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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海茵莉凯的书信集(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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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封信
亲爱的鲁道夫:
今年的夏天格外炎热,让我想起了放学路上的参天大树,细长又笔直的杉树,还有梯也尔公园的湖水,脚踏入浅滩之后,整个身子都冷了起来。
另一端是深不可测的世界。
在帐篷中整理病例时我伏在低矮的桌子上睡着了,还做了梦,梦见了海德堡,让我魂牵梦绕的大桥,山上城堡,骑士旅馆,硌脚的石子路,兄弟会的旗帜,墨水印子,厚厚的医学书。学生监狱上几十年前留下的那串涂鸦:“今天本实习医生就在这里正式营业了。”老城火车站的板栗树,厚厚的叶片堆积在阶梯上,红色的砖墙,青色的铜像。我在信中写:“爸爸,桥上有一只猫的雕像。”我的父亲回复:“海茵莉凯,那可是只猴子啊。”
醒来的我想到这一切,不禁啜泣了起来。无论战争有没有来,我都不可能再回到那里了。可我究竟是爱着那里的——我懵懂的活了十八年,第一次在那里触碰到学术热情、信仰和理想。所有人都指着我说:“医学院来女学生了。”而我的消失大概也让很多人松了一口气。
我的心底里有一种预感,也许我再也无法回去看一眼了。说这样的话兴许有些不吉利——我完全可以买一张车票来破除它,但我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你的海茵莉凯
第一百四十五封信
亲爱的鲁道夫:
比枪炮与火药更可怕的,是伴随着战争的瘟疫。成吉思汗一路征战时杀掉的平民和士兵加起来也未必有黑死病消灭的人口多。我们的阵亡数目并不多,但尸体总是要掩埋的。驻扎地的清洁工作也要做好:喷洒药水,填埋临时厕所,在饮用水中放入消毒片……“这个要消灭那个”,可不就是世界运转的公理么。
父亲曾在我上中学时说起二十多年前他去耶拿参加学术访问的经历。耶拿不是一个旅游城市,除了论坛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唯一能够吸引游人的地标是一座中世纪的房子,被钉上了木条,封锁起来。据说这里在黑死病时曾经是病人收容所,后来为了防止疾病传染,便不管里面的人是死是活,强行将屋子封了起来。
死亡和病菌的熔炉,二中择一,看起来理智极了。几百年后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但人们还是没有把门砸开。与其说是怕潘多拉盒子的开启,倒不如说是为前人的抉择羞愧难当。
如果我们最后迎来胜利,那不说也罢。如果没有,这段历史大概就会被封锁起来,任其腐烂。“这个要消灭那个”,这样的关系从该隐和亚伯时代就已经开始。游击队领头人被抓住后,上尉直接枪毙了他,尸体从桥上丢了下去,粉红色的血水脑浆在水中氤氲。类似的事情时常发生。一场战争,中间掺杂了多少个人意志?有人想谋一官半职,有人只想每天吃饱饭……这种事情看似荒谬,实际上每个人站在这里都是出于理智。
前几日我接到了上面的指令:医护人员的职责不仅限于救助伤兵,还包括战争中受伤的其他德国公民。用于救助平民的常用医疗用品不久就会到达,我的工作大约是要更忙碌了,但我却有些开心。
你的海茵莉凯
第一百四十七封信
亲爱的鲁道夫:
第三共和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灭亡了,我在离开巴黎的前一天去了先贤祠,那里沉睡着曾经闪耀过的,星辰一样的人们。腓特烈二世如此的欣赏这个国家,却可曾想过他的后代们亲手让她从世界的版图上消失了。
我不确定,这样的“功绩”是否会归咎到我们这群年轻人身上。但一切线索都齐刷刷的指向,我的命运与当下发生的大事紧密相连。我今天拿到了军饷,60帝国马克,加上战时津贴,一共81帝国马克。马克西米利安每个月大约可以拿到140帝国马克,但他承受的辛苦和风险要比我多的多。尽管目前看起来,战争的情势还算乐观,我们兄妹两人却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定期写遗书,很少花钱,互相问候的信件里再也没有琐碎的日常杂事。
刚才我的上司问我是否愿意继续驻守法国,大部队即将撤离。他不忘提醒我这是个清闲差事,短期内这里不会发生战争。
说起来,是什么促使我成为一名随军护士呢?
我眼睁睁看着我们的祖国成了混乱的漩涡中心,像冬风刮走一片叶子一样,将你卷入其中,将我的兄弟卷入其中。在边缘徘徊的日子无比辛苦。与其提心吊胆,不如纵身一跃。
你的海茵莉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