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芳姿》陈或或

13、来盘鸡汤

　　因为一顿堪称撩胃大杂烩的美味大盘鸡，宋阮在庄子里打下了“钦点小厨娘”的夯实基础。

　　每天早晨六点半起床准备早点，随后和唐礼练早课基本功，结束后各自进琴室练习，曾先生分别单独教习小课。宋阮先上课的时间唐礼便添置并清洗中午所需的食材，当宋阮课程结束，二者互换，唐礼上课，宋阮做饭。

　　吃完饭是下午两小时的午休，午休后俩人一起去书房听曾先生讲中西方音乐史、乐器法、和声复调编曲等课程。虽然这些内容有一些是基于大三学年的唐礼学习程度来安排的，宋阮在学校里已经学过了一遍，但二次听来，在复习巩固的同时往往能较从前产生许多不一样的理解。

　　大课上完后休息一会儿便是晚饭，晚饭结束一般接着自由活动即消食放风时间，放风到八点结束，这时候唐礼和宋阮会被曾先生要求去书房看书练字一个半小时，分别是一周一三五看书，二四六练字，周日为休息日。

　　至晚上九点半，一天的功课才算结束。

　　复古的摆钟“铛”地敲了一下，唐礼放下手中的笔，凑过身子看向腿好后跟着他一块上课，现在正搁笔洗墨的宋阮。

　　“没想到啊，小阿阮。”唐礼摸下巴：“字写的不错哎。”

　　“谢谢啊。”将笔洗里染了墨的水换掉，宋阮笑：“我爷爷和妈妈字都写得好，所以小时候就逼着我练来着。”

　　“呦，童子功啊。”

　　听唐礼打趣，宋阮摇头：“哪里，我那时候爱玩，总想方设法地偷懒躲奶奶那不去练，气得爷爷直瞪眼睛。”

　　“被揍了吧？”

　　“这倒没有。”

　　“那后来呢，就这样由着你？”唐礼问。

　　“后来呀。”宋阮抿嘴：“后来我倒是懂事一点，乖乖练字了。”

　　后来，爷爷收了宋明清和宋茵，堂兄和堂姐特别聪明听话，每次爷爷布置的任务都抢着完成，并且完成得十分漂亮。爷爷常当着众师兄妹的面夸奖宋明清和宋茵，表扬他们努力上进。

　　那时候，宋阮握着毛笔，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被罚在小书房里补练没写完的字帖，耳边传来的是门外好多人对堂兄和堂姐一句接一句的赞美声。

　　再后来，宋阮练字就再也不偷懒了。

　　宋阮曾问父亲，为什么她要学好多东西，为什么不能和别的小朋友一样去上小学，为什么要一直和堂兄堂姐们比赛呢。

　　宋父想了想，摸着她的脑袋说了一段话。

　　宋父说，人这一生，或是拘与现实身不由己意难平，亦或是到策马扬鞭快意恩仇到处游走。放任或约束，大多数人半生皆彷徨选择于此。在自我的年纪信马由缰自负狂妄，韶华倾覆，而后，多沉眉敛目，负重前行。究其缘由，背负的责任远远多于什么所谓的担当。

　　宋阮那时候听不懂，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渐渐懂了。

　　社会犹如一条船，每个人都要有掌舵的准备。一个人高尚、伟大的代价就是责任，而这个社会，尊重那些为它尽到责任的人。

　　她亦有她的责任。

　　收完写满字的宣纸，宋阮拎起要带出去的杂物，告别了唐礼后走出书房。

　　夜色沉沉，月影婆娑，晚风拂面，竹影阑珊。

　　庄里的青竹在月光下似着了墨般朦朦胧胧得晕染，随着微风动一动竹叶，周遭传来细细的虫鸣，有知了声声应和。廊灯幽暗，穿过檐廊落下斑驳的影子，远处荷塘升腾起薄薄的烟雾，轻纱丝绸般的浅薄缭绕，勾勒出塘里荷花碧叶倩影婷婷。

　　踏着脚下的石砖，宋阮慢悠悠地晃着步子。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山里本就人少，白日里尚有人声和笛音相映成趣，到了夜晚，在蝉鸣虫语的衬托下，偌大的庄子就显得越发静谧安宁了。

　　边走边回想着课上所学的内容，宋阮拐过檐廊，甫一进入院子，便见院中站了道人影。

　　宋阮一顿，定睛看去，却是先前出了书房的曾先生。

　　空旷的院子内，背对着檐廊的曾衍钊负手而立，松竹般站在院中的桂花树下，抬首望向如墨的夜空。

　　暗衣黑发，一人独赏，头顶是浩瀚无垠的宇宙时空。

　　人在苍穹的大背景之下常被压制的格外渺小，但却总有人与众不同，不管任何环境都能于人群中脱颖而出，以其独特的形象与气质顶天立地，显得无比高大。

　　“曾先生。”迟疑了几秒，宋阮抱着书袋走上前，礼貌地问了声好。

　　身后的脚步渐渐靠近，耳边传来声音，曾衍钊低头，看向来人微微点头。

　　随着曾衍钊的动作抬眼看向夜空中悬挂的明月，宋阮轻声：“曾先生，您不休息吗？”

　　“晚点。”

　　清冷如雾的嗓音，牵绕着宋阮不知不觉将目光移到曾衍钊的脸上。月色如流水一般淌过男人俊秀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在眼窝遮出一片浅浅的阴影。一人一月一风景，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仿佛一副极妙的山水泼墨画。

　　卷帷望月轻风叹，静看美人隔云端。

　　宋阮垂眸，有些犹豫该不该出声打扰似乎在赏月的曾先生。

　　考量几许，小姑娘刚想道别，却见身边的曾先生敛眸看了过来。

　　“这些日子可还习惯？”曾衍钊开口。

　　点了点头，对上曾先生看过来的眼睛，宋阮应声：“习惯的。”

　　面前小姑娘无比懂礼乖顺，回话也软软糯糯的样子，曾衍钊沉吟，和唐礼完全不同的一个小丫头。

　　顿了一顿，曾衍钊面色刻意放的温和：“以后想做什么只要没问题都可以去做，不用见外。唐礼虽然闹腾了些，但是个好孩子，日常生活中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他说。”

　　“好。”宋阮继续点头：“师兄挺关照我的。”

　　“当然，也别什么都听他的。”

　　“嗯。”

　　“你们两个年轻的孩子在一起相处，应该能多些共同话题。”

　　“可是曾先生也不老啊......”宋阮不喜欢这句，昂首反驳。

　　“是吗。”曾衍钊微挑眉：“比你大整一轮年纪了。”

　　摇了摇头，宋阮仰着小脸很是认真：“才而立之年，曾先生您还很年轻的。”

　　小姑娘理直气壮义正言辞的样子让人莫名觉得心情格外舒畅，曾衍钊笑了笑，点头：“好，还很年轻。”

　　“本来就是呀。”宋阮睫毛弯弯。

　　似是因为聊了两句，胆大了一些，宋阮眨了眨眼：“曾先生，明天是休沐日，我的腿也养好了，能和师兄出去逛逛吗？”

　　“去哪？”

　　“山上看看，大概也会到山下镇子上去转转。”

　　思考片刻，曾衍钊答应下来：“可以去逛逛，但要跟好了唐礼，别乱跑，注意安全。”

　　“嗯！放心吧曾先生。”宋阮高兴地举起手。

　　瞧着小姑娘雀跃地样子，曾衍钊不禁再次受感染地勾起了唇角，道：“等会跟我回书房一趟，取些钱。”

　　“不，不用的曾先生！”宋阮忙摆手：“我自己有钱的，我带了钱，不用您给我钱来着。”

　　“不全是给你用。”曾衍钊莞尔：“一部分现金你明早帮我交给山下村子里的李村长，是支付给村民一年瓜果蔬菜的费用，剩下的一部分到时候可以在镇子上购置些家用物什，你们看着缺什么买就好，我记得厨房里少个砂锅，倒是可以添回来。”

　　“可，这么多钱，曾先生您要不交给师兄......”宋阮踌躇。

　　“给唐礼？”曾衍钊不置可否。

　　唔，好像师兄确实有些丢三落四，今晚给他明早指不定记不记得带，说不定还会找半天不知道塞哪里去了......

　　相处了一些时日，宋阮对唐礼的性格也有点了解。

　　小姑娘认真想了想，觉得交给师兄不大保险。可是自己才上山没多久，就接触山里的财务......宋阮又觉得这样似乎有些逾越了......

　　跟前宋阮沉默不语的样子落在眼里，曾衍钊拧了拧眉。

　　“宋阮。”

　　清朗略低沉的声音响起，宋阮抬头。

　　“小小年纪，脑子里想那么多干什么。”

　　有微凉的手搭了过来，宋阮一个怔愣。

　　“唐礼比你还大一岁，仍旧像个孩子，你呢，才多大，就以一个大人标准来要求自己忧深思远，面面俱到。要知道，迎合是必须的，但你不必一直克制住自己的脾性来迎合这个社会。”

　　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曾衍钊叹道：“宋阮，你不必这样。”

　　早在宋阮住进庄子里的时候，曾衍钊就发现，这个小姑娘除了刚来的几天有些紧张拘束外，接下来的日子待人接物俱是很懂规矩，甚至优秀得有些过于完美。

　　若是对于一个年长的成年人来说，这样的表现自然是应该的，但宋阮她只是个刚成年没多久的孩子。一个在大家族教条规矩下成长出来的孩子，和唐礼那样富足家庭惯养出来的孩子是一眼就能看出区别的。

　　曾衍钊还见过别的类似宋阮这样的孩子，守礼、刻板、完美，优秀与严谨是他们的代名词，而宋阮较之那些孩子，又多了许多难得的个性与灵气，这也是曾衍钊格外看重的东西。

　　学习乐器，如果墨守成规一成不变，循规蹈矩没有自己的思想和灵魂，那最高只能算作一个“匠人”，绝不可能被称为“艺术家”。

　　宋阮很有天分和才能，但她的发展不应该建立在压抑性格力求完美上，那样迟早会误入歧途。

　　“曾先生，我......”动了动嘴唇，宋阮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怎样开口。

　　她的压力、担忧、纠结、无措，她憋着很多话，但她一句也不能说。

　　十多年的生活习惯，让她早就养成了固定的涵养和处事方式，她要考虑的已经不仅仅是个人的需求了，她还有亲人、家族，还有那些明里暗里的期盼和监督。

　　“还愣着干什么，事情还有很多，拿不拿钱了？”

　　脑袋被轻敲了一下，宋阮呆呆回神，只见曾先生已经挥挥衣袖，迈着步子朝书房走去了。

　　“再不跟上，明天谁也别想出庄子了。”

　　蓦地一个激灵，宋阮是个聪明的孩子，一个简单而一针见血的提点，聪明的姑娘立马就能领悟并自我调节下去。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啊，愣着干什么？止步不前就能逃避一切问题？愁眉不展，忧虑彷徨，不如从现在开始就着手一点点改变，时间不可能停滞，生活始终还是要继续。

　　她的人生还有很长，年纪轻轻，理当经历一次次挫折而迎难而上，披荆斩棘乘风破浪。

　　“是！来了曾先生！”

　　管不了那么多啦，反正现在也没人时刻关注着她在干什么，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呀。

　　这里根本没有人认识她的嘛。

　　甩了甩头，看着前方曾先生行走的背影，宋阮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大声应和着，抬腿快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