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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村书记吕凤友 ...

  •   早起,各生产队集中一起,在村书记吕风友的带领下,大搞农田基本建设,场面十分火爆,书记吕风友站在高岗上,高声说:“早晨吃了饱饭的,跟我从山坡上抬石头;肚子瘪着的,平整土地。讲完话,他走下高岗,径直朝山坡去了。”
      吕凤友外号叫晒不黑,像个奶油小生似的,人干净衣着整齐,看起来很年轻,混到二三十岁的人堆里,不会被捡出来,其实他已经四十多岁,虽然每天在土地里摸爬滚打,但稍加收拾,俨然一个城里的机关干部或者学校里走出来的教师。
      吕凤友要大家自动分成两个生产组,有不少人犹豫着要进哪个组,因为进了平整土地的那一组,就是告诉了别人自己早晨连肚子都没有填饱,对男人来说,是脸上没光的事;可是,进了抬石头那组,那可是要出力气的,肚子瘪着,哪有力气抬上半天大石头呢,抬不动,闹出洋相,还不是一样告诉别人自己饿着呢。
      吕风友独自走上了山坡,回头看看身后那帮腿上灌了铅的人,对一切了然于心,他自言自语:是该变变了,人是铁饭是钢,搞生产需要力气啊,不吃饱肚子怎么行呢。这么想着,他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肚子,趁人不备,麻利的重新系了一次腰带,狠劲勒紧了才罢休。
      干着活,有个社员凑近吕风友,说:“书记呀,不是要分田到户了吗?那还平整土地干嘛,哪家分了地,还不是拼了命的拾掇呀,土地就是祖宗啊,给饱饭吃的祖宗。”
      作派很威严的吕风友把凑近说话的人扒拉到了一边,说:“干活去,别闲着,分田到户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有国家呢,还有省里县里乡里呢,咱们等着执行决定就行了,有瞎琢磨的那个功夫好好干点活吧,就是分产到户了,你干的活也不白干,土地平整了,多开出几片地来,咱们分的土地不就更多了吗,到时候收成也增加了。”
      “对对对,书记说的对。”,那人迎合着书记,低头干活。
      一块大石头被运到山脚了,吕凤友直起腰,擦擦脸上和脖子上的汗,在平整土地的人堆里找了找,盯住一个邋邋遢遢的连走路都打晃的男人:“王癞子,你早起吃饭了没?咋走路都没劲呢?”
      王癞子挪动又矮又粗的身体快步过来,他凑近吕凤友,脸上疙疙瘩瘩的麻子清晰可见,他低声说:“书记,今天没啥可吃,就一点玉米糊糊,我喝了半碗,我不能让老的饿着,我儿子大虎也正长个呢,不吃饭哪行。”
      “嗯,那么小声干啥,又没偷谁抢谁,你们家老的老小的小,就你一个人挣工分,吃不饱正常,不丢人。”,吕凤友拍了拍王癞子的肩,说:“那就一边歇着一边干,别倒地里,你看见显文了没?”
      王癞子赶忙回答:“书记,早晨显文哥到队里报到了,三队的牲口有了毛病,找了显文哥过去给看了。”
      “哦,我要找他商量点事呢。”
      王癞子讨好的凑近书记:“是分田的事吧,书记?啥时候分啊?”
      “不该问的别问,干好你的活儿,癞子。”,吕凤友板着脸说。
      “是是是。”,王癞子点头哈腰,扛着锹溜到一边去了。
      吕风友却追着王癞子走了几步,看看左右没什么人,压低声音说:“癞子,你少跟我装老实,你喝点酒在家打老婆孩子的事我一清二楚,我可看着你呢,别说我没警告你啊,再胡来,我收拾你,工分给你记个最低的,我看你吃啥喝啥。”
      王癞子吓得脸都变了颜色,连忙摇着头说:“不敢了,不敢了,你可千万别那么干呀,我那一家子人全靠我挣的这点工分活着呢。”
      吕凤友说:“媳妇跟着你受穷,给你伺候父母,给你生孩子带孩子,你拿她出气不对。”
      “是是是。”,王癞子一个劲点头。
      书记吕风友带着几个人又一次爬上了山坡,抬上一块大石头往山下运,吕风友当然是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后面有个社员腿一软跌倒了,松了手,石头往下一沉,落地了,吕风友毫无防备,身子跟着石头弯了下去,石头砸在了他的腿上,他扑倒在地。
      社员们一拥而上,把吕风友的腿从石头下面挪出来,膝盖被砸破了,灰色的裤子染了血,吕风友痛得咧咧嘴,想动一下腿,不能动了,他心里很清楚,腿折了,疼痛开始钻心,汗珠子从吕凤友的脸上流下来,大家六神无主了,七手八脚的要抬起吕凤友去公社医院,社员们纷纷说:“赶紧去找焕文,焕文是专家。”
      吕风友却十分冷静,朝着社员们摆摆手:“遇事别慌,不用你们这么多人抬着我去医院,医院离咱们这十几里地呢,你们给我个牛车,把我放车上,我自己赶着车去公社医院找焕文去。”
      大家听了目瞪口呆,觉得这样怎么行呢,让折了腿的书记自己赶着牛车去医院?
      一个年老些的社员说:“凤友,你不是被砸糊涂了吧?公社医院,可是在三岔口呢,离咱们村可有近二十里山路呢,腿折了,一个人赶了牛车去,半路遇到点事你咋应付呢?这样可不行啊,得跟个人去,也好照应你啊。”吕凤友疼痛难忍,汗流的下雨似的,不耐烦的摆摆手说:“不用,谁也不用,照我说的做就行了,浪费一个人力干嘛,都留在地里专心搞生产,没有比搞生产还大的事,我这腿,是小事。”
      人们只好按着吕凤友的吩咐把他抬上了牛车,吕凤友坐在赶车人的位置,手里攥了鞭子,扬起鞭子抽在牛的背上,嘴里喊了一声驾,老牛迈开步子,不紧不慢的出发了。吕凤友还不忘朝着身后叮嘱一句:“各就各位,干好了活计,不能偷懒啊。”
      人们答应着:“放心吧,书记路上小心啊。”
      吕凤友根本没去三岔口的公社医院,他躲开众人的眼,赶着车径直回了村,装得若无其事的跟村里的人们打着招呼,额头上冒着大汗,硬装得没事似的,两个眼睛在街上逡巡着,终于找到了显文的影子,他大呼着显文的名字,显文不急不慌的走近,吕风友看看四处没人,才急迫的对显文说:“赶紧的,我腿折了,给我接上去。”
      显文一看他从脸上流到脖子里的汗,心里明了,伸手碰了一下吕风友受了伤的腿,吕风友疼得哎呦一声:“祖宗,你快点吧,我不是铁打的。”
      显文却认真的拒绝:“不行,你想让我犯错误,好把我抓起来?”
      “呸,我是什么人,你比谁都清楚。我是断了腿从地里赶了车来找你的,跟他们说我去医院找焕文了,我最信你,你就在眼前,我跑那么远去找焕文干啥,那不是舍近求远吗,你你你快点,敢情不是你的腿折了吧,疼的钻心呢。”
      “不行,绝对不行,我没有行医执照,我爹严禁我给人治病,让我爹知道了我的腿照样保不住。”
      “你爱行不行,反正我就认你一人,你要是不管,我就去你家,赖在你家炕上,就躺在大先生眼前,看你们爷俩管还是不管。”
      无论吕凤友怎么死乞白赖的哀告和威胁,显文根本不搭理他,继续朝前面走。
      吕风友又哀求道:“兄弟,求你了啊,你不管,我就这么断着腿一瘸一拐的在你眼前晃荡后半辈子,看你难受不难受。”
      显文还是不理他,走的更快了,把牛车落在后面。
      吕风友赶了牛车在显文身后紧跟着。
      显文甩不掉像个狗皮膏药似的吕风友,吕凤友疼的受不了,恶狠狠的压低声音朝着显文吼:“你王显文,不是见死不救的人,我就不信你不管我。”,显文最终还是无奈的接受了吕风友的逼迫,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吕风友折了的腿错过最佳的接骨时间,只说了一句:“算我犯规,我确实不能见死不救。”,吕风友笑了。
      他们俩赶着牛车来到了小学院里的村大队部,小学放了暑假,大队部的人都下地干活去了,院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出于谨慎,他们把牛车径直赶进了院里,到了大队部门口,显文才走到吕凤友一边,一个胳膊伸给了吕风友,吕凤友忍着疼抓着显文的胳膊一只腿跳跳着进了办公室里。
      显文一脸不情愿,吕风友却痛苦的笑着,心满意足的躺在办公室里那张木头长椅上。
      无所事事的小子彦发现了他们俩的踪影,前后脚追着进来,手里举着半个白面馒头,显文见了他,一点也不惊讶,什么都没说,忙着给手里的器具消毒,吕凤友只顾盯着小子彦手里的白面馒头了,也没说话。
      小子彦悄悄把兜里的半个馒头塞进显文衣兜里,在显文身后假装懂行地说:“爸爸,他是腿折了吧,得接骨呢。”
      显文说:“傻儿,不能跟任何人说这个事,做得到吗?”
      小子彦仰头看着显文,语气和眼神都同样坚定的答:“一定做得到。”
      疼的流着汗的吕风友呵呵笑着:“小家伙,连你都懂医术呢,你们老王家不得了,祖坟上一定冒着青烟呢。”
      小子彦走近吕凤友,仔细盯着他的腿看,好像给吕凤友接骨的是他不是显文。
      吕凤友看一眼小子彦手里的馒头,狠劲咽下了一口唾沫:“焕文的日子是村里最好过的,也不逢年过节的都能吃上白面馒头呢,军医驻地方医院,待遇就是高啊,咱们村有四个人吃国家饭,那三个的工资加在一块还没有焕文的多呢。”
      显文把消过毒的器械拿了过来,随口说:“有你的功劳,焕文当兵的事,你出过大力,当年李利奎那么拦着,压着你让你表态不同意,你硬是挺住了。”
      “我那都是举手之劳,全靠老爷子足智多谋,没有老爷子出点子,我再怎么支持,焕文也进不了部队。”
      小子彦剩了一口馒头,随便搁在桌子上,跟在显文左右,瞪起小眼睛,细心观察着显文的一举一动,显文说:“傻儿,别总追着我了。”
      “我想帮你,爸爸。”
      “你就会帮倒忙,不用你。”
      小子彦不敢不听爸爸的,绕到桌子边,嘴里咦了一声:“我的馒头呢,怎么没了?”
      显文不露声色说:“傻儿,给你个艰巨的任务,相信你一定完成的很好,你出去给大大和爸爸望风,看见有人来你来告诉爸爸,爸爸要给大大接骨了。”
      小子彦就像得了军令,严肃认真的保证一定完成任务,高兴的小跑出去。
      显文站在吕凤友身边,从兜里掏出小子彦塞给他的那半个馒头,递到吕凤友手上,说:“先吃了,有了力气,我再给你接骨。”
      吕凤友忽然害羞了,脸一下子红了,扭过脸去,摇摇紧紧抓着半个馒头的手:“这是孩子给你的,我不吃,早晨吃了饭了。”
      “快吃,一会疼起来,你得有力气咬了牙扛住,我这可没有麻醉药。”显文把吕凤友的裤腿推上去,开始给受伤的部位消毒。
      吕凤友几口把馒头吞咽下去。
      显问似乎不经意地说:“风友,你肚子里没饭,搬什么石头啊,能不出事吗?你这不是逞强吗?你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人要你养活呢。”
      吕风友苦笑一下:“我干得就是这么个差事,肚子里有食没食,干活的时候,我都得第一个上!一天挣满十分工分,才值一毛八分钱,一年口粮一百六十斤,一天不到半斤,我肚子里上哪找食去?我要是身上有劲,搬一块石头至于腿软吗?”
      显文:“村里的事,还有那么多人呢,没你不是不行;家里你可是顶梁柱,没你不行。”
      吕风友又苦笑一声:“显文,咱们俩可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我真的没你有本事,这年头你能把一家子人养的像个样,我心里佩服着呢,每年过年我去给老爷子拜年,老爷子那气色,我看了总会心生惭愧呀,我那父母,饭都吃不饱,我做儿子的,哪有脸填满肚子呢。刚才,刚才,我实在饿的心慌,把小家伙剩下的那口馒头搁嘴里了。”
      显文只说:“要是没有焕文帮着,我的日子比你们的好不了多少。都准备好了,咱们赶紧接上骨头。”
      “好,好。”
      显文给吕风友接骨时,吕风友咬紧牙关,额头上冒出黄豆粒大的汗珠子,硬是一个哎呦也没喊出声来。
      小子彦在门口溜达着巡逻,倒还算忠于职守,当他来门口探头巴望时,显文对他说:“好了,别贼头贼脑的了,进来吧。”
      “爸爸,我一直望风呢,算是完成任务了吧?”
      吕风友苦笑一声:“这小子,就是比谁都机灵,吃白面馒头长大的就是不一样。”
      显文说:“焕文只顾着帮衬我那边了,亏待这个孩子了。”
      “显文,你说焕文怎么老是那样,对谁都不冷不热的,咱们可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他对我也是爱搭理不爱搭理的。”
      “这些年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他就是那么一个冷性子,心比谁都软,你又不是不知道,挑他那个理干嘛。”
      “也是。家里人生病了,去医院找他,总是那么尽心,没钱开药,他一句话不说就把药放到我手里,唉,他那性子,一定是被那个事给伤透了,他能走出来,真不容易,换做是我,恐怕人已经废了,咳,我就是一根木头,不懂感情上的事,也不懂啥喜欢不喜欢的,想那种事轮不到我,我这辈子只能干活伤到骨头,撕心裂肺的事没我的份。”
      吕凤友自顾自唠叨着,显文也不搭话。吕凤友又说:“显文,东村的牲口多,我偷着跟东村大队书记谈好了,给牲口治病的活都给你,他比我还高兴呢,说他一直想求你这个事,说好了工钱用粮食折算。”
      “知道了。”显文连个谢字都不说,收拾着器械。
      吕凤友说:“文堂的房子还没盖起来呢,从前年开始盖,都两年了,凑一点钱盖一点,到现在刚盖了一半,唉,每次过焕文家,看着对面那半套房子,我就着急上火。等土地分到各家就好了,文堂可不是白给的人,他懂得建筑,他家祖辈就是专门干这行的,他该翻身了。”
      “村里都说文堂最近身体不好,上不了工,我知道是你放他出去挣钱去了。”
      吕凤友眼珠子快要吓出来了:“我没说你早就知道了?幸好是你,这要是李利奎,我死定了。
      “你做得对,可是凡事多加小心。”
      我真是看不了文堂一家挤在北街老房子里,那个地方哪能住得下那么多口子人啊,你说他那媳妇,和一朵花似的,从城里跟了文堂来了咱们这,跟着他过这样日子,连我心里都过意不去,这不是前些天我找他跟他说偷着出去挣钱去吧,这有我顶着呢。”
      文堂最不容易,八岁自己就养活老妈了。
      嗯,都要熬出头了,吃上顿饱饭怎么那么难啊。吕风友看着小子彦,像个孩子似的,苦着脸有点逗弄的意味,说:还想吃半个白面馒头。
      小子彦一下子明白了,瞪起小眼睛,跑到显文身边摸摸显文的衣兜,仰头看着显文的脸,面露责备的说:爸爸,你的馒头没了,肯定是被大大偷去了,和我剩的那一块一样,都让大大给吃了。
      显文浅笑一下,握住小子彦的手,吕风友也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村书记吕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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