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生根》权增增

2、2

　　人真的很奇怪，有些事情没法理性分析，就比如，推开家门，家里有人在，和家里无人时的心情，那样微妙，那么不一样。

　　没钱的时候，我们确实住在一起过，后来赚了些钱，就不需要挤在同一屋檐下。

　　穆策倒不介意我把他的房子当成自己的家，可是我介意，我从不去他那。

　　他常来我住处，狗仔也知道我是谁，这地方也跟拍过，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我俩没异常。

　　回回我撵他，“没事别来我这，我真不想一天24小时都看见你，一看见你就觉得在工作，放假的感觉立马没了。”

　　他也不和我置气，“你让我半夜饿了，自己下面吃？你作为助理好意思吗？”

　　“找保姆。”

　　“助理就等于保姆。”

　　“找女友。”

　　“你说我找谁？娱乐圈咖位比我高的，我追她，她觉得我攀她；比我低的，不是省油的灯呢？圈外的，我有多少机会认识，能理解能接受这行的有几个，我有多少时间谈恋爱？不过……”

　　“不过啥？”

　　“你找的话，我肯定找。”

　　我抖抖手里的面条，扔进锅里，“你爱找不找。”

　　“我不歧视女的年龄，但架不住别人歧视，我个男的好说，多大年纪找都有理，你多大了？也不是让你立刻跟他结婚，你就当吃顿饭。你得迈出这一步。”

　　“你刚回来，大晚上跑我这来，就为了劝我相亲？”

　　他不说话了。我切了黄瓜片，打了个鸡蛋，我做饭不好吃，他不挑，有口吃的他就行，这点可能是常年拍戏练出来的，有些时候没法讲究，讲究不起。

　　他吃面的时候，我洗漱。等我出来的时候，他还在吃，自己又去锅里盛了。

　　“你晚上没吃饭就过来了啊？”问完我就后悔，这问句多像是关心他。

　　“辽砂，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但你愿意吗？你要是愿意，以后你就谁都不用见。你愿意吗？”两次问我“你愿意吗”。

　　这种情况下，毫无浪漫，反倒是威胁。要么选他，要么就必须相亲。

　　和他当时叫我跟他走一样，“要么你就继续留在这里等乔励回心转意，要么你跟我走忘了他。”

　　我当然想忘了他。自然会跟他走。

　　屋里有些干，我把我卧室里的加湿器搬到他要睡的那间屋子里，他的脸比我的脸更值钱。

　　我不想回答他。我只能默默地做些助理该做的事情，来当做回复。

　　起码这个晚上我可以不用回答。一切等天亮再说。

　　我翻开《与神对话》的第三卷，恰好读到：请赞美今天的你，别谴责昨天的你，更别排斥明天的你……

　　我无法赞美今天的我，很想谴责昨天的我，相当排斥明天的我。

　　把书合上。突然有些自责，何必让穆策为了我的事觉得辛苦呢？有点过分。明明被人照顾着，还矫情地拒绝被照顾。

　　他能来我这，说明第二天没有早起的工作，但其它人都知道他在我这，一般很有可能会找过来。

　　我没法睡懒觉，还必须早起，总不能让其他人看到助理比老板起得还晚，虽然他们都知道我们是旧相识。

　　我尽量装作很自然的样子，一边把吐司煎蛋递到他面前，一边问，“他谁啊？”

　　他没反应过来。

　　我不想让他看见我多不自然，转过身，背对着他，装作忙别的，继续问，“我总得知道他大概的情况吧，什么都不了解，见面多尴尬。”

　　“卢越的表弟，叫卢榛。人挺单纯的，应该适合你。”

　　卢越是穆策少数的圈外朋友，关于卢越我了解得不多，但我知道穆策要是开个新车，那车八成都是卢越的。

　　我特别想回，“他能看上我吗？”但我既然都做决定了，顺着他意，这么回的话，他又该像往常一样误会我和他倔着。

　　“什么时候见？”

　　“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笑了，客套话还真是百搭句式，完全可以忽略逻辑，“我什么时候有时间，主要在你吧。”

　　“那我让卢越那边安排，定个时间。”他像是没睡醒，又像是在想事。

　　摸不清他，我拒绝，说我让人累，我同意，这又没见他多轻松。

　　他和卢越说过我的过去吗？或者卢越也许早就知道？那个叫卢榛的呢，他知道吗？

　　亲密关系的开始，最令我头疼的便是，如何坦诚自己。一想到这一点，就心甘情愿拒绝任何亲密关系。

　　如果不全然袒露自己，我会不自在，我一向认为隐瞒就等于欺骗，我做不到欺骗任何人，任何借口都不行。

　　如果全然袒露自己，那么谁又有这个勇气呢，有面对的勇气，有接受重新审视和可能被放弃的勇气？

　　这对我来说，太难了。任何关系的开始，对我来说都像一场战争。战斗未开始，我就已经胆战心惊。

　　我并不在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但是我怕我爱的人在意，我可以承担我过往的痛苦，但我没道理要求爱我的人必须和我一起承担不是吗？

　　我不因为我的条件自卑，不代表其他人不会拿我的条件千方百计让我自卑。

　　10点19分，赵格就来了。他也是助理，但给经纪人于玉那边跑腿更多。我们这种工作，没什么分工，老板就一个，天天在老板眼皮子底下干活，不好意思偷懒。

　　一份工作做久了。就习惯了。习惯了便利的一面也习惯了不便利的一面。习惯了，换个就不适应了。

　　有些人专业，是因为适应不了别的工作了。在一个圈子呆久了，就很难跳出这个圈子了。

　　“今天我没安排，你来干嘛啊？”

　　“混口饭吃。”

　　“辽砂做这么难吃，都有人来吃，看来卢越说开餐馆最赚钱没错。”

　　“要饭的，有挑的吗？”

　　赵格是于玉带进来的，熟人做这行方便，不至于背后八卦。

　　卢越确实一直怂恿穆策开饭店，借他的名，他愿意拿钱拿，不愿意拿钱估计卢越也不差钱。

　　有钱的好处真的就是想干什么干什么，赚了就成功，赔了就算经验。普通人瞻前顾后地投资，劳心劳神。

　　我不敢投资，我生怕我赚那些钱投赔了，没法帮我妈还债。

　　穆策接了个电话，就要走。收拾利索之后，跑我身边和我说小话，“赵格这样多久了？”

　　我没明白，他给我使眼色，“他总来你这混饭吃？”

　　“这我哪记得，谁来我还数次数啊，再说了，工作室的人有把这儿当我私人空间的吗？成了公共场所我还没诉苦呢？”

　　“你这两年套路学不少啊？这反咬一口咬得这个扎实。”

　　“你这两年更老妈子了。”

　　“赵格也行，就怕委屈你。”

　　“真比我妈还妈呢。”

　　赵格怎么就委屈我了，助理配助理。只有养女儿的妈，才想让女儿嫁得好。可这世上多得是门当户对的婚姻，没那么多辛德瑞拉的水晶鞋。

　　他这纯粹亲妈心理，不舍得自己经手的人被别人小看了。有人罩着，感觉挺好的。但也有点烦，爱和控制总是相辅相成，比例掌握不好，着实让人不适。

　　赵格大学刚毕业，青春年少样样红的，做事牢靠，论学历我配不上他。也就自己妈了，觉得别人都喜欢自家女儿。但穆策会这么以为，我妈不会这么以为。在我妈眼里，她的女儿不讨人喜欢。

　　穆策走后，赵格吃完饭也走了。我终于可以关门不迎宾了。

　　一想到明天就开始忙起来了，身体都会抗拒，犯懒。都说七天一个习惯就可以被养成，这都多少个七天了，我已经养成不想赖床的习惯。

　　我刚躺下，打算补个觉。

　　穆策电话就进来了，“周五晚上7点，你和赵格交接好。”

　　周五晚上，我要是没记错，他应该有场首映式。男人戏，女星就俩，其余全男星，反派也找了不少实力派，新偶像老偶像齐聚一堂。

　　白天睡觉，也会做梦。稀奇古怪的梦，有泳池，有派对，有追杀，有以前的人。

　　睁开眼，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不想删除我的记忆。我想删除其他人的记忆。自己的记忆是不会伤害自己的。别人对你的记忆才会伤害你。

　　看了眼手机，未接来电6条。5条来自同一个号码，我妈的。

　　还有一条是胡宁的，我回拨了胡宁的。

　　“考虑好没啊？我这边给你尽力争取，肯定不比穆策给你的少。”她是关瑜手底下的人，怀孕了，想挖我过去。

　　她大概想不到穆策给我多少，虽然我很想离开，但一想到穆策给我的钱，就舍不得离开。

　　现在还没到必须离开的时候，我得和我妈做个了结，只有摆脱了债务，我才能自由。

　　“我还和没和这边说，要走也得等这边找到人的。”

　　“我这刚招一个，别说关瑜不满意，我用都看不上。也不需要他跟供佛似的伺候，但有些时候，就得指望他们。干什么都得专业，不动脑子不长心不行。”

　　“干久了就好了，我开始也不知道怎么做。”

　　“一个个都家里上上下下宠出来的，现在谁愿意干这个啊。说出去好听，明星助理，他们也就是图新鲜吧。你要是过不来，也帮我留意着。”

　　“行。”

　　我和胡宁是在一个颁奖礼上认识的。当时她站我旁边，空调吹得人发冷，她还冒汗，我找工作人员要了椅子和热水，她坐下喝了缓了一会儿好多了。为这事挺感谢我的，也挺看好我的。

　　举手之劳而已，她一直记着。后来听说，她在圈里以仁义出名的，年纪轻的时候就一副知心大姐的模样，前辈小辈她都处得来。

　　穆策和关瑜关系一般，所以我没和他提过这事。

　　我给我妈回了一条短信：什么时候有空，你来，或者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