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美后》张蔷菲

3、序幕二 夜半大火

　　被惊醒的六公子连忙抓起大衣，随着赵匡胤往门外跑，正巧碰到了欲冲进来的令狐佳明。
　　“带离六公子！我去取衣物行李。”赵匡胤边说边回身冲进房里，抱了还未着火的衣物行李便往门外冲。
　　赵匡胤刚冲出大门，六公子所住的房间里就燃起了熊熊大火，大火很快向四周延伸，整个馆驿都被大火所吞没。熊熊燃烧的大火映红了雪夜的天空，即使在十里外也能看到。
　　馆驿里早已沸腾起来，救火声、呐喊声此起彼伏。众人手忙脚乱地投入了救火的队伍中。六公子何尝见过这种场面，见到众人救火，也忙着寻找盆桶之类的东西。
　　雪夜里，一片纷纷杂杂的脚步声淹没在毕剥燃烧的火光里。雪粒在红色火焰的映射下闪着银白的色彩，模糊着人们的眼睛。
　　突然，在到处寻找着救火工具的六公子只感到背后有寒气袭来，回头之际一柄雪亮的剑向自己刺来，持剑人一身黑衣，黑纱蒙面。
　　“我命休矣！”六公子一惊，连忙闪避。
　　“狂徒看剑！”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破空而来，伴随着寒剑清冷的光辉，是令狐佳明的怒吼声。
　　两剑相遇，“叮当”作响。那蒙面人眼见就要得手，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蒙面人因此大怒，回剑向令狐佳明刺来。
　　令狐佳明迅疾跃起，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如鬼魅神影，只逼得那蒙面人连连后退，那蒙面人见识不妙，赶忙趁着人多嘈杂，欲要逃走。
　　“哪里跑？”令狐佳明上前，挑剑刺去。
　　“哗啦”一下，蒙面人的黑纱被剑划下。雪光和灯火下，那人面颊下的红胎记清晰可见。
　　那蒙面人一怔，挥手撒下一把暗器后，仓皇消失在雪夜里。
　　令狐佳明还要再追，被六公子制止了。
　　“何人如此大胆？”听到动静的赵匡胤也抡着挑草鞋的扁担赶了过来。
　　“没事，赵兄勿忧！”六公子极力隐饰着内心的震惊，心中已隐隐明白着火绝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纵火。
　　“他虽然跑了，然终究暴露在我的眼皮下。”令狐佳明冷笑一声，“总有一天，我会抓住他。”
　　“哦？”赵匡胤凑近令狐佳明，“令狐看到了歹人？”
　　“不错！火光下佳明看得真切，那刺客脸颊下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可惜让他跑了。”令狐佳明收剑入鞘，“胆敢刺杀六公子，他不想活了。”
　　“这可是个显著的特征。”赵匡胤若有所思，“如此，抓住歹人就容易多了。”
　　火终于被扑灭了，但馆驿已被烧得破败不堪，无法再入睡。好在已到了五更，天已慢慢亮了起来。众客人收拾了行李，准备寻找新的馆驿。
　　借着晨光，众人才发现赵匡胤一脸的黑灰，手臂处还有明显的伤痕。
　　六公子不由分说欲撕下自己的衣袍为赵匡胤包扎，却被赵匡胤拦住了：“这点擦伤算什么？六公子不必如此！”
　　六公子见赵匡胤执意不肯只得作罢：“赵兄，此处离灵泉寺不远，寺里的方丈与我相熟，我们不如去那里，既可以投宿又可以游览附近的风景，不知赵兄意下如何？”
　　赵匡胤点点头：“如此甚好！”
　　好在草鞋抢救及时，并没有沾染火的痕迹，赵匡胤挑起草鞋，随二人前往灵泉寺。
　　“赵兄，昨夜那场大火，多亏你发现得早，六公子才毫发无损。”令狐佳明心有余悸，“在下失职了，昨晚不该贪酒。”边说边向着赵匡胤行礼。
　　赵匡胤赶紧还礼：“令狐贤弟何必客气？六公子相助在下，在下还未致谢。昨夜不过举手之劳，还望贤弟勿要再提。”
　　“能让令狐佳明行礼致谢的人并不多，赵兄就让他这样吧！”六公子瞟一眼令狐佳明，又看向赵匡胤，也行礼起来，“玩笑是玩笑，从嘉真得多谢赵兄的救命之恩。”
　　“六公子折煞了在下。”赵匡胤放下担子，赶紧拦阻，“六公子何必客气？一切乃举手之劳。”赵匡胤重又挑起担子，试探地问道，“六公子温文尔雅，知书识礼，并非凶恶歹毒之人，何人要害公子？难道是公子得罪了人？”
　　六公子见赵匡胤询问，支吾道：“这……从嘉也不知道是何故，可能是歹人认错了人……”
　　赵匡胤见六公子不肯说，也不好问下去，只是表态道：“匡胤虽不知所因何事，但公子的事我不会袖手旁观，遇到这种事一定会鼎力相助。”
　　“多谢赵兄！”赵匡胤的话让六公子的心一阵温暖。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样子，只见一个宽广的湖泊背靠着一座驼峰般的山岚，因为严寒，湖水冰封。冰层上面，还隐有积雪。
　　赵匡胤在湖边停下了脚步，他放下担子，蹲下身体，“嘭”的一声，一拳砸在冰层上，冰层如开花般裂开了无数条花瓣，中间有水从窟窿里汩汩冒了出来。
　　赵匡胤扒开冰层，掬起一捧水就抹在脸上，洗起脸来。寒水在他脸上纵横恣肆，爬出了一道道鲜红的印迹。
　　灵泉寺依山傍水，面朝着秀丽的湖水，背靠黛青的山脉，山上古木参天。春天时鸟语花香，美如图画。
　　如今，冰雪覆盖下的灵泉寺虽不是色彩绚丽的如画美景，却也素雅端庄，如写意的中国山水，又如白与黑的围棋对弈，色彩浅淡却也能演绎出寒冬美景。
　　一排石阶如通天的梯子，迤逦着通往山上的古寺，有早起的僧人正在清扫石阶上的积雪。
　　赵匡胤看了看山上静默的山寺，擦净了脸上的冰水。此时天已大亮，整个山寺在清晨的明光下如一个刚睡醒的孩子，清新干净、生机盎然。
　　“你们二位上山去吧！在下晚一点儿再上来。”赵匡胤伫立原处，他的目光落在一条岔路上。
　　“赵兄要去哪里？”六公子一脸疑惑，驻足问道。
　　“哦……”令狐佳明嘴角浅笑，他一把抢过赵匡胤放下的担子就挑起来，“赵兄何苦急着卖草鞋，这些草鞋我们六公子都要了。”
　　“这哪能行？”赵匡胤一脸惶急，脸上涨红，从令狐佳明背上又把担子抢了过来。
　　六公子已完全明白过来，他用眼阻止令狐佳明，拱手相送道：“赵兄，早去早回，我们在寺里等你。只是你手臂上的伤……”
　　“这点儿伤不妨事！”赵匡胤挑起担子大踏步而去。
　　眼看赵匡胤的背影消失在远处，令狐佳明不解地嘟囔道：“几双草鞋值几钱银子？这赵兄也是，自讨苦吃！”
　　“这你就不懂了！像赵兄这种人，怎肯轻易接受别人的施舍？你得动动脑子。”六公子看着令狐佳明的眼睛，往远处示意了一下，“这寒冬腊月的，谁人会买草鞋？搞不好一天都难卖一双。”
　　令狐佳明马上会意过来：“六公子放心，我这就安排。”令狐佳明举眸望远，对着天际呼啸了一声，这唿哨声震越山岚，滑过树梢，在天际回荡起来。
　　不多时，但见一只雪白的鸽子扑棱着双翅，飞到了他的手上。令狐佳明把一张纸条塞到了鸽子的脚环上，再把鸽子送到了空中，鸽子扑楞着向山下飞去，翅膀滑过雪后晨曦，在空中留下了一道优美的曲线。
　　上得山来，灵泉寺里的灵澈上人已闻讯迎接在门口：“阿弥陀佛！冰天雪地也未能阻挡公子礼佛的脚步。”边说边迎六公子二人进寺而来。
　　“上人认识六公子？”令狐佳明感觉奇怪。
　　灵澈上人手摸胡须道：“阿弥陀佛！老衲原在金陵寺中修行，六公子经常去庙里，我们焉得不识？”
　　寺里有干净的禅房，掩映在一片青松翠柏之下，白雪映衬着浓绿的枝叶，让人不免有春天到来的感觉。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六公子看着松柏那挺直的腰杆，不禁脱口吟道。
　　“六公子有没有觉得松柏端直的品性就像我令狐佳明一样？”令狐佳明拍着松树的枝干，眼中满是俏皮的笑意。
　　六公子睄了令狐佳明一眼：“你嘛，马马虎虎！”
　　令狐佳明脸上夸张出痛苦的样子，继而叹息道：“众生皆以为佛寺只能礼佛，却不知道佛寺能涤荡心扉，也是诗人的心灵之所。近的有六公子你，远的嘛，有王摩诘，‘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就是有力的证明。”
　　“你说的有理，只是外人不能理解，常常说我们这样的人消极遁世。”六公子眺望一眼远方的山岚，“我们拜佛后下山看看吧，不知赵兄何时上山？”
　　“昨夜那场大火，幸亏赵兄发现及时，否则真会伤了公子。现在想想，在下还是十分后怕，只是不知这谋害六公子的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抓到他我一定这样。”令狐佳明“唰”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宝剑，一截松枝便“咔擦”而断，他捡起松枝，皱眉道，“先放火，然后趁着混乱谋刺公子你。如此周密狠毒的行为恐怕是早谋划好的……”一个念头在令狐佳明脑里一闪，他不由脱口而出，“在我唐国的扬州府地盘上敢谋害当朝的六皇子，绝不是一般人……记得上月我和公子结伴去清凉寺时，一老和尚说公子“丰额骈齿、一目双瞳有帝王之相……”，莫不是这句话引来杀身之祸？在我南唐国，视六公子为最大威胁的人，恐怕只有两个炙手可热的皇储人选：燕……”
　　“不可妄说！”令狐佳明话未说完，就被六公子打断，“无凭无据的话，不说为好。何况我大哥远在南楚，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还有皇太弟，他一直待我很好。”六公子看向周围，“说不定是我们的敌人：后汉或者吴越干的也未可知，要知道这么多年，我们一直与他们摩擦不断……”
　　“六公子所说有理，在下也只是妄猜！”令狐佳明慢慢把剑送回剑鞘里。
　　已时已过，还不见赵匡胤的人影，六公子决意下山，他边走边对令狐佳明道：“你安排的事可否办妥？”
　　“公子放心吧！”
　　雪后初晴，山下的集市里热闹非凡，六公子和令狐佳明边走边看，寻找着赵匡胤的身影。
　　“各位看官，在下舞的是‘飞龙刀’，多谢捧场！”人群堆积处，一壮实的汉子向人群作揖后，抡起大刀舞起来。
　　大刀挥舞处，如一道旋风在空中转动，伴随着地上飞起的雪粒，如花瓣在空中翻飞。
　　“好！”众人鼓掌起来。
　　六公子和令狐佳明不觉停下了脚步。
　　“此人刀法娴熟，乃不可多得之才！”六公子频频颔首。
　　“让开，让开！”正在热闹处，一黑脸汉子扒开人群挤了进来，大声呵斥道，“谁人在此舞刀？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黑脸汉子的后边，还跟了一群手下，个个如狼似虎。
　　舞刀的汉子停了下来，上前施礼道：“这位大哥行行好，在下乃外乡人，在此舞刀不过是为了弄两个盘缠，冒犯了大哥，还望大哥原谅。”
　　“原谅？你们能原谅吗？”黑脸汉子边说边看向手下，有手下早已飞起一脚，踢翻了舞刀汉子面前收银子的盆子，盆子里几个碎银“骨碌碌”滚向地面，这帮人看后“哈哈”大笑。
　　六公子正要上前理论，谁知斜刺里闪过一个人影，大声呵斥黑脸汉子道：“这位好无礼！”
　　六公子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匡胤，心中一喜，遂住下脚步观看。
　　那帮人见有人敢管闲事，早已一拥而上，围住赵匡胤便打，那舞刀的汉子本想上前助阵，却被令狐佳明制止了：“好汉不必出手，赵兄一人足矣！”
　　赵匡胤不慌不忙，抡起手中的扁担便横扫过来，那扁担迅如疾风，众人只见到空中有一道黑影闪过。定睛看时，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倒下几个喽啰，他们手捧着脑袋，哀哀叫唤。
　　起初，那黑脸汉子在旁冷眼旁观，现见赵匡胤厉害，忙一个螳螂捕蝉闪将进来，他挥舞着双戟，趁着赵匡胤没注意，已泰山压顶般的架势向赵匡胤劈去。
　　“不好！”舞刀的汉子和令狐佳明几乎同时叫出声来，还未等舞刀汉子出手，令狐佳明手中的剑已经飞了出去，只听“哐啷”一声，黑脸汉子手中的戟掉了下来。于此同时，黑脸汉子胸口还挨了重重的一拳。
　　“哎呦！”黑脸汉子疼得大叫一声，一手抚着胸口，一边撤退，眼见势头不对，戟也不敢要，便和他的手下狼狈逃走了。
　　“哈哈哈！”人群中暴发了一阵笑声。原来那黑脸汉子是此地一霸，平日在市场上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众人被他欺负，敢怒不敢言。现见他被人痛打，在场之人莫不拍手称快。
　　“在下曹彬，今日来扬州，多谢几位好汉相帮，不知几位好汉如何称呼？”舞刀的汉子走到三人面前，施礼谢道。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三人也向曹彬回礼，令狐佳明依次向曹彬介绍了六公子、赵匡胤及自己的名字，四人施礼见过后，令狐佳明疑惑道，“曹兄身手不凡，为何容忍那几个无赖欺负？”
　　“出门在外，曹某不想惹事生非。”这曹彬身材魁梧，相貌和善，一看就乃忠厚之人。
　　令狐佳明笑了：“曹兄不想惹事生非，可面对恶徒则另当别论。”
　　曹彬收拾了行当，随三人往前走：“在下眼拙，但也看出赵兄拳脚功夫了得；而令狐好汉的剑法，更让曹某拜服。”曹彬一脸激动，又对三人拱手道，“听闻汉国郭威将军在招纳天下豪杰，不瞒三位，曹某有此想法。三位何不同在下一起去郭将军账下效力？”
　　六公子含笑不语。令狐佳明见赵匡胤心有所动的样子，笑着推赵匡胤道：“在下和六公子就罢了，我们是唐国人，去汉国实为不妥。而赵兄早有此打算……”令狐佳明瞅了瞅六公子，“其实在下和六公子，还想邀请二位去金陵呢！六公子说是不是？”
　　六公子听罢点了点头：“一切就要看二位的意思。”
　　赵匡胤沉思了半晌才开口道：“南唐是江南富庶之地，在下久慕之……不过眼前，在下也有去郭将军账下效力的打算……”赵匡胤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实不相瞒，在下在襄阳时，曾遇到一高僧点化，说在下应该往北方而去……”
　　“哦？”令狐佳明看了看赵匡胤，又看了看六公子，道，“真凑巧啊，我们的六公子也有和尚说他‘骈额丰齿，有……’”
　　“佳明，你多话了！”还未等令狐佳明说话，六公子就出语阻止了他。
　　“嘿嘿！”令狐佳明摸着脑袋，不好意思笑了。
　　六公子没有理会他，转头看到赵匡胤手中已无草鞋，心中甚慰：“赵兄，我和佳明久等你，不见你回寺，故而接下山来。”
　　那赵匡胤见六公子出语阻拦，心中已经明白六公子身世绝不简单，但六公子既然不愿意说破，自己自然不便细问。
　　那曹彬也是，初次见到六公子，就被六公子的仪表气度所折服，虽然他并不清楚六公子的真实身份，但观察到这样一位仪态不俗的公子身边，有令狐佳明这样一位武功卓绝的人在身边护卫，便也推测出此人身份不简单。
　　赵匡胤抬眼看了看天空中低沉的云彩，视线重又回到六公子身上：“公子盛情，在下感激！今日愚兄好运，本以为卖不出去一双草鞋，谁知适才来了一位庄主，一下子买走了愚兄手中的几十双草鞋。”
　　“如此甚好！”六公子脸上，蔓延着满意的笑容。
　　那曹彬见赵匡胤也有去郭威账下效力的打算，心中甚喜。现见六公子和赵匡胤聊得甚欢，感谢一番后欲告辞离去，却被六公子和赵匡胤同时挽留。
　　“曹兄慢走，我们去酒肆喝一杯！”六公子道。
　　“曹弟慢走，在下还有要事与壮士相商。”赵匡胤道。
　　那曹彬拱了拱手：“多谢二位，曹某落脚在前面的张家驿店，因有急事要先行一步，在下会在驿店恭候赵兄，我们后会有期！”转首又瞅着六公子道，“金陵乃六朝古都，曹某神往，但愿有一日，曹某能再见到公子俊颜。”
　　六公子和赵匡胤见曹彬如此，只能放行。
　　赵匡胤追上前去，拉住曹彬叮嘱道：“赵某一定去驿店找曹贤弟，还望贤弟等等赵某。”
　　“一定，一定！”曹彬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