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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苏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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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璧君醒来已是三日后。
她静静的睁开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床帏。
梦中的一切走马观花,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她那段过往的真实。
沈璧君是一个活得很骄傲的人,自小到大,她从来活得坦荡,活的问心无愧。
可在找回了记忆后,她觉得混乱,甚至暗暗希望自己长睡不醒,好不必面对眼前的情景。
到底哪个她才是她?
是那个和萧十一郎生死与共爱的轰轰烈烈的自己,还是和连城璧历尽艰辛举案齐眉的自己?
她生平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如此痛恨命运。
萧十一郎进屋时,便见到她已坐起身环住腿,额头抵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他默立半晌,才将手中的药汤放到她身边的小桌子上,开口:“醒了就自己吃药吧。”
只见她身子微颤,缓慢的抬起头,望了一眼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只觉那一眼已含了千言万语,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此刻看着自己的眼神,包含了歉意,包含了愧疚,包含了辜负,唯独不复昔日的爱意。
他动作微滞,却很快调整过来,闲闲说道:“你昏迷的这几日两位前辈每日都来给你针灸,今日的方才结束。”
沈璧君点点头,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拿过了瓷碗,尝了一口觉得有些苦,可还是逼着自己一饮而尽。
萧十一郎默默的观察了她半晌,见她把药喝了,便淡淡道:“连城璧回无垢山庄了。”
话音刚落,沈璧君猛地抬头看他,正对上萧十一郎复杂的神色,想要问出口的话就这么堵在了嘴边。
萧十一郎却先挪开眼,面无表情道:“至于连佑城,两位前辈说他先天身子弱,还要替他调理一下,这几日都睡在乳母那里。”
沈璧君垂下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空气寂静了片刻后,耳边只闻得一声“你好好休息。”萧十一郎便离开了。
毕竟是才复原,方醒了片刻,沈璧君又觉得眼皮沉沉,又昏睡了过去。
待她再醒,床边已坐了一个人。
浓的眉,艳的目,只是眼里一片冷寂,沈璧君望了半晌,静静开口:“风姐姐。”
风四娘回过神,看她,笑了笑,“总算醒了。”
沈璧君坐起了身,靠在引枕上,“你什么时候来的?”
风四娘拂了拂发梢,“来了没一个时辰呢,我和你说会儿话就走了。”
“那你和……”
她话虽说了一半,风四娘却明白言未尽之意,轻笑道:“我和萧十一郎,就算他肯原谅我,我们也回不去了,我对萧十一郎有愧,对杨开泰也有愧。面对两个男人,不够果决,也不够狠心。事已至此这是我的报应,我应该承受。”话落又叹了一口气,看向沈璧君,“只是对不住你,被我拖累。”
却见沈璧君也是怔怔,若有所思。
后者感觉到风四娘的视线,才反应过来,却是笑了,道:“说来可笑,我们两个是如此天南地北的两个人,命运却出奇的相似。你还记得我们义结金兰的那一天吗?”
风四娘的眼里终于有了几分光彩,安静的笑了,道:“当然记得,那天我们喝了好多酒啊。你不知道吧?我一开始,其实就是想耍你。我看不上你一副娇滴滴的模样,更不平你一个瓷器美人竟顶了武林第一美人的名头。就存心想把你灌醉看你出丑,可没想到,你也是个傻的,明知道我在耍你,还一个劲儿的喝。那个时候才觉得你像是个活人了,才觉得你有了点意思。”
沈璧君失笑,“原来如此,我那时候初涉江湖,孩子心性,对你这种鲜衣怒马的性格和人生都羡慕的不得了,所以就想接近你,好像接近了你,我就离这个快意恩仇的江湖更近了些,离那个囚禁了我十八年的沈家庄就远了一些。”
“那你现在已经身在江湖了,有什么感受?”
沈璧君默了默,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怅惘道:“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可是你已经恢复记忆了,你已经想起来了你拥有过的时光了,你还能做的回克己复礼的连夫人吗?”风四娘忽的问道。
沈璧君不做声,扯过了一旁的瓷枕拿在手里把玩,纤长的手指有节奏的轻叩着,发出“嗒、嗒、嗒”的,清脆的声音。她偏头看风四娘,做出思索的模样,却是答非所问,“你知道吗?你方才说你面对两个男人,不够果决,也不够狠心,我便觉得这话熟悉。你还记得我失忆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风四娘自然记得,她冲去了衣裳铺,把沈璧君掳到了城外的酒家。
“那次我回到无垢山庄,发现城璧一直在等我,可是他并没有像以往我在哪座寺庙因为下了雨回不去那样,派人来接我,而是就那样安静的等着我回家。”
风四娘接口:“所以你歉疚?你因为歉疚所以要留在他的身边?”
沈璧君却反问道:“时至今日,你问问自己的心,你对杨开泰是歉疚吗?”
风四娘缄口不言。
沈璧君停下手上的动作,也不看风四娘了,眼神越过她,似是置于某处遥远的地方,“我是方才听你说话的时候,突然想明白的。原先我总觉得,爱情就该是轰轰烈烈的,我不想从沈家庄这个牢笼,进入无垢山庄那另一个牢笼,所以我要抗争,我要掌握自己的人生。可是我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当我一无所有的走到了他的身边,那时他出现在我面前,就像暴雨过后漫长的晴空,充满了光芒温暖。他伤害过我,也伤害过你们,可是那段最艰难的岁月,是我们两个一起熬过来的,我和他的生命早就长在了一起,刀砍不断,水泼不进。”
“我的确爱过萧十一郎,直到如今,我还记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身上的每一处都是喧嚣的,那种血液在身体里奔腾的感觉,我现在想起来,也觉得那是我一生中活的最恣意的时候。可是,”沈璧君转过头,终于看向风四娘,“我对不住他,但那都过去了。”
风四娘注视她良久,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起伏,“终究还是你比我清醒。”说着起身,“该看的也看完了,我就不和他们道别了,你替我告诉萧十一郎,不必可怜我,我风四娘向来是骑最快的马,喝醉烈的酒的,命里便是一枚孤星,有人在身边反而碍手碍脚。告辞!”
窗外北风忽起,窗户被吹的作响,似有山雨欲来的迹象,可沈璧君能想象,风四娘浓丽的眉目,早晚会复得一片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