢狲散?工藤你是怎么了?先是把兰撇在一边整天和那个什么宫野的打情骂俏,现在居然又跑来告诉我你毁掉的从来不是完整的组织。你的完美主义跑哪去了?」

      「服部…GIN说要用兰去换志保。」

      「很好啊。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我…不知道。」

      「不知道?该死,不要告诉我你准备答应他的条件。」

      「但是志保她…」

      「志保?你就不怕最后死的是毛利兰?宫野不能死,她就可以死?她等了你那么久,现在你居然要让她自己去送命。工藤你……」

      「我…」

      话音顿在了那儿。而我几乎顷刻间就意识到,那个我从小就喜欢的自信非凡的少年,在某种意义上早已下定决心,无论他们现在在说什么,以后还将说什么,结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于是我推门而入,以一种平淡得令我自己都倍感惊讶的口吻说「我愿意去换回宫野。」

      印象中不是没有争吵或是阻止。只是那些不足以支撑我记忆的细枝末节在这些年中早已遗失。但那个时候工藤确是答应了。以一句「服部有些事你不明白。」为由搪塞了那个大阪的少年,以一个抱歉的眼神和一句「兰相信我,我会救你」回应了蓦然漫灌我全身的绝望。何其嫉妒。我想我终究不是神。而那之后的很多年,我不断问自己,我究竟凭什么享有那份近乎可笑的自信认为他会阻止我?究竟为什么——酸梅假马的年华,还是我那被自作多情环绕的直觉?

      如今忆来在那段有限的时间里,我其实收获了很多个关于工藤新一的第一次。第一次耳闻他说不知道。第一次目睹他对服部的敷衍。第一次收到他抱歉却坚定的眼神。亦是第一次与他同行时未听他提起福尔摩斯的种种事迹。事实上,我们之间最后的系于花样的时光是在沉默中度过的。一路上,我始终仰倚椅背,透过后视镜看他的表情。然那些本该异常清晰的表情,如今的我竟一个都无法忆起。想来大约在那样近乎本能的举动的背后,藏着的从来都不是视线所落之处,而是一颗慌乱而不知所措的心,一个自欺欺人的念头,和许许多多直至现在我都没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好比说「换回宫野后,新一真的还会救我么。」

      好比说「我在新一心里究竟是什么位置呢。为什么我的生死于你而言如此无足轻重。」

      好比说「如果不是我主动提出,新一会如何要求我去救宫野。」

      好比说「新一是不是非常非常喜欢宫野。」

      ……

      最终一个都没问出口。

      化成了一句。「新一可以抱抱我么。」

      他温热的脸颊贴上我的脸颊时,我终于无可抑制的流泪了。泪水沿着脸颊滴入脖颈,冰冷的刺入骨髓、渗进经脉。我不敢推开他,怕他看到我的眼泪,更怕留在自己眼里的有关他的最后影像是无澜甚至冷漠的表情。恐怕,以后我是真的要叫他工藤了。当然,前提是如果我还有以后的话。

      是的。他说过会救我。但那所谓的救的效应仅够应用于服部而已,也或许,连服部都不够。因为太熟稔,所以能从他任何不经意的眼神和表情中读破他的谎言。

      时间永远是最可怕的毒药,一个不留神便埋葬所有过往。我想起自他返回后我们间的相处模式——再普通不过的同学关系。彼此间仅存的,唯有幼年曾拼命争取的称呼,新一、兰。而宫野,却轻易就得到了他的重视与关怀。即便我不去看,即便我不去听,他们的亲密依然刻骨铭心,他们的欢声笑语依然尖锐刺耳。我所知道的从前的自己并不是这样的。所以,其实我自己也变了,那么,我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在时光的流逝中停滞。

      ——体育课,我和她同时摔倒,说不清是谁绊到了谁,于是你跑过去扶起她,丢一句兰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给我,然后背起她去医务室,我拉起裤腿用纸巾擦净血渍,把眼泪吞进不知名的地方。

      ——暴雨天,我带了伞。她没带,你也没带。于是你抛下谢谢取走了我的伞,让我和园子一起回家。淋了雨的我发起高烧,没有爸爸妈妈的屋子格外寂寞,我打电话给你,你的语气有些责怪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不禁风打了伞还会生病然后你告诉我你还有案子要处理没法去我家。我没说话,我想你只是忘了。那天园子生病,根本没来学校。

      ——游乐园,我的快乐与你的不耐成了鲜明对比。福尔摩斯你只提及寥寥几句,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个以志保为中心的句子。你问我女孩子喜欢什么我说不同的人喜欢的东西也许不一样。于是你转而问我,志保喜欢的会是什么呢。你要我说什么?我只能摇头,说我很抱歉,新一自己去问她吧。于是你的不耐更甚。

      ——你有没有想过。作为一个喜欢你的人,以自己的生命,去救一个你喜欢的人的性命的我是什么心情。即便,是我自己提出去救的。

      我用一千个一万个我们始终在一起的理由搪塞自己,结果我还是孤单一人。如果悲伤不是开端,死亡不是结束,我该何去何从。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缺少什么。而,即使缺少了什么对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任何影响。星星不会变,月亮不会变。会变的是人心与承诺。因为在乎影响的只是人类。所以,对于一个纵然死去也不会有任何人在乎的人,它的存在根本毫无价值。而我想自己大抵如此。

      我看见那个一袭黑衣的金发男人满眼嘲讽,他的右脚蜷着绑成一团的宫野。他对我们的到来似乎并不怎么意外,以致唇角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既然来了,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他踢了踢她,细小的呻吟便自他脚边传来。我下意识的回头看他的表情,他脸色微变,蔚蓝如海的瞳仁里是说不清究竟盛了多深的担忧。

      我收回视线,慢慢走过去,然后蹲下解她身上的绳子。

      「不要动,女人。」

      男人的枪抵上了我的后脑。「你,过来。带走SHERRY。」他冲工藤扬了扬头,示意他过去。然后他拉开了枪的保险拴。「不要耍花样。不然这女人…」他使了使力,我毫无准备地向前倾去「…就没命了。」

      我撑在地上,轻轻牵起唇角。这个男人不知道,拿我威胁是没有用的,因为工藤新一不会在乎。即使我死在这里,他也不会在乎。何况,我到这里,不就是为了送死么。就像这些,滴在地上又瞬间蒸发到空中的眼泪,有谁会在乎呢。他在乎的,是他怀里的那个女孩呵。

      我站起身,身后金发男人的枪顺势抵住我的腰。走到门口的时候,工藤回过头,视线轻轻触碰了我的面颊,游移片刻,最终仍没能望进我的眼。于是我知道自己是真的没有回头的路了。我微微仰头,一瞬间想起很多事。这些本该埋没在记忆深处的事忽然如同滚滚熔岩熨烙在心上。

      是谁在下雨的时候给了伞,自己却因受寒感冒。

      是谁坐在一墙之隔的对面,说不能同生就同死。

      是谁手捧可乐在喷泉之中,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是谁把我的头转按在怀里,说兰不要看不要看。

      是谁为送昏迷的我去医院,放跑了那个杀人犯。

      是谁。都是谁。

      给了我快乐,然后拿走了它。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而我,又如何要求你喜欢我。

      ——你告诉你会救我,离开时却不敢看我。而睿智如你,是否又当真认为我会傻到什么都相信。还是说,你什么都知道,却完全不在乎。

      然后我听见自己的异常纯然平淡的嗓音绽放在上空,「你要杀了我么?」将自己置身事外,不去在乎梦的破碎,不去抱怨现实的残酷,一命抵一命大约便是这样的道理。我已疲惫的不想逃走。况,即便我有这样的念头,又真的逃得掉么。毕竟,厉害如父亲,睿秀如母亲,亦未能逃脱他们的魔爪。

      「我想要换的可不是一具尸体。走吧。记住,活着远比死了痛苦。」

      抵在腰上的枪微微加了力,我于是循着他的意思往仓库里走。然,真正暗门在即时,我却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踢偏了他的枪往外跑去。

      「蠢女人。都没人要你了还跑什么。」

      他的话伴着剧烈的疼痛在下一秒袭来。再无力抵抗。是啊,都没人要了跑了又能怎么样呢。还是说,自己仍在潜意识里相信了他显而易见的谎言,因为习惯,或者害怕。

      「大哥,这女人还真能忍。都这样了还不出声。」

      「是么。我看她是还没从被抛弃的打击中缓过来。不过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朦朦胧胧中,那个男人似乎又在举枪。

      我紧紧咬着下唇,血腥味瞬间散了满嘴。不出声。哪里还出得了声音呢。我把脸颊贴在冰冷的地面上,竟恍然觉得能捕捉到枪弹划过空气的痕迹。接着盘根错节的疼痛便一点点的渗入肌肤血液。我想自己是真的要死了。因为很多记忆已经开始 如同潮水以无能为力之势退离海岸线般抽离脑海,分明睁着眼,却什么都看不到,又似乎置身某个虚幻而遥远的梦境,身边的人都搭上了回程的旅车,唯有自己,一个人站在真实与梦境的边缘,孤独守望。看那边星沉月落,阳光灿烂,任身后疾速扭曲的空间撕裂席卷自己。

      而事实证明,我的承受能力并没有自己所想得那么强。

      当电流一次又一次的在我身体里肆虐时,我终于如他们所愿的叫出声来。我不停的扭动着身体想要摆脱电流的通过,却同时因刑椅上的尖刺和遍身的伤折磨得痛不欲生。我请求他们施舍给我死的权利。而他们仅是狞笑着,把冰冷的食盐水泼向我。

      是的,金发男人说对了,活着,远比死了困难。

      我一次次的昏厥过去,又一次次被尖锐的疼痛击醒。全身忽冷忽热,烫的时候想要着起火来,冷的时候又如同囚困冰窖。

      直到那个异常漂亮的男人抬起我的脸。

      「想死么?」

      我点点头。

      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放开手,背过身。

      「给你两个选择。死在这里;或者在我身边呆四年,四年内我保证工藤新一的安全,四年后如果你仍然要离开,我会放你离开,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但如果你在这四年内有任何不服从的举动,我马上派人杀了工藤新一。怎么样?要选什么?」

      「如果…如果…..我死…死了…你…还…会保…保证…他…他的安全么?」

      「不会。」

      「那么…我…留…留…在这…这…里…」

      我不知道那一昏之后自己究竟睡了多久,终于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疼痛得厉害,像是刚被马车碾过。而这样的疼痛——我掀开被子,不意外的发现床单上干涸的血迹,以及自己赤裸的身体——绝不仅仅源于几日的折磨。所谓服从,并非听命的活着那么简单。如同过了一辈子那么长的短短几日,身体变了,心也变了,我已无法做回从前永远傻傻的等待,即使知道了真相也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毛利兰了。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被电流击过留下的伤痕,想起半睡半醒间男人的话,「不要反抗呵,乖女孩。你答应过我的,不然我可无法保证那个侦探小子的性命呦。何况,这么漂亮的皮肤如果再出了伤痕我会很心疼的。」

      心疼。我会心疼。

      唯一一个对我说这样的话的人,竟是这个男人,这个以工藤新一的性命威胁我留下的男人。

      我扯扯嘴角,探手取过床边类似睡衣的衣服,抬眼环顾四周,富丽堂皇的如同置身仙境,大约是那个男人的卧房了。从此以后我的身份是什么呢。禁裔?不过是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属于我的过往都已结束,以一种最残忍的方式。

      来不及穿好衣服,他的声音已在门口响起,「你醒了?」

      我迅速拉高被子,看向站在门口的男人。

      「穿好衣服就上楼去吃饭。」

      「过两天你要开始接受训练。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也算为了那个侦探的安全。不管怎么说,这四年内你死了的话,他是一定会给你陪葬的。我想,你并不希望他死吧?」

      「嗯。」训练也好,别的什么也好,除了接受和服从,我别无选择。

      「别的事一会儿会有人告诉你。总之,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我想,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应该懂我的意思。否则,这里多的是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法。而且,你似乎也没有退路了……身体还好吧?」他意有所指的笑得几分暧昧。我猛然一僵。于是他唇边笑意更深,然后起身离席。

      那之后我陆续知道了一些事。比如,这里即便是最高层也在地下,所有楼层、房间都设有密码和为防人入侵的致命机关。比如,这里除了那个男人外没人能自由出入,任何有私心的人的结果只能是死路一条。不过这些于我而言,除了告诉我未来将有很长一段日子我见不到自然景致之外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因为从选择留下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萌生过任何反抗的念头。

      我开始接受各种训练。

      他们带我到某间四壁尽是玻璃的房间。于是隔壁房间的情景一览无余。

      几个绑在柱子上的人满身血污。面容清秀的少年们垂着的手里抓着的是冰冷的枪。自我的角度,仅仅看得清那些少年表情——异常痛苦的表情。然后他们逐一排开。举起枪。我几乎顷刻间就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

      不要。

      我把头抵在玻璃上闭上眼。指甲陷入掌心,生疼生疼。

      「兰小姐。您不能不看。上面交待过的。」

      黑衣男子把我抓离玻璃幕墙,指着侧角的监视器,面无表情。

      不能不看。那是什么意思。我睁开眼,大片大片的猩红不停的摇晃着,然后我开始呕吐。吐的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我蹲在地上,看着对面房间的血一点点漫近——几乎就要从玻璃下渗出。整颗灵魂则像出窍了般,身体抖的厉害。血,是血。那个茶发的小女孩倒在里面,银发女子笑着,她的血汇成河流把我围在当中。那个少年跪在她身边,目光却是射向我的,为什么不救她呢。毛利兰我恨你…我恨你…..

      我挣扎着醒来。

      我恨你。毛利兰我恨你。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宁愿死的是自己。

      我从未后悔救了灰原哀,或者说是宫野志保。只是非常后悔自己曾有过那般鲜艳尖锐的嫉妒。我想,人起了歹念都是会有报应的。据说,很久以前上帝为了惩罚那些违逆不信奉他的人,怒降天洪,却怜于诺亚一家的衷心,使其凭借诺亚方舟逃离天灾。人类自祖先尚且需倚赖于善良和忠诚存活,况平凡若我。事实上我记得,我是见过诺亚方舟的,只可惜在我能爬上它之前,洪水已淹没了我。

      水雾忽然弥蒙瞳仁。

      我拿起床边的遥控器,想要借以转移注意力。

      于是我听到了久违的播音员甜美的声音。「据悉,日本的救世主、名侦探工藤新一,近日再与女友携手破大案。工藤新一自16岁在警界出露头角后,渐渐锋芒毕露,如今已是日本各地警署竞相邀请的对象。而他的情感归宿亦是备受公众关注的问题。但目前看来,他身边名为宫野志保的女子已彻底收服他的心。近日他在采访中宣布了与宫野志保的婚期将定在三个月后……」

      我紧紧抓住衣襟,全身冰冷,疼痛一波接着一波的袭上心脏。

      是的。他们过得很好。一直都很好。

      我跌跌撞撞的下床,拿起吧台上放着的那个男人曾强迫我喝的烈酒,往嘴里灌去。醉了吧。醉了才好忘记自己究竟有多傻。

      后来的四年里,我再没看过电视。

      然唯一一次看电视时出现的瑟寒与疼痛却再未停过。

      尔后当我终于能面无表情双眼焦距全无的看那些少年杀人的时候,他们结束了它,将我带到某个有着极大屏幕的房间,教我枪的使用方法,要我对着屏幕上父母的影像射击。那些身着黑衣的名义上是训练师的男子,则站在一旁,唇角噙着嘲讽的笑,漫不经心的评论「兰小姐,您又射歪了。这样下去您的爱人恐怕性命不保呵。」于是很多个精疲力竭摊开手连眼泪都留不住的夜晚,我反复梦见父母的脸,他们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向我伸出手,兰我们该回去了,你很难过吧。

      如同一场下在干涸记忆里的纷纷扬扬的樱花雨。及时而感动。纵然,现实是,我连他们的骨灰都没有。毫无预警的一同消失在某场迅猛大火里的父母,留给我的最后记忆是爸爸的烂醉如泥与妈妈的暴跳如雷。

      但如今,我却必须日日瞄准他们的影像——瞄准这个世界上曾经存在过的最在乎我的人。仅仅为了另一个我本以为他会有一丁点在乎自己其实根本连一丁点在乎都未给过自己的人。

      我输了不该期待的赌注,于是赔上无数个不得不。

      那些训练持续了整整一年。

      然后我开始反复做同一个梦。梦见工藤新一叫着我的名字让我快跑。每每醒来总是泪流满面,随之而来的便是刺骨的寒与锥心的痛。现实与梦境的强烈对比,简直就像一面镜子,忠实的映照出我的愚蠢。

      我记得很久以前自己也做过类似的梦——甚至是在工藤回来之前。当时我只是觉得非常害怕,担心他永远不会回来。而现在,已无需害怕了。自己所剩不多的感情中害怕早已不复存在,倒是悲哀显得异常清晰。想来,我大约仍在不自觉中为自己编织童话,却终因回忆短缺,梦境也凑成了情节。

      何其讽刺。

      我尝试着以被子取暖,然被子只能保暖不能取暖。何况,这样的症状亦并非暖和了就能缓和那么简单。我不知道当初是不是训练的疲惫削弱了偶尔会有的寒冷与绞痛,但如今当这样的凛寒与剧痛来的愈发频繁、作用时间愈发久长时,我开始半夜下床,坐在黑暗里不停的喝酒,借以麻痹身体。我想那个男人不会知道的,因为这样的疼痛并不会持续整夜,亦幸好他的卧室里有高纯度的烈酒,我只需在破晓前重新整理过自己回到床上即可。

      然而——

      兰…快走…快走啊…
      ……兰……

      某个晚上,当我再度被梦惊醒要下床离开他时,被他揽住了腰。

      「兰。你这样有多久了?」

      「什么?」

      「你已经连续一个月半夜下床了。」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你的身体,为什么这么凉?」

      他用手摩挲着我冰冷的皮肤。然后取过床边的电话。

      「兰。这样可不行噢。四年内,如果你死了的话,那个人的生命,也不能保证了呢。」

      …我没有关系的……不需要叫医生…

      我想这样告诉他。然而尖锐的痛已袭上心脏,我开不了口,只能紧紧地抓住床单,不停的冒冷汗。

      「兰?」

      「该死的。你不光是发冷吧。」

      「你就这么不在乎那小子的性命?要不要我现在去杀了他?然后再结果你的性命,既然你这么一心求死的话。」

      他用力捏着我的下颚,逼我直视他,力道之大的几乎捏碎我的骨骼。

      「不要…我…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的…很…很快…就…会…就会…好…」

      最后他们诊断的结果是,长期睡眠不足以及心理压力过大引起的不明原因的怪疾。

      我不置可否。如果连死亡都是奢望的话,心理压力过大也是正常的吧。

      ……活着远比死了痛苦….

      是了,如今的我终于可以明明白白的感受这句话。

      曾经,在受刑的那些日子里,我以为GIN的话指的是那些非人所能承受的刑罚。殊不知,真正的痛苦并非源于身体,而是源于心灵。当那些比糖还甜、比阳光更灿烂的过往与再没有人在乎自己的事实一次又一次反复对比着播放在我脑海里时,我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哀莫大于心死。我知道他没有来过。一次都没有。一如当年他抱着她离开时,始终未回转正视我的视线。我无数次为自己编织谎言串成的美丽花环,告诉自己,既然他说过会救,就一定会救,他并非抛弃自己,只是力不从心。可我又是何其清楚地记得GIN和那个男人的对话——那是某个下午,顺应他要求去找他的我,即将推门的时候听到的他们的对话。我想,如果偷听是一种罪过,我无疑已遭到报应。

      「BOSS。为什么还留着那女人。那小子大概把她忘了。」

      「GIN你是对SHERRY余情未了,还是…质疑我的决定?」

      「不是的…我只是怕那女人会带来后患。您一直把她留在卧室里…」

      「你会怕?我还不至于对付不了一个女人。何况,我对她还挺感兴趣的。」

      「但…」

      「好了,到此为止,不要忘记你的身份。」

      不是猜不到他言不由衷的救的背后隐藏的含义,然而真正得到证实的时候的感觉仍是不一样的。如果说假设是自己为自己制造的无栏监牢,那么,真相无疑是监牢外重重的大锁和森严的护卫。被关住了,所以在劫难逃。那之后我用了很久想,究竟为什么我明明看透他的谎言,却仍希冀他的返回。我在这过的不好么?并不是。除了起先受刑和如今心脏会有的绞痛之外,过得没什么不好。我需要他带我回家么?并不是。我已经没有家了。那个爸爸妈妈永远都不会出现的地方称不上家。那么,究竟是什么——能够让我继续等待和欺骗自己的理由。也许仅仅为给自己圆个谎——自己在他心里依旧是有地位的,虽然,他早已爱上其他的人。

      我轻轻叹了口气,取过床边的药。那是他为我半夜下床之事大发雷霆之后的第三天扔给我的药。

      「这药能抑制你的症状,但如果停掉的话,原来的症状反而会加重,所以,不想那侦探小子死的话,就好好吃药。」

      我想我的确丝毫不懂这个男人。睿智如他不会不知道只要有工藤新一的生死作为筹码我就不会有任何反抗的举动,受刑也好,成为他的女人也好。但他的温柔却远远超乎我的想象。那一晚我甚至从他的眼里读出担心——那种久违的几乎令我沉沦的感情。纵然,我不会傻到错解他这样做是因为对我存有感情,但我知道自己在害怕,害怕将来的某一天,所有这些温柔,这些近乎容忍和退让的呵护,会成为另一批利剑,将我划的遍体鳞伤。如同,工藤新一所做的那样——一我会救你,抑或再早些时候,请你等我。

      曾经,在这里,在那些最难过的日子里,在那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的,我不断在脑海里想象他的到来。枪林弹雨中,蒸馏水般清爽潇洒的少年沉稳淡定,以非同寻常的气势和行动力摧毁着这个魔窟,让那些残酷的黑衣男子手足无措。可最终,这些场面仅是我可笑的杜撰。一辈子被别人欺骗却不自知的人是悲哀而愚蠢的,而,一辈子被自己欺骗亦自知的人无论有了怎样绝望的结局都是咎由自取。

      正如很久以前,我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信任他,他所做的一切一定有他的理由,然后什么都不多想,什么都不多做,像个傻子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待。于是真正分离在际时,我一无所有。想记的记不住,想忘的刻骨铭心。我想要记住的温暖胜阳的往事、想要记住的那个少年说不能同生就同死时的口吻,皆模糊不清。反而,纵使是在我醉酒坠昔的残破梦境里,他给她披上衣服,说,你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现在天冷了的场面也异常清晰。

      ——是的。我自认没有任何能够赢得这般出色的你的关注的特质,但我仍希望你能亲口给出一个真实的理由,比方说,你爱她。可你给出的理由永远苍白无力——案子需要,志保是关于那个组织的极为重要的证人。那么,告诉我,工藤你是否会全身心的呵护每一名为你所怀疑的嫌疑犯,抑或监狱里每一名被你送进去的囚犯,你会么。

      ——当然,你不会。

      我日日把辛辣的酒灌入肠胃,任凭剧痛侵袭心脏、寒冷覆盖全身。只因唯有醉酒时,时间的流逝才会变得模糊不清,我才能感觉,一切尽是南柯一梦。

      纵使是欺骗,亦需要环境的保障。

      想来,被人当成动物园里的大猩猩一样评头论足不算什么;清醒地意识到你爱的人不爱你不算什么;某一天你忽然发现,曾经为你所唾弃鄙视的生活——穿近乎暴露的衣服化艳丽的妆,妩媚的笑着躺在一个男人的臂膀里亲吻他,颠覆从前的道德观举枪享受血腥带来的快感正是你现在的生活亦不算什么。真正悲哀的是,你分明向往若此彻底的堕落与解脱,却始终没有勇气。过去与现在没有,未来,大约也不会有。你所能做的,仅是倚着卧房外的墙壁灌醉自己。

      何其悲哀。作为一个连放纵都学不会的人。

      如今忆起,我在这里度过的四年其实是非常不堪的。明明是一个什么都失去了的人,却还要为了一个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人向一切下跪。而偏偏,还无法恨那个人。甚至,在很多个噩梦连连、泪流满面的醒来的夜里,会嗫嚅着叫他的名字,问为什么我这样爱你。

      我想,我没疯真是奇迹。

      「还是要离开?我还以为经过这四年你已经改变心意了。」

      「和心意无关…」

      「工藤新一的魅力真这么大?值得你在他抛弃了你之后还爱得一心一意…?告诉我,是么,兰?」

      「没有…我没有爱他…」

      「别忘了你受过的那些刑。如果他没有为了SHERRY把你作为交易的筹码,你怎么会有这样的遭遇?」

      「…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想要离开…..」

      「别忘了你是我的女人。这四年来没有一个晚上你不呆在我的床上。」

      「你说过四年后会放我离开…你说过…的…」

      「是啊。我说过。不过…..你就这么着急想看工藤新一和SHERRY的幸福生活?」

      「不…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求求你放我离开……」

      「好吧,既然四年后的今天你仍执意离开,我也只好送份薄礼以示心意。」

      我看着他并不陌生的极为漂亮的笑容,竟忽的萌生几分惧意。我拼命说服自己这个男人既然在过去的四年中不曾伤害过你,今日就更没有理由伤害你。

      于是我跟在他后面却依然形如牵线木偶,他带我去了某间并不陌生的娱乐室。以一贯的优雅的动作示意我先入座,他则立于远端,拨通电话低语了几句才到我旁边坐下,并极自然的揽住了我的腰,我微挣一下,也便放弃。随着四周灯光的暗下,屏幕上某个熟悉身影愈发清晰刺目。排山倒海的痛楚便一如无数个夜晚重复过的那样自心口处漫溢开来。我下意识闭紧双眼。拒绝那影像,亦拒绝揣测身边男人的用意的念头。

      「兰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呢,你怎么能不看呢。」

      他温热的手带着几分强迫意味的抚上了我冰冷的面颊。我睁开眼睛,而这一睁之后竟再无法闭上。

      那个带给我无限痛苦的少年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狞笑的短发女人近乎慵懒的把子弹射入他的身体,击击溅血,却击击避命。他的双手紧紧攥在身侧,不置一声。而当他终于忍受不住昏厥过去的时候,他们用水浇醒他,把裸露的导线接上他的皮肤。

      「不要…」

      我从男人手里夺过遥控器,只觉得一颗心撕碎了似的疼。我甚至宁愿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身边的男人特制出来为逼我就范的砝码。但是没有用,任凭我疯了似的试遍遥控器上的每一个按键屏幕上的图影依旧清晰,电流穿过人体的呲焦声依旧尖锐。我把自己蜷在沙发的角落,指肚紧紧地按住耳朵。是不是——如果不看,不听,我就能像忘记坚强那样忘记这一切。

      我的手被男人强拉下来。

      兰…快走…快走啊…
      ……兰……不要伤害她…

      那是一种怎样震耳欲聋的声音,一如梦境中所响,缠缠绵绵,重重叠叠,悠远而哀长。

      「……你说过不会对新一不利,你说过的啊……」

      「是的我说过。不过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死了,和Sherry一起,死于五年前。后来的一切不过都是演给你看的戏,为了报复那不知轻重的小子毁掉我一直引以为傲的日本分部。不过那小子的生活习惯的确很难模仿。幸亏有SHERRY的存在,引起你的妒嫉。所以,如果要恨,就去恨你那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吧,谁让他临死前还一遍一遍的唤你的名字。或者,我记得一切的开始是你们一起去的游乐园……?」

      「好了,来人送兰小姐去我为她准备的家。」

      「那么,我的兰,我们后会有期。」

      现实和梦境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也许只是一个转身的距离。
      可那个时候,我偏偏没有转身。

      ——博士说,如果连兰都不相信新一还有谁会相信新一呢。久来,我一直以为自己始终信任你,以为是你在欺骗我。殊不知,先剪断了我们之间红线的人正是我自己。

      何其憎恶自己。

      即便是在无数个被寒冷和刺痛折磨的痛不欲生的夜里我不曾恨过工藤新一,然而现在的我却是如此憎恶自己。憎恶自己对他看似熟稔的表象背后隐藏的不信任和不了解。很多事我本该看透,好比 当年他不若从前的举止中透出的怪异和破绽。然事实上,我仅仅是放任那些极为可笑的嫉妒滋生漫长,待到惊觉,它们早已缠铺成尖锐的荆棘网。知晓他的责任感,却偏信他会以一个人的性命去交换另一个人的性命;明察他的自信潇洒,却偏听他的隐忍和不确定。

      其实很多事,我都错的离谱。

      返回后的工藤新一在某种程度上对真相的疏远,对友谊的淡漠。

      金发男人在仓库看到我们到来时不存丝毫意外的表情。

      那个残忍的男人立下的四年之约。

      我听到的GIN和男人的对话——分明像极了排练好的对话。

      如此种种,他们把真相送进了我的眼睛,我却用泪水冲走了它们。

      所以,他留而未言的意思其实是对的,有这样的结局,完全是我咎由自取。

      在那些消失的芳华里,我用了很多年爱他。然后用了很多年悲伤。而当我以为我终于可以逃离一切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早已失去可以冠以逃离之名的一切。一如,很多年前,当我能够近距离遥望他的时候,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差距不过是咫尺,却不知道咫尺的后面跟着的永远是天涯。如今的我,在这样彻骨的不信任后,甚至失去了爱他的资格。我扪心自问如果没有今日之事,抑或那个男人给的并非四年之约,我是不是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像他的那些女人一样曲意逢迎的躺在他的臂弯里,颠覆曾经的单纯和善良,抛开人性的约束,沉溺于无边的情欲和黑暗。也或者成为一名杀手,没于黑暗,行尸走肉的生活在他的庇护之下,像他的那些部署一样,浑浑噩噩,不知道今夕何年,唯独贪恋血腥的刺激与被人哀求的快感,然后终有一日走上法庭,听法官一句冷漠的宣判,死刑。

      生活没有假设,所以我没有答案。

      然而,我的世界的的确确消失了,与所有离散的花事般的年华一起,拥抱着数不清的悲伤和自责,缓缓沉入生命线下、爱之上。

      ——有那么一个春日。我的裙角扬的很高,你的潇洒飞的很远,我们骑着自行车,压着树影,笑过长长的路,然后并肩站在路尽头清澈的溪流旁,看天鹅优雅的伸颈,无限的感动着。

      ——有那么一个夏日。摩天轮的白色骨架切开蓝天。我张开手臂,想要拥抱蓝天。于是对面的你放下饮料杯,坐到我旁边,揉乱我的头发,以异常温柔宠溺的口吻说兰你可像小孩子。

      ——有那么一个秋日。小松鼠在我的掌间跳跃。你的半边侧脸隐匿在光线里,而后又一点点的放大在我的瞳孔里,你以手探上我的额头,绵长细腻的温度便瞬间自接触之处漫遍全身。

      ——有那么一个冬日。我冻得不停跳脚。于是你脱下外套披给我,说兰你好笨哦。而当我去照顾生病的你的时候,你却秉承一贯的嚣张口吻说兰你要一直心怀感激地记得我为你感冒。

      兰…快走…快走啊…
      ……兰……不要伤害她…

      别说了。不要再说了。

      我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彻骨的寒冷和尖锐的疼痛一点点的漫上来,像无数个夜里重复过的那样,淹没了我。

      两周后,毛利兰僵硬的身体被抬出了某栋爬满枯藤的大宅,他们说,似乎是自然死亡,但死因不明;他们还说,那栋大宅里没有留下任何关于死者的讯息。任何。

      -FIN-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负[-fi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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