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生根》权增增

1、1

　　“你能不能活得正常一点？”

　　“一定要风风火火热热闹闹才叫正常吗”

　　“出门。”

　　“不去。昨晚三点睡的。躁。”

　　“找个男人就不躁了。”

　　“没见这么给自己个儿性别打广告的。”

　　“那你说吧，怎么才不躁。”

　　“杀人。”

　　穆策不说话了，我等他挂电话，我每次都在计算，那句话能让他挂电话。结果他说，“这页你是不是翻不过去了？”

　　“我答应你活到现在。就别要求太多了。”

　　“你什么时候能明白你不是给我活的。”

　　“那我现在去杀人。行吗？”

　　“辽砂，你别犯蠢。”

　　“那你别管我了。我活不出劲劲儿的。我就爱这么颓着。”

　　生无可恋。唯一能激起我劲头的就是犯罪。后半生在监狱也好死刑也罢，都满心接受。没人能理解。甚至没人信，怎么有人愿意这么活。穆策信，但穆策不让。

　　愤怒和怨恨常常导致我失眠。一想到我恨的人可以安然入睡。就更加愤恨。

　　但我就是不肯原谅。人，太容易忘了，我偏要自己记住。

　　原谅不过是懦弱者的矫饰。为了自己好过，并非宽恕他人。我不原谅，确实自己不好过。

　　“打算做什么？”穆策问我。

　　“看剧。”

　　“介绍你和他认识吧。”

　　“谁啊。介绍我们认识，能让他爱上我吗？”

　　“你可以试试。”

　　“不想试。麻烦。”

　　“辽砂，我晚上找你。”

　　“别来。你该约炮约炮，小心别被逮着。”

　　“你就不想我？”

　　“你能不能别说这么尴尬的台词，我脑子会卡壳。”

　　“你妈……”

　　“你愿意和我妈联系是你的事。别跟我提她。”

　　“辽砂，你怎么就不能跟个正常女的似的活呢，你这样谁都觉得累。”

　　“你们这样，我也累。要不要一拍两散啊。”

　　争吵。一言不合就要吵起来。从小到大。就是这么不合适。

　　“你大学都没毕业，散了靠什么活？”

　　“大学没毕业的现在都饿死街头了吗？”

　　“但绝不可能像你这么高薪。”

　　“老板。什么时候给我涨钱啊。”

　　“我好奇你钱都花哪去了？连件衣服也不买。”

　　“鸭店啊。小伙儿特帅，比你帅多了，就是没人捧，不然早红了。”

　　果然他挂电话了。这么多年，我就希望看到我和他关系的尽头。为此，除了玩失踪，其它的该做的都做了。但是他就是不离不弃。这么一个人，这么有空搭理我这么一个人，还真是让我不知道如何评价。

　　我真是倔强啊。其实我一直有很多问题想他，却硬生生忍住不问。问了，就要对答案负责。我不想负责。

　　他去外地拍戏，三个月。我当时胃肠感冒，没跟着去。感冒好了，他没叫我去，我也没主动去。多我少我意义不大。

　　这就变成了我额外的难得的假期。病好之后，我每天都在住处附近方圆百里步行转悠，漫无目的，走到哪算哪，遇到哪家饭店就进去吃招牌菜，路过电影院就看电影，路过商场就进去逛街。

　　穆策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像我的家长了，他可能没意识到这一点。虽说我是他的助理，但事实上具体行为性的照顾确实我在做，但核心的关照是他对我做。

　　直接核心到找对象上。我猜得到，肯定是我妈要他帮忙。他又不能和我妈说，“阿姨啊，你放心吧，辽砂没人要我要。”

　　我妈也不能脸皮这么厚。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知道。

　　可这两个人就好意思把另一个陌生人推入火坑？

　　穆策苦口婆心地劝我去见的人，兴许也是我妈找好的吧。可我妈和他怎么介绍自己的女儿呢？我倒有点想知道。

　　可是我真的不想提问，恩，不想对答案负责。一旦提问，就陷入被动，别人就认为你对提问的人事感兴趣，感兴趣就输了，就会被人诱导甚至利用。

　　如果那个人是穆策的朋友，那穆策要怎么跟别人介绍我？好像过去的一切都没发生一样吗？

　　不能好奇。好奇就不酷了。

　　不过穆策有句话说的对，我干别的，怎么养活自己？

　　我这些年赚的钱，一部分存起来，大部分替我妈还债。我倒希望我妈好意思和穆策借钱，这样我就不用替她还钱了。但我也庆幸她没和穆策提钱，好歹人都有尊严，我再行尸走肉也要脸要皮。他照顾我已经算是大大的好人了，平白无故还得照顾我家人的话，我都替他冤屈。

　　有钱，也没理由当活菩萨。再说，我拿什么还。我也不是他的什么重要人物，只不过是落难的旧日同学兼普通朋友。

　　其实我更好奇的是，他为什么要帮我？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喜欢的是郝歆。

　　而我想杀的人里面有好歆。

　　想杀和计划去杀完全不一样。我一点计划都没有，我只是情绪到了那个沸点，无法宣泄，用“恨”没法表达了，只能用“杀”来表达。然后设想最坏的结果，就是牢狱之灾。可能没动手之前，就会被抓起来，毕竟我连怎么杀都没想过，而且穆策一定不会让我真的杀人。

　　凌晨三点才睡，满脑子都是愤怒。恨意浇灭了睡意。我已经很久不借助药物睡眠了。睡不着就睡不着，也不想办法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来滚去。直到累了，自然就睡着了。

　　很久没这样了，大多数时候忙到凌晨，累得想恨都没精力恨。

　　人类是真的需要工作。如果人生如同一场游戏，那么工作就是必不可缺的一项任务，这项任务被发明出来，真的是为了帮助人类赶走无聊忘记痛苦顺便赚钱。

　　早知道一好起来，就飞到剧组。一个人呆着，总容易掉入情绪的陷阱里。

　　但我很久没一个人呆着了，有些向往。一个人，时间就像橡皮糖一样，可以无限拉长。日期变得模糊，每天星期几都不知道。

　　世界也好像是我的。也好像可以忘记过去。因为再也没有熟悉的人让我想起过去。

　　路过一家咖啡厅，走了进去，门口就摆着一台苹果台式机。再往里面走才是点餐台，可我什么也不想喝什么也不想吃，索性坐下来。

　　打开我常去写东西的地方，那里面的日记全部被我设置为“秘密”。

　　我胡乱地写，想到哪写到哪，像疯言疯语。有时候，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我生怕自己忘了。生怕自己在貌似越来越向阳的生活下，忘了过去。

　　所有人都叫我原谅，他们又没受过我的伤。

　　可能因为会有人进出，环境不够私密，写不出什么。随手搜索“穆策”两个字，一堆他新戏的新闻。

　　粉丝特别搞笑，总是习惯性意淫偶像。把明星想得跟成仙似的，不吃不喝不拉不撒还不准有性生活。就算偶像没有另一半，和她们相爱的几率也小到等于没有。大概有些心理，是人类难以克制的吧。

　　不过一想到我小时候也认为电视剧里的人从来不需要上厕所，我倒也能理解他们。但是我都长这么大了，他们还像我小时候一样的想法。真的无法理解。

　　难道粉丝们希望自己的偶像纯洁到只靠自己的双手吗？这……怎么觉得这更不纯洁呢？

　　我有马甲账号，专门跑到穆策的粉丝群里旁观，偶尔插科打诨。这大概是我生活中唯一的爱好。

　　还有个爱好，养多肉植物。喜阴暗，像我，耐干旱，我懒。最主要我第一次见多肉植物觉得长得有些恶心，为了克服，故意难为自己，决定开始养。

　　穆策希望我像他所见到的任何一个女的，不管什么样子，只要不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就好。

　　可是我做不到。而且我觉得现在这样子没什么不好。

　　我再也不会像小时候一样，蠢得一脸被人看透。我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单纯得以为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人会伤害我。我再也不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满心轻松地活在这个世上。

　　但是我又知道我变不了太多，这大概是最让我失望的吧。

　　即便我受到了无数伤害，我还是学不会伤害别人。

　　就像穆策说的，“哪怕你现在堕落了，我还有办法拯救你。你别要死不活的，让别人也没法开心。”

　　我不敢堕落，我怕没人救我。

　　我当时怎么回的？我记得我好像说，“我想死来着，你们让我活着，然后你现在说没法开心，还想要我怎样？”

　　也难为他了，他只是同辈，不是长辈，如何受得了求死的我，毕竟连我妈都巴不得赶紧脱手，只有我离得远远的，她才能喘一口气。

　　不敢想象如果我和我妈继续呆在一起，会怎样？兴许会难捱抑郁和沉痛的情绪选择互相了结对方的性命。

　　不会的。我妈是那种所谓“坚强”的人，那样的人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着”。

　　她那样要求自己，也那样要求我。

　　如今我果真“赖活着”，偶尔真的会庆幸活着是对的。

　　只是我绝对不会告诉她，她说对了。

　　天一点点黑下来。穆策说来找我，就一定会来找我。不管多晚。

　　我呢？我是现在回去呢，还是比他还要晚。

　　我没说实话，我有点想他了。

　　我觉得我有点像小狗，是不是所有的动物，时间久了，不知不觉间都会对养自己的人有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