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策藏·为祸》小莫离

25、二十五

　　那洛阳天牢，虽看上去是个见不得天日的地方，可也正因守备森严，里面的人插翅难飞，外面的人亦别想轻易进入，为此他将叶霜尽安置与那里两日，好避开那些回纥人的眼线，也好讨得那回纥公主欢喜——
　　他自认自己在这勾心斗角的江湖里混了不少时间，既然他爹娘给他了一副讨姑娘家喜欢的面庞，加之他深谙人之七情六欲，那面前摆着的这位回纥公主，若不接近了利用一番，也是可惜。

　　沈袭云回到自己府上时已是入夜，正打算合上门，便听得院落铜陵声轻巧一响，于是沈袭云停下了关门的动作。对方顶着叶霜尽平日那身锦袍的穿着站在眼前，肩上却伏着一只白猫。
　　“哟，在我面前就别顶着我媳妇的皮了，我看着别扭。”沈袭云笑道。
　　对方便伸手将那张人皮面具从自己脸上摘下，露出那双异域的茶色猫眼来。陆玄卿将那人皮面具放在手里头掂了掂，“可你家媳妇的衣服真是麻烦，裹得严严实实，也不嫌热的慌。”
　　“但他穿着就好看。”沈袭云说着，便引陆玄卿入屋坐下，顺便给人倒了杯茶，“说正题吧，今日可有收获？”
　　陆玄卿便一扬嘴角，“浩气盟这边一切正常，对面的眼线还没寻到这，不过我上街去后，倒是从几个嘴碎的回纥那，听到点消息。”
　　“怎么说？”沈袭云问。
　　“你。”陆玄卿一面仰头喝着茶，一面握着自家猫咪的爪子，指了指沈袭云的方向。“我暗地里跟了两个人，找到一家茶楼，那回纥王子在里面。他在与人说，要给你加派巡防的人手。”
　　“哦？”
　　加派人手，换句话讲，不就是开始怀疑你，把人送过来监视你的意思？
　　他接下朝廷赋予他的任务，面上对回纥却是宣称负责城内巡防。自进洛阳城开始布局之后，始终未暴露自己，直到今日被迫演戏出面去救下那回纥公主。
　　对方如何这么快就将视线锁定到了自己身上？
　　沈袭云眯起眼，回想今日情况，唯一可疑之处，便是伤到叶霜尽小腿的那枚暗器，然而回纥族人皆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并不会背后使毒这一招。
　　“我估计那回纥王子明天就会来找你。你可有什么对策？”
　　想不到，这帮子回纥人身后另有高手从旁援助，成为那王子麾下的棋手。
　　陆玄卿抬头看向沈袭云，却见沈袭云若有所思般眯着眼睛打量着手中握着的瓷杯，目光柔和，却是暗藏寒意。
　　沈袭云缓缓站起了身，走向窗边，望着院中夜色，背对陆玄卿道，“那我不妨……顺水推舟。”

　　“把这天牢当作客栈来去的，恐怕也只有小少爷了。”
　　叶霜尽出了监狱，走到月色底下，抬头一看，那陆玄卿倒是守时，竟已坐在树杈上等他了。叶霜尽又往四周望了望，的确是没见着沈袭云身影，心里不免有点失望起来。
　　“别找了，沈袭云正忙着应付那回纥王子呢。”陆玄卿跳下树来，落定到叶霜尽身边，“陆某来护送小少爷回去。”
　　他呆在监狱里这两天，也不知外头出了什么事情，听陆玄卿一说，以为是沈袭云遇上麻烦了，便连忙问，“姓沈的怎么了？那回纥王子又做什么妖？”
　　“王子不做妖，给沈袭云施了点压而已。那王子要不找他的麻烦，他还嫌弃对面的无趣呢。”
　　叶霜尽闻言一细想，沈袭云的确是这么一个好事的性格。
　　对方倒是尽责，但尽管并非是少言寡语之人，和沈袭云一比起来，就显得安静了。叶霜尽也找不到话茬，只乖乖跟着陆玄卿回浩气盟据点。陆玄卿见到已然收到消息等候在后门的柳承礼，便停下脚步对叶霜尽笑了笑，开口道，“我便送到这了，小少爷夜安。”
　　叶霜尽一路抱着的猫咪便随之跳出臂弯，爬上主人肩头。陆玄卿转身要走，叶霜尽却先将人唤住，“等下，陆……陆兄。”
　　“嗯？”陆玄卿回过头来。
　　先前听陆玄卿那一番话虽说得轻闲淡定，但未亲眼见那定局，叶霜尽内心仍有些担心沈袭云那边情况，于是他问，“沈袭云那……真的没事？”
　　“沈袭云长了多少坏心眼，小少爷还不清楚么？”陆玄卿扬起嘴角，只留下一串耐人寻味的话。“小少爷尽管看好戏，不过，还请小少爷这几日别光明正大地找那家伙。”话落，那明教的身形便在夜色里头逐渐隐去了。
　　柳承礼走上前，“沈袭云信上说你受伤了，可还有大碍？回去让江湄看看？”
　　“没事的，小伤，自己就能好了。”叶霜尽迈入据点，借着月色见到院落一角摆放好的行装，想想应是有队伍要出门，便问柳承礼，“这些行装，是有人手要调离？”
　　柳承礼点了点头，“阿峥接了令，明日带人出城荡清都畿道残余叛军，我带一队人去帮他。顺利的话七八日便回。”
　　“我也去帮忙！”
　　叶霜尽话一出口，柳承礼却是拍了拍他的肩，轻笑着说道，“你去什么，不管沈袭云了？”这才把叶霜尽提醒过来，他未经思考就张口了，险些忘了回纥这边才是他的第一要事，如是又想起隔了两日没见到的沈袭云来。
　　那陆玄卿走时说让他看好戏，意思似乎是沈袭云能应付得来眼下变动，但随后那句让他别光明正大地去寻沈袭云，可不就是遇到了点麻烦的意思？叶霜尽将信将疑，眼下与柳承礼说了几句万事小心此类的叮嘱，便各自回房去歇。
　　又哪知自己却是躺在卧榻上开始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难以入眠。
　　但这所有的胡思乱想，竟无一例外都是关联着沈袭云的。
　　叶霜尽原以为这两日见不到这王八蛋自己能清净许多，事实却是恰恰相反。从前日在天牢里，思绪一直往前捯饬，沈袭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露出过的表情，没有任何原因地出现在了脑海里面。
　　他总觉得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变得很奇怪。

　　甫入秋，晨间凉意沁入衣层，着实让人清醒不已。柳承礼一行天还未亮便启程了。叶霜尽没睡着觉，便顺道送人离开。此后已是困意全无，又闲坐不住，便在院子里头练了会剑，待日头总算升起时，已然出了小半身汗。
　　他扒了两个馒头当早点填了肚子，便带着程启月出了门。当了那么多日的“剑侠”，今日难得不穿那身紧身劲装上街去，亦不用刻意藏在人堆里头，只让他觉得浑身一阵轻，有几分悠闲，却也有些格外的静默，就连街上见着的气氛也有点怪。
　　程启月不能开口出声，叶霜尽也鲜少的安静。
　　往药房路上，偶尔与巡卫擦身过，叶霜尽才忽然停了脚步。程启月一愣，也随之停下来，回头却见叶霜尽目光追着那几个路过的巡骑，眉头微微皱着。
　　程启月轻拉了拉叶霜尽衣角，意思是问他怎么了。叶霜尽看了会，等到那一组巡骑过去了，便回过头来，声音压低了些道，“那些人……不是沈袭云麾下的。”
　　程启月便从叶霜尽身后探出脑袋来，往那一组巡骑的背影望了望，又仰头看叶霜尽，疑惑地眨眨眼睛。
　　“我的确是没见过他们……”叶霜尽自言自语。
　　原先说不出这街道上是哪里奇怪，原是因这些巡骑。
　　这城中除朔方军、回纥两座军营外，街道巡逻都是归沈袭云负责的。刚才路过的穿着的的确是巡骑卫装备，可那几个人的面孔着实陌生的很，着实让人匪夷所思。叶霜尽唯一能够想到的也只有，他不在的两天沈袭云那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恐怕和那个回纥王子脱不开干系。
　　正思索间，耳畔忽听得几串匆匆忙忙的脚步声，随之几句闲言碎语被他听了去，似是在说什么，“又抓人了”、“前面又出事了”之类的话语，倒叫他紧张起来，以为是回纥军闹得，便拉起程启月跟着这几个人往前面跑。
　　他们赶到地方，发现临近街口前前后后竟是围了一圈人，也看不到里面发生什么。
　　叶霜尽一面在心底腹诽道沈袭云怎的也不管管，一面无奈将程启月放下在地，哄到，“启月，你在这树下等我，霜尽哥哥进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一会儿就回来找你好不好？”
　　程启月点了点头，叶霜尽便往人群那挤去了。想不到这围观的人还是议论纷纷，就他这往前挤的一小会功夫，竟听得不少人对话间大同小异的惊叹。
　　“就是这个人，他前几天把那位为民除害的大侠给捉到了牢里，我亲眼看见的！”有人向旁边人指着。
　　“回纥人劫掠我们老百姓，这群人竟帮着回纥……”有人低声咒骂。
　　叶霜尽听得似懂非懂，只想着到前面一看究竟，哪知越是到人群前方，人群喧闹越是沸腾起来，大有起义的架势，那低声咒骂指点反而听不见了，满耳朵都是义愤填膺的叫喊。
　　他眼前亮出一道豁口，耳边也猛然别人一句尖利的叫骂，叶霜尽定睛一看，这站在当中的人，可不就是沈袭云？却未等他反应过来究竟出了什么变故，只见得四五个平民模样的男人冲出了人堆，挥着拳头，有一个竟还抄着刀具，这些人竟然是火冒三丈，扑向沈袭云而去。
　　“沈……”
　　叶霜尽下意识地想上前，话未出口，却又猛地想到昨夜陆玄卿留给他的话语。不过一个愣神的功夫，沈袭云却已然是连出两个手刀，又拿长枪枪杆打飞了一人的刀子，随之脚下一扫，把冲上来的人，全部放倒在地。
　　而沈袭云似乎是发现了挤上前来的叶霜尽，虽仅是短短地望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向着在地下嚎叫的那几个人笑道，“袭击我朝军官，可知该当何罪？”
　　“凭什么！”
　　这一句争辩竟是让叶霜尽周围的人群全部炸开了锅，纷纷向着沈袭云高声叫道，“凭什么！这蛮子强抢民女，凭什么不捉那回纥，反而把老赵捉起来！”
　　“你们到底是帮着我们李唐百姓还是帮着回纥的？！”
　　叶霜尽从周围人声音里面大致探出点意思，于是向沈袭云方向望去，见到一个扛着姑娘手臂上受伤的回纥，但被押扣起来的却不是他，而是另一个青年，估计就是人群说的那个“老赵”。
　　人群这一闹，这人便也猛地挣了几挣，向着沈袭云叫喊，“这帮狗蛮子要掳走我妹妹！我护着我妹妹，我有什么错？！”
　　只是沈袭云并不理会那人的反抗，只背过身轻笑一句，“带走。”话落，又刻意提高了点声音，显然是向着这围观的人群，不轻不重威胁道，“协助拒捕者一并带走，押入牢内。”
　　于是人群不敢再有异动者，原先挡在沈袭云道上的人，虽不情愿，却也让出了路。眼看着沈袭云几人要押着人离开，有人实在不平，又在叶霜尽身后厉声向沈袭云骂道，“走狗！败类！”
　　“回纥派来的细作！”
　　“你枉为天策府人！你不配！”
　　竟是越骂越难听，仿佛全都与沈袭云有着血海深仇。叶霜尽脚步僵在原地，紧了紧拳，却也无理由替他还击半句，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头也未回，步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