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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相依为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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焕文走后,显文沉默良久,显文媳妇和孩子们眼巴巴望着显文,他们猜测着显文在想什么,都不敢说话,夜晚的清风从窗外吹了进来,昏黄的电灯在房顶摇曳了一下,子淑先开口:“爸,我叔为了我们要转业?”
显文不答,只说:“都睡下吧,子淑,明天早点去队里上班,别让人家说出懒惰不积极的话,干什么就得像什么。”
子淑答应一声,在大炕上铺着一条条褥子,褥子和褥子紧挨紧靠的摆满了大炕。
灯熄了,躺在显文身边的显文媳妇小声说:“你不用那么往心里去,焕文留在乡医院也好,他照应咱们不也是应该的么,我们两家和一家人没什么两样,再说了,焕文也离不开村东南那个闺女啊。”
“妈,你说的是,那座坟么?”挨着显文媳妇的子淑小声问,显文翻身背对着她们,显文媳妇赶忙捅了一下子淑,屋里再没人吭气了。
焕文抱着小子彦回了自己家,院墙是石头垒就,水泥勾缝,看起来像是这个破烂村庄里最坚实的城堡,进了院门,焕文随手拽了一下墙边的一根细绳,远处屋檐下的电灯亮了,发出橘黄色的光亮,沿着小院里的水泥甬道,是长长的葡萄秧架,沿着葡萄秧架走过来,头上挂满了青涩的葡萄。
焕文把小子彦放到炕上,站在炕沿边凝视着小子彦的脸,小子彦醒了,看见焕文,一骨碌坐了起来,咧开嘴笑了:“叔,你回来啦,我刚才做梦梦见我在大宋抗金的战场上呢,元帅就是岳飞,我是他的副将。”
“呵呵,爸爸给你讲了《岳飞抗金》吧。”
“叔,我睡着觉还替岳飞难受呢!”
“说说,怎么替岳飞难受了?”
“要是他妈妈没在他背上刺上“精忠报国”那四个字就好了。”
“呵呵,怎么这么想?他妈妈教育他报效国家没有错啊。”
“要是他妈妈没有那么教育他,他被秦桧和皇上冤枉,他本事那么大,就可以造反,就能逃走,就能不死,不是就可以活下去了么?”
“你这么问你爸爸了?”焕文摸摸小子彦的头。
小子彦摇摇头:“没敢。”
“你要是敢在爸爸面前这么说,爸爸肯定教训你。傻儿,岳飞被冤枉了,并不影响他爱国,他爱的是自己的国家,怎么能因为被冤枉了就造反逃离呢,他被杀的确是很遗憾的事,但他虽死犹荣,他在后代人心里是个真正的忠臣,是爱国的英雄,你懂了吗?”
“嗯,叔,懂了,宁可被本国的奸臣陷害,冤枉死,也不能叛国投敌,对不,叔?”
“呵呵,你这个小狼崽子,怎么听到你说出来这话有另一种味道呢,嗯,是那样,即使是国之弃子,仍然应该热爱自己的祖国。”
“可是,岳飞还是死了,要是他不死,还能保家卫国,为国家做很多的事呢。”小子彦一脸惋惜。
“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假设,也无法追求理想中的完美,傻儿,既然你这么喜欢岳飞,叔给你念一遍他写的《满江红》,看看你是不是喜欢?”
小子彦立即坐的笔直,倾听着焕文吟诵那首岳飞的《满江红》,焕文念得抑扬顿挫充满感情,小子彦入迷的望着焕文清秀俊朗的脸,忘我的倾听着。直到焕文说:“傻儿,你应该已经记住了,试着给叔背一遍。”
小子彦瞪起小眼睛,喊道:“叔,我上了你的当了,这首《满江红》是你今晚上给我上的课,对不?”焕文呵呵笑了。小子彦开口背诵起《满江红》,除了有些地方有点迟疑停顿,他还是把这首词整个背下来了,焕文也不夸奖,只是亲了一下小子彦的脸颊,小子彦流露出幸福的样子。
焕文注意看小子彦的脸,又伸手摸了摸,问:“傻儿,今天怎么这么干净?”
“爸爸带我去河边洗澡了。”
“怪不得呢,爸爸又教你游泳了吧?”焕文兑了一盆温水,把一条雪白的毛巾放进水盆里,浸湿了,拧干,来到小子彦跟前,给小子彦擦脸。
擦完脸,焕文洗干净这条毛巾,把它铺展开,搭在脸盆架子上,又换了一个盆子,又兑好了温水,拿了另一条雪白的毛巾,浸湿了,拧干,走过来给小子彦擦脚。
“叔,爸爸还带着我去上坟了。”快嘴的小子彦倾囊而出。
焕文没问什么,柔和的目光里增加了些许沉重和难过。
小子彦却兴高采烈地说:“叔,我和爸爸今天救了小雕了。”
“刚才哥说你要养小雕,怎么回事?说来听听。”焕文问,一边给小子彦擦着脚丫。
小子彦情绪变化很快,又遗憾的撅起嘴巴:“爸爸带我去上坟,小雕掉下山崖了,摔得都不能动了,爸爸说是爪子摔坏了,爸爸给小雕敷上了草药,还把它送回窝里去了,爸爸要是把小雕给我多好。”
“哦。”焕文假装同情的应付着小子彦:“傻儿跟着爸爸做了一件好事。”
小子彦还是有点不开心:“叔,本来我想把小雕抱回家,可是爸爸说小雕和老雕是一家人,不可以分开。”
焕文温情的抚慰沮丧的小子彦:“傻儿,爸爸说的对,有人要分开你和我,你愿意吗?”
“爸爸也这么说。”
焕文一边和小子彦说着话,一边脱掉了小子彦的衣服,他把小子彦的裤衩拽下去,小子彦不以为然,还在滔滔不绝的给他讲着小雕的事。焕文又拿了第三条白毛巾,端了第三个盆子,兑上温水,说:“傻儿,过来,洗洗小屁股。”
“叔,爸爸在河里给我洗过了。”
“不许偷懒,再洗一次,身上有汗,睡觉不舒服。”
小子彦只好光着屁股过来,焕文拿起小子彦的袜子,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扭着脸,故意夸张的说:“真臭,我被熏晕了,又疯跑了一天吧。”
小子彦看着焕文的举动咯咯笑:“嗯,我领着我的部下去山下玩了,我还教会他们念《咏柳》了。”
“以后少淘气,多学点东西。”
“嗯”。小子彦郑重地点头。
小子彦重新回到大炕上,兴高采烈的朝着焕文喊道:“叔,你上来,我要和你聊聊。”
焕文洗干净了小子彦的裤衩和袜子,把它们一一晾在院子里,擦干了手回来,小子彦早就迫不及待了,光溜着身子凑过来,小手拍打着面前的大炕,焕文挨着小子彦坐靠在窗台边的被子上,双手枕在脑后,小子彦赶忙依偎着焕文躺下,头靠着焕文的胸,脸和焕文的脸对着。
柔和的灯光下,爷俩对视,焕文说:“傻儿,想和叔聊什么,说吧。”
小子彦凝视着焕文,仿佛见到了很久未见的亲人,有点腼腆的说:“就是喜欢这样看着你。”
焕文微笑了一下,伸手摸摸小子彦的脸:“傻儿,今天和谁打架了吗?又祸害谁家了吗?”
“都没有,叔。我带领他们玩的好着呢,在山下的草地上玩打仗了。”
“说实话。”焕文轻抚小子彦的头发。
“爸爸已经问过了实话。”小子彦扭动了几下身体。
“和爸爸说过实话了,就不用再和叔说了?”
“嗯。反正教训我的事都是爸爸干,你又不打我。”小子彦笑了。
面对着小子彦,焕文脸上一直带着梦幻一般的微笑,兴致勃勃听着话唠一样的小子彦说东道西。
“叔,爸爸怎么那么勇敢呢?那么凶猛的老雕都怕爸爸!叔,爸爸能飞檐走壁呢,我就那么看着爸爸一手抱着小雕一手抓着绳子到了山顶,吓得我眼珠子差点掉地上呢,心都不在心脏里了。”
“呵呵,傻儿,除了勇敢,爸爸还用仁义感化了老雕,有些动物是能辨别善恶的。”
“嗯,老雕就能,叔,以后我不随便和猫狗打架了。”
“傻儿,你说话算数就好了!唉,你这个小狼崽子啊,撒起疯来哪还管是猫是狗啊。”
小子彦又拧起两条眉毛,探寻地问:“叔,你说,人们为什么那么怕我爸爸呢?”
焕文想了想,说:“傻儿,坏人才怕你爸爸,好人是尊重爸爸,爸爸刚直不阿,心胸坦荡,敢作敢当,武艺强,医术又好,爸爸是一个最值得尊敬的人。”
“叔,你不才是医院最厉害的大夫吗?”
“叔不如你爸爸。”
“可是,你是医院的院长,爸爸只能给牲口治病。”
“那是命运使然,你爸爸虽然在家务农,他的医术远胜于我。”
“真的?叔,那爸爸不是很委屈吗?他应该去做医生,不应该下地种田还给牲口看病!”小子彦有点着急,欠起了头。
焕文沉默了片刻,才开口:“等你长大了就会懂得,爷爷和爸爸为叔做了很多,也为你做了很多。”焕文伸手,摸摸小子彦的眉毛,小子彦被安抚着又贴着焕文的胸躺下。心情沉重的说:“叔,爸爸经常去悬崖上採草药呢,可危险了。”
“爸爸是个能做好一切事情的男人,傻儿,你担心爸爸了?”
“嗯,当然担心了,我怕爸爸摔下来,那么高的山又那么陡。”
“傻儿,爸爸仅凭着在生产队里上工得的那点工分是养不活一家子人的。”
“可是,你不是经常给爸爸家送很多吃的过去么?”
“傻儿,咱们和爸爸家是不分彼此的一家人,这些年,苦了爸爸了,他要赡养爷爷,爸爸是最孝顺的儿子,不忍心让爷爷受苦;爸爸还要供你的哥哥姐姐们念书,你大哥算是争气,上了专科,你大哥是咱们公社第一个念了专科的大学生。你大姐也读完了高中,现在出嫁了,她是咱们村里唯一一个念完高中的女孩子,你二哥也是高中毕业,现在子年和子芝还在上学,爸爸的负担很大,可是爸爸无论多么难,也会让孩子们多念书。”
“嗯,爸爸一定好累,我长大了,要让爸爸享福。”
“好,傻儿应该疼爸爸,爸爸最心疼傻儿了。”
“叔,你怕爸爸不?”
“傻儿,叔敬重爸爸。”
“叔,我也尊敬爸爸。”小子彦说完,自己先笑起来。
焕文也笑了,伸手刮了刮小子彦的鼻子:“你那也叫尊敬?你是怕,怕爸爸打得你皮开肉绽吧?”
小子彦有点害羞的瞄了焕文一眼,忽然想起来什么,抢着说:“叔,为什么我犯错了总是爸爸打我,不是你打我?要是你负责教训我,肯定比爸爸打得轻。”
“原因很简单,爸爸看我下不去手,爸爸只好代劳了,不能没有人管你呀,你以为爸爸喜欢打你呀,又要生气,还要动力气。”
小子彦嘻嘻笑了起来:“叔,为什么我是爸爸的儿子,爸爸却把我给了你呢?爸爸那么喜欢我,怎么舍得把我给了你呢?”
焕文怔了一下,有那么一会,焕文脸上浮现出痛苦,只可惜小小的子彦体察不到,焕文假装轻松地回答:“因为叔没有孩子,爸爸看你瘦的像个猴子,怕养不活你,就把你给了我,让我照顾你,让咱们俩一起生活。”
“叔,为什么你不像爸爸那样,娶个老婆生一堆孩子呢?”
焕文再次沉默,并且闭上了眼睛,小子彦以为焕文累了,他轻轻抚摸焕文的手背,爬到焕文跟前,轻轻摸着焕文的脸颊,焕文睁开眼睛,回答了小子彦的问话:“傻儿,这辈子,叔有你就足够了。”
“嗯,叔,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像个甜蜜的小情人,小子彦在焕文耳边楠楠私语。
“你孤单吗,傻儿?”
“爸爸也这么问过,白天你去医院了,有时候会觉得孤单,我就跑出去找我的部下玩,觉得没意思了,就去爸爸家找爸爸,爸爸会陪我,晚上你回来了,我最开心了。”
焕文难过的凝视着小子彦,有那么一会,他的眼神变得缥缈空洞。
小子彦也在凝神思考着一个问题,他说:“叔,我长大以后对你和爸爸谁更好一些呢?”
焕文呵呵笑了,摸摸小子彦的脸:“傻儿,要对爸爸更好些,爸爸更疼你。”
“那你呢?爸爸还有那么多儿子,你就只有我一个。”小子彦继续问,似乎这是一个很重大的问题。
焕文伸手触摸着小子彦的厚嘴唇,说:“叔疼你是应该的,叔不需要你为叔做什么,等你长大成人了,记着要多疼爸爸。”
焕文说话时咳嗦了一声,又接连咳嗦了几声,小子彦扑棱一下坐直了身子,急急地问:“叔,你病了?”小大人一样凑上去用脑门去顶焕文的脑门,焕文咳嗽着朝小子彦摆摆手:“我没事。”小子彦仍然很不安,观察着焕文的脸,整个人几乎伏在焕文的身上。
焕文止住咳嗽,抓住小子彦的小手,看着小子彦担忧的小脸,说:“傻儿,叔有几句话要对你说,你可要记住了。”
“嗯,叔。”
“你要懂事,不要总在外面惹事,你惹了事,爸爸就得拿出很多时间和精力来照顾你,爸爸已经四十多岁了,不要老是让爸爸操心,能做到吗?”焕文的语气是那么的温柔,足可以融化顽皮而又善良的小子彦。
小子彦乖巧的点头。
“你也不要总欺负哥哥姐姐,更不能这个不吃那个不吃的,那样会给爸爸妈妈添负担。”
小子彦又点点头。
焕文端详着小子彦的脸,心疼而又担忧:“爸爸很疼你,傻儿,你要学会报恩,不能让爸爸难做。”
焕文又咳嗦了几声。
小子彦口气紧张的问:“叔,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焕文说:“可能着凉了,嗓子有点痛,已经吃过药了,叔是大人,会照顾好自己。”
小子彦看着焕文的脸,生怕焕文会出什么事。
闭目养神的焕文微微睁开眼睛,看着趴在身边的小子彦忧心忡忡的神态,焕文心里难过了,换了一个话题,引开小子彦的注意力:“傻儿,今天吃过谁家的好吃的没有?”
小子彦转转眼珠想了想,回答:“早起带着我的部下去山脚下玩,后来被爸爸抓走了,下午爷爷教我念《百家姓》了,没吃过别人家的东西,叔,别人给我吃的我都不吃,他们也没有好吃的呀,好吃的就咱们家里有。”
“嗯,记住,去谁家玩,人家给了吃的,你饿了吃了,务必回家后告诉叔一声,这年头家家都吃不饱饭,人家给了你吃的,叔得记着还人家这个情分。”
“叔,王大虎家天天都吃不饱饭呢,我每次给他馒头吃,王大虎就喊过年了,他说他家过年才能吃上几个白面馒头呢,村里人都说我是吃的最好的也是最饱的人了。”
焕文叹口气,起身说:“今天不早了,我也有点累,咱们睡觉吧。
焕文给小子彦铺被褥,小子彦坐在一边等着,焕文用手抹平褥子上的每一个褶皱,枕巾也要摆的平平的,然后才放心地叫小子彦躺下。
灯熄灭了,焕文再没说话,偶尔会咳嗽几声,小子彦却不肯睡去,他伸着耳朵倾听着焕文的动静,直到他觉得焕文睡了,才在黑暗中爬起来,凑近焕文的脸,焕文不做声也不动,小子彦的额头贴住焕文的额头测试焕文的温度,焕文轻声说道:“傻儿,你不睡觉,像个小狗似的,在我脸上嗅来嗅去的干什么?”
小子彦慌忙躺下,嘴上轻松的说:“看你睡着了没。”
“怕叔有病?”焕文拍拍小子彦的脸,说:“踏踏实实的睡觉吧,傻儿,叔没事,叔会陪着你长大。”
小子彦咧着嘴笑了,满足的闭上眼睛。
小子彦很快发出了鼾声,不能入睡的焕文侧过身来,借着星光,眼睛久久驻留在小子彦的脸上,他抚摸小子彦的头发,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小手,小肚子,一直抚摸到两只小脚,焕文一直是微笑的,独享着他挚爱的宝贝,他亲吻了小子彦的额头,两颊,才握着小子彦的手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