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大师]般若》tltz1_小非

49、少主

　　一双干枯的红色眼睛，咧着嘴，泛白僵死的皮肤松垮垮地披挂着，还有一双枯槁的手，像是一双鸡爪，皮包着骨，骨节狰狞，根根干枯的血管缠绕着，仿佛令人作呕的蚯蚓。

　　黄泉发誓他见过这样的尸体，在森林的最外围。那些被树木吸成干尸的躯体。

　　“你在……看什么？”科里森没有回头——绝大多数从后背发动袭击的生物会在你转头的瞬间偷袭，所以他只是看着黄泉的眼睛来判断对方的模样，“那个东西……它……能动……？”

　　黄泉看着它抬起手——那种僵硬的动作，关节咔吱咔吱的声音——这种声音意味着他根本不用说什么，科里森也能得出结论。更多的这样的东西正在从森林的那一边走出来，火焰被吸收，因而更多的这种东西在轻松地走过来。

　　“我好像明白为什么刚才他们会不要命地生成炸弹了……”米恩毫不迟疑地给了科里森身后的那个东西一箭——他的箭划出的是弧形的轨迹，“他们是在打这东西吗？”

　　“这是什么？”米利亚拉了科里森一把，几个人背靠背看向周围——这种姿势让皇权能够清楚滴看到周围的环境。很好，目测——他根本无法目测敌人的数量。它们从各种地方汇聚过来，那场景让黄泉联想到之前威尔榭的那些被堕天录复活的——

　　“堕天录。”两个人异口同声。这何止是像。

　　“……堕天录不是被你那个伟大的祖宗带到坟墓里然后才被我们挖出来吗？”头顶的光在消失，火焰却反而被释放出来，那个即将消失的灵魂发出尖锐的哨声，像是最后的泣音。黄泉说完这句话就意识到了这句话到底有多愚蠢——这是亡者的国度，那个人很可能是在南登·威尔榭之前的某个堕天录的持有者，而对于堕天录这种不知道究竟来自什么时候的古书而言，它究竟有过多少持有者恐怕根本难以计算。

　　“……”科里森抬脸看了一眼那团已经几乎看不见的光。他的目光平静得让人恐惧。“总觉得仅仅是在试图围住我们而已。也许有些人终于有动作了。”

　　“你敢把话说清楚么？”黄泉不得不再一次提醒他两个人之间那一百年的分离。

　　“其实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到底有多少个世界的话题。”米莉亚小声说，“我们总觉得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所以，我们曾经有一次在那个两个世界交界的地方试着往另一个方向走——不属于两个世界任何一个世界的方向，但是很快我们发现我们只能看到无边的黑暗……只是，如果，能够走得更远……”

　　她没有说下去，但黄泉已经听懂了她的意思——恐怕他们走了很久很久，走到快要崩溃，依旧没有看到任何东西。空间是无限的，或者他们只是在一直原地打转。

　　那是在黑暗中行走太久的恐惧和绝望。

　　黄泉咽了咽口水。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从一个不到两层楼高的坑里跳下来——那么这个地方如果是无边无际的，那就只能解释为他是来到了另一个空间——当然谁都能看出来这肯定是另一个空间——但这个空间的大小却是由这个空间本身的力量来支撑的，就像蓝星所处的空间，那是宇宙，是边际未知的，是由各种引力、斥力维持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边际很可能取决于物质的总量——而这片空间，很明显，物质是由意志产生的。

　　那么，怎样的意志可以支撑起这个空间？

　　“我想你现在想的和我们当时想的是一样的。”科里森冷冷说，“现在恐怕就是那个东西坐不住了——毕竟，你真的死了么？”

　　黄泉沉默地看着他。果然科里森不是分不清别人死活的人，但他还是很想说，如果没有这些东西，如果那个家伙没有死，你是不是会让我一直以为他才是银弦？

　　他会。他宁愿让黄泉看不到真相，也不会愿意让黄泉知道他一直对着另一个人思念他。毕竟他也清楚，黄泉离开之后只要整理一下思绪，就能发现事情的真相——所以他就是要搏这个面子。

　　这种心理似乎很难理解，但实际上只要是个人都有这种心理——明明知道没有意义，却偏要这样做。什么都是小事，面子是大事。

　　这么想着黄泉的心情反而轻松起来了，不管周围的人一脸“你是活人吗你怎么进来的”的表情，他站起身，“你还记得堕天录怎么用吗？”

　　“差不多吧。”科里森嘀咕，“我以为你现在会比我熟。”他的语气中有一种“你果然是个炼金废材”的含义。

　　“……”至少我叫出来的僵尸都有全身的肉，黄泉在心里抗议，“能对它们用么？”

　　“能用我早用了。”科里森木着脸回答，“现在是那一边在控制它们，如果我想反控制就要压过对方的意志，但很明显我压不过。”

　　哦，很好，黄泉想，如果对方是那个支撑着这个世界的意志，那还不如试试直接和他对话。“我又不是自己想进来的，”他看着天说了一句，“畏首畏尾的胆小鬼。”

　　——他说什么？！

　　金色的法阵不断旋转，阵中间跪坐着的人皱了皱眉，畏首畏尾？

　　“黄泉说什么刺激你的话了？”尤古卡冷冷问，“你这样坐在这好像不太好？”

　　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摆摆手，在空气中用指尖画出一行字：你很生气？

　　他面前飘浮着几个屏幕，每个屏幕上都有几个人影。最左边的是黄泉，他正看着天，就好像天空真的会回答他。而靠右边得那个却是一个小小的黑白发的人影，很明显尤古卡的注意力更集中在这张屏幕上——那个人正在一片黑暗中穿行，明显是在试图寻找什么。这张地图上从最一开始就是一片漆黑的背景，直到现在都是这样。

　　他所处的地方没有任何危险。那个人写，其实所有的地方都没有危险。

　　尤古卡注视着那张脸。如果非要说这是什么地方，他可以很明确地回答，就是那片竹林之中最重要的建筑物——夏尔那的宅邸。

　　而面前这个人和他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你刚才在竹林里是真的昏过去了吗？那个人写，你只是在装成晕倒然后看看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是么？

　　尤古卡没有回答他，他就又写：是艾蒙德，叫住他的那个我们都叫他小七。你看到他们了，对吧？

　　没错，尤古卡想，但他仍然没有回答这个人。像是知道自己在自讨没趣，那人叹了口气，把目光移回到面前的屏幕上，他能听到屏幕里的声音，黄泉撇了撇嘴，“真无聊。”

　　确实挺无聊的，在这里呆了太久，都忘了外面的人不可能听懂亡灵的话了。他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移动，划过的地方顿时张开一道黑色的空间裂缝，吞噬屏幕上的人影。这个世界太庞大了——原本想把他们直接带到这里的，结果只是把他们带到了这个世界就有点撑不住了。休息了这么久，应该也能做到把他们带到这里了。

　　不管怎么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空间的构造。这里是空间的最顶层，向周围连接着无数个子空间，子空间又连着子空间——这是减少他的压力的最有效的方法——也许做不到把所有人带到这里，但至少让他们往上一层前进些……

　　别急，他写，同时指了指帝奇的屏幕，暂时不能让他到这里来，我很讨厌那张脸，抱歉。

　　屏幕上的黄泉和科里森是被强行拉走的，在最后一个瞬间米莉亚忽然试图拉住他们——这就导致她也被卷了进去。接着屏幕一变，三个人出现在一处村庄，他们的屏幕和另一块屏幕合并在一起——那块屏幕上原本的人是布布路·布诺·里维奇。

　　尤古卡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只知道那个人的表情有一点怪异，然后是放松，屏幕上的四个人在谈什么——也可能是在吵什么，鉴于黄泉和布布路凑到一起，这可能是个必然结果——那个叫米莉亚的女子，虽然尤古卡不知道她到底叫什么，一直看着布布路，显得很好奇。

　　——“你说你叫什么？”米莉亚问，“你不会是克劳德的儿子吧？”

　　“你认识我爸爸？”布布路眨着一双金色的眼睛，在黄泉看来这个动作十分碍眼，但米莉亚明显觉得他很可爱。她认真地看着布布路，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哦……我的儿子要是活着，应该和你一样大了……真希望……”

　　“你的儿子死了吗？”布布路认真地问。米莉亚笑了，“我也不知道……嗯……大概，他还活着？毕竟他的父亲很厉害……嗯，就和你的父亲一样厉害。”

　　布布路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对自己父亲这么正面的评价了。也许是因为她是在父亲被诬陷之前死去的，布布路难过地想。他很少像这样想什么，这就像他很少想起自己的母亲——父亲在他脑海中是一个模糊的、经常被爷爷提起的影子，但母亲这个词汇他太少听到了。

　　但此时他想，我的母亲，会不会像她担心她的孩子一样担心我？

　　“怎么不开心了？”米莉亚似乎很喜欢布布路的脸，她捏来捏去，就差没直接亲一口，“小孩子不要皱眉！我儿子像你这样板着脸的话我就不承认他是我儿子！”

　　“真不容易，他十年板一次脸还让你看见了。”黄泉在一边冷冷地说，“我还以为你的关注重点应该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知道啊，我被你们拽过来的。”米莉亚无所谓地说，“而且这事很可能和这个世界的本质有关系——但是无论是什么关系，好像都不是我能参与的吧？”

　　黄泉一愣。她说的好像一点问题都没有——那种一百年的智慧在她身上用一种剔透和敏锐表现出来，使得她具有一种超乎常人的冷静和理智，“我还以为你多少会注意——毕竟和你自己也有关系……”

　　“对于我而言，今天不正常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件。”她微笑着回答，“如果事情真的和支撑起世界的人有关，那么我想我的建议仅仅是静观其变。”

　　“……”黄泉有些愣神。对于完全被动的情况而言这未必不是好的办法，但对于他而言，他只能确定整个威尔榭都在等着他，他必须尽快回去，无论如何。

　　——不太好受，他在空中写，我的意志支撑不住太多的空间撕裂，意志透支过度会变成白痴，比死还要让我无法接受，所以只好先这么一点一点、一层一层来。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如果我变成白痴就好了？他又写，那你们就会随着这个世界的崩塌彻底消失，也许别的无所谓，但你很在意这个人，不是么？幻蜃经常和我抱怨，本来它属于夏尔那，结果居然被一个夏尔那的人弄死了，还是为了个雷顿家的小鬼。

　　尤古卡扯了扯嘴角，有点不想想象那个画面——一团黑色的、全是嘴的东西和一个人类抱怨什么——听上去就是一场灾难，尤其是在那个人类长着一张和你——也就是和杀了他的人一模一样的脸的时候。

　　严格而言，这个人还是创造了它的人。这种感觉实在是很微妙，甚至是总让人觉得那只东西很有可能根本就分不清这两个人。它只是在抱怨，“哦，为什么你让我出来，然后杀了我？”

　　——为了他？真是不爽。如果说之前还好，现在一想到帝奇之前——虽然可以明显看出帝奇不正常——但那样撕裂性的痛楚还是让他很不舒服，总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那种情况换个人也许会忍不住直接上手杀了帝奇。但他不能。原因很可笑的就是那句“你很在意他”，而且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在意什么。尤古卡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很乱，以至于他已经逃避了好几天，根本就不敢面对帝奇。也许帝奇会感到对不起他，但更多的难道不是……

　　尤古卡不想面对那个词。轻视。或者说鄙夷。对于一个曾经被自己压着的人，恐怕大多数人都会有这种感情。

　　“你到底想做什么？”尤古卡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他。他做好了对方不回答他任何东西的准备，但出乎意料的，对方抬起头，认真地写道：恭迎少主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