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策藏]唯君相守》乜*兔

46、【溯情篇】章四十六

　　黄叶散尽枝头，皑皑雪絮飘荡在洛阳城楼上，细风犹寒。
　　久别经年，那聚满了切磋比武人群的城门热闹依旧，人来人往，相揖赐教，数招过后，饮毕杯茶，后会无期。
　　潇洒离聚，快意恩仇，是他所曾拥怀向往的阔达……
　　叶致茗缓步在络绎匆匆的人群中，斗笠垂下的轻纱遮过他脸容，金衣华装换成了清淡轻裳，月白衣袂衬得风骨纤雅，青丝高束如流云淌泻。简衣素冠，盖不住他身姿绰约的风流。
　　突然，有‘扑通’一声，身体像被个什么撞着，叶致茗回身看去，不见有人，再低头时，发现是个穿了红袍轻甲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是跑得太急了，步子没稳住，结果扑通的一屁股砸地上，坐着有点茫然的摸摸鼻子，十分可爱。
　　心头悸动，叶致茗揭开遮脸的垂纱，蹲下身，伸手轻轻抚上小男孩脸庞，“还好吗，有没有伤着？”
　　很温柔的声音，小男孩抬头看着叶致茗，愣了。
　　大概感觉到自己异样的举动，叶致茗连忙收回手，重新将纱帘覆上，别过脸，轻道一声，“抱歉……”
　　“大哥哥放心，我没事！”小男孩亮起个大大笑脸，一排洁白的牙齿整整齐齐。
　　叶致茗微笑看着小男孩蹦蹦跳跳的跑走，大街上人潮挤拥，那孩子跑着跑着又撞倒了，但很快地站起来，继续往前奔跑。
　　望向前方，一片擂鼓声沸腾，原来时逢洛阳擂台大赛，大家都赶去观看热闹了。虽远不及名剑大会那般的轰动武林，然而也是洛阳城每年一度的大盛事，值得同庆。
　　眼观台上，有各门各派的侠士在竞技武艺，台下则围满了欢呼喝彩的观众，热情不减当年……
　　叶致茗站在人群外，静静看了会儿，正转身打算离去，忽闻‘扑通’一声，有点熟悉，于是瞧去，正是刚才那个男孩。
　　矮小的身板挤不进密密麻麻的人墙，也眺不及擂台上的光景，只能在那焦急的踮起脚尖使劲跳，时而屁股砸到地上了，又是‘扑通’的响。
　　人潮扬来一阵喧腾，似是有什么精彩的好戏正发生，小男孩跳着脚怎么也看不见，更急了。正当此时，他身子忽然被人抬了起来，视野瞬间廓然开朗，台上那激斗比试的场面一览无遗，绝收眼底。
　　“喜欢看？”叶致茗笑着，将男孩置于自己肩上，由他看个高兴。
　　五花八门的武学招式出神幻化，小男孩看得入迷，不断拍手欢叫，也不介意被这个十分好看的大哥哥举着。
　　待一场结束后，小男孩朝叶致茗亮开笑脸，“谢谢你，大哥哥！”
　　叶致茗想了想，从随身的小锦包里掏出一颗酥糖，放男孩小手掌上，“吃吗？”
　　小少爷脸上笑容温柔又好看，男孩看了看，拿起糖‘啊’的张大嘴就要整颗吞下去，叶致茗见状，心里一慌，按住了他。
　　“怎么了？”男孩歪头问。
　　“不，没什么……”叶致茗尴尬笑了笑，轻轻摸过男孩小小的脑瓜，“我是担心你吞太急了，会哽着。”
　　话末，他嘴角又泛开了一弯淡淡的微笑，感触犹深……
　　沸沸扬扬的洛阳擂台在黄昏中落幕了，天边夕阳红彤彤。有位俊逸漂亮的年轻公子，身旁跟着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一同走在北邙山下弯弯曲曲的林道。
　　“你是住在这里？”
　　红墙金瓦，战旗猎猎，威严庄肃，巍峨的雕像耸立于大门两侧，举弓引箭指天狼。叶致茗望着前方的天策府，问男孩。
　　男孩点点头，“我从小就在这里生活。”
　　闻言，叶致茗心里咯噔了一下，看这孩子的眼神瞬间变了道光，“这么说，你的亲人也……”
　　“爹爹！”
　　未等叶致茗说下去，那小男孩忽然亮大了眼睛，欢快叫起，拔腿朝前方一道身影奔去。
　　叶致茗徐步跟在后面，见夕阳下，一袭红袍铁甲，挺拔高大的男子站在大门前，张开双臂把小男孩高高举起抱住，哈哈大笑。
　　“今天又跑到哪里偷玩了？”浅浅的指责，饱含了爱意。
　　“爹爹，我跟你说哦，洛阳擂台好精彩的！”男孩手舞足蹈的讲述着，十分高兴。
　　瞧见他左手一根糖葫芦，右手一个小风车，腰旁挂了只七彩风筝，身后还背着架童戏木马，包囊里甚至有货真价实的马草……
　　孩子爹苦笑道，“噢，没被拐掉？”
　　“咳咳咳！”叶致茗在旁发响了几声。
　　“爹爹，是这个大哥哥送我回来的！”小男孩向叶致茗这处指来，笑脸灿烂。
　　男子转头看他，脸上一笑，作揖行礼道，“没想到原来藏剑山庄叶公子，失敬。在下许翔，为李将军属下副尉。”
　　叶致茗摘下斗笠，拱手回了礼，然而又撇撇嘴，“你们怎么都认得我？”
　　“李将军在扬州军务时期，常住藏剑山庄，想必是与叶公子交情至深，同僚相谈时又听他不时道起你，所以大家都知道。”
　　“呃……”叶致茗颔首，指甲摩挲在斗笠的边缘。
　　为何无论他扮女人还男人，都会被人一眼认出？他这是乔装伎俩太差，还是样子生得太好？！
　　“叶公子这趟来府，定然也是为找李将军了。”
　　副尉许翔执礼轻笑，恭谦耿直的态度让叶致茗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呃不，其实我……”
　　“哦，原来大哥哥你是想来找李将军啊！”不等叶致茗说完，小男孩立即高兴地蹦了来，一把扯过他衣摆拉住就要走，“来来来，让我带你去！”
　　“远儿，不得无礼！”
　　许翔严厉的呵斥了声，男孩小身子一缩，颤颤地抖了抖，眼眶泛红，两腮胀鼓鼓的，扁了嘴唇。
　　“无妨，请别责怪他……”看着小男孩忍声欲哭的脸蛋儿，叶致茗心头又是一悸，蹲身把手递给男孩，温柔轻问，“你叫远儿？”
　　“恩……”小男孩点点头，擦了把眼眶，“许程远。”
　　“远儿，要不要带大哥哥去找李将军？”
　　小少爷长得好看，笑起时更加好看，小男孩看着他微笑好看的脸，感觉手心有柔柔暖意传来，随之也破涕一笑，“好！”
　　叶致茗牵过许远的手，向副尉许翔点了点头，轻笑，“就让他给我带路吧。”
　　男孩一双大眼睛闪啊闪的望向自家爹，许翔笑叹着遥遥头，无奈只好道，“记着，不许给叶公子添麻烦，更不得再失礼。”
　　“哇啦！太好了！”得了父亲许可，男孩拍手欢叫，迫不及待的拉过叶致茗往秦王殿走去，“大哥哥，这边这边！”
　　二人踏上殿前大门，叶致茗心底有几分犹豫，他没打算来找李展，又不想打消男孩对自己的心意，正为难时，却见程远捏着他袖子，领他绕过了秦王殿，来到偏殿内一间不起眼的小房里，神秘兮兮道，“大哥哥，给你看我的秘密！”
　　“秘密？”叶致茗小感诧异。
　　“大哥哥知道了，绝对不可以告诉别人哦！”
　　看得出来，小少爷在这位男孩心里的好感甚强。
　　叶致茗愣愣点了点头，见程远摸进房间角落里，撬开一块地砖，下面竟有一条幽曲的小地道！
　　“大哥哥来，我带你找李将军！”
　　程远朝他招招手，兴致勃勃的模样让叶致茗不禁汗颜，难道说……李展被埋了在这地洞里？！
　　地道很狭窄，男孩的小身板畅通无阻，然而叶致茗长这般纤瘦的也有点勉强，更莫论李展那种高大健壮的体型……
　　李展他人缩在这地坑里干嘛呢？！
　　叶致茗跟在男孩身后，小心翼翼地碎步前行，心里难免困惑……难道他情碎心殇，忧郁成疾，避世厌生，所以找了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埋藏自己？！
　　明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但小少爷脑瓜里就是禁不住的涌出了这些念头。
　　“到了！”程远兴叫。
　　叶致茗抬头前望，苦笑不解，这地道尽头，什么也没有……
　　只见程远笑嘻嘻的，举起小手臂往头上用力一顶，几束光影散了下来，他又顶了一下，地砖被撞起，再推开时，才发现原来是通往某个地方的出口。
　　不过，会是哪个地方呢？
　　“咳咳咳！”
　　上方传来的声响叫叶致茗浑身一颤，紧张的抖了个冷战。
　　“程远，又是你的恶作剧了？”李展的声音。
　　叶致茗是非常想走的，但无奈地通实在太窄，挪着身子也迈不出几步，没会儿又被程远捏住衣角，拉了回来。
　　“程远见过李将军，李将军你好！”男孩学着大人的话腔给大将军打了道招呼。
　　“不怕你爹见了这般，又要来骂？”李展轻笑道。
　　程远嘟起小嘴，“我们做过男子汉的承诺，说好了我只把秘密告诉给李将军，李将军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但是哦，这个秘密怕不只有李将军一个人知道了。”
　　李展何等敏锐，怎会不知程远身后还跟了个人。
　　程远吐吐舌头，嘻的一笑，“李将军，叶哥哥说要我带他来找你！”
　　我真的不是要来找他呀！叶致茗扶额，胸闷。
　　“叶哥哥？”李展唇角浅勾，做似疑惑的问。
　　“嗯嗯！是一个长得很漂亮很好看的大哥哥哦！”程远亮开一排整齐的牙齿，笑脸灿烂。
　　听着二人的谈话，叶致茗只想把自己埋藏在这地坑里不出去也罢了。
　　程远跳身爬出坑外，然后向叶致茗唤来，“叶哥哥，这里这里，李将军就在这里啦！”
　　怀着非常非常不愿意的心情，叶致茗接过男孩伸来的小手，借力轻跳，半身跃出了地坑。
　　然而，当天光重现，叶致茗仰头望上，入目一处，竟是男人的胯部……
　　他瞬间石化了。
　　若说这出口是座茅厕，那叶少爷定必已有了撞墙的决心。所幸这只是铸造台的下方，但李展就刚好站在那儿，叶致茗从地坑出来，头顶正正对上他的胯部……
　　当然是隔着裤子的胯部，但胯部就是胯部，而且李展上身还什么都没穿，这幕自己从赤膀男人胯部底下冒出来的情景，已足够让叶少爷感受到彻底的崩溃，无比别扭与难堪。
　　“是你？”
　　为了缓和那没必要的尴尬，李展给叶致茗递过一手，想帮他起来，却意料之中的被冷冷挥开了。
　　“将军久见。”叶致茗绕过他，自个走到另一侧。
　　李展耸肩轻笑，转身接着干他手上打铁的活儿。
　　两人见面气氛并没有预料的好，程远眨巴眼睛，看看左边，李将军埋首在铸造台干活，看看右边，漂亮的大哥哥在别脸看风景……他歪头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
　　“李将军，叶哥哥，我要回去找爹爹啦，你们慢着聊哦！”
　　说完，程远又‘扑通’的跳回他那秘密小地道里，还不忘盖好地砖。
　　这坑真给了他不少乐趣！
　　叶致茗目送小男孩走了，剩下他与李展两人在场，气氛跌得更低。
　　“你别侥想了。”
　　“什么？”
　　“他是许翔的宝贝儿子。”
　　明白到李展的意思，叶致茗只觉胸口一顿不甘闷气，“我才没那个打算。”
　　“嗯，这就好。”
　　”哼！”
　　叶致茗别开脸，不再说话，二人间又再沉默。
　　炉里的铁水已烧成，李展用长钳盛起，将之倒入雏模当中，那是一枚枪头。
　　待铁水降温冷却后，把陶泥敲碎，尖拔的枪锋初步成型了。李展钳起放入炉中再烧，待铁体逐渐熔红成软后，将其取出，置铸台上锤打，仔细修整枪锋的形状。
　　熔炉热火朝天，汗水淋淋滑过李展脊背，他赤坦着上身，肩膀健壮的肌肉随动作伸展收合，有点小性感。结实的腹背聚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对于久战沙场的天策军人来说，不算鲜有，但见那腰腹上，有三道深深的伤痕，犹显与别不同。
　　撕裂的皮肉并没有经过缝合，伤疤深陷于肤体内，似是有心人刻意留下的印记……
　　叶致茗抱胸靠在旁，站着一言不发。明眸影深，眺望天边那夕阳西下，红霞映染残云，风来晚迟，细絮飘零。
　　他本就不打算来见李展，现在更与他无话可说，心念着随便站过一会便走罢。然而，有锤敲在熔刃上的脆响，一下又一下的传入耳内，像融进了血液里的共鸣，弄得他心痒难耐。
　　于是，叶致茗忍不住的，偷偷瞄去一眼……
　　李展站在铸造台旁，正聚精会神地打造着他的枪头。
　　嗯……银砂矿混生铁石的制品，用料尚算可以。但这个温度还不够高，矿材无法充分融合，折损了坚韧度！
　　嗯……这锤敲的力度虽然刚劲，但节奏不够均匀，使力方法也不对，频率不吻合，是无法锻制出精准的刃锋！
　　啊……铁模必须在达至盛热时锤造，温度一旦稍有降退，就得立刻置冷水固型，再重新以烈火熔炼！
　　哇……都已经凉了啦，这样不行的，再打下去只会催损材质，一定要趁热打铁才对！
　　眼看那些矿材快要糟蹋在李展手中了，叶致茗忍无可忍的走上前，一把夺过他手里铁锤。
　　“你这干嘛？”
　　小少爷突如其来的举措，叫李展苦笑。
　　“让你见识点藏剑山庄的高艺，”叶致茗拿过长钳，钳起那枪头的雏模，将之重新置入熔炉之中，“好好看，学着点！”
　　“是。”李展爽快的应了他，然后退身给小少爷让出位置。
　　彤红明亮的铁水缓缓注入新陶模，雏形始成的枪锋固置于铸台之上，被一双匠心独运的巧手千锤百炼，敲击之音清鸣悦耳。
　　烈火熔炼，寒水凝固，每步工序都循序渐进，一丝不苟，叶家的小少爷精于此道，亦乐于此道。
　　红焰烘照着他秀雅的脸廓，星火飞溅，映亮了漆眸光芒，公子铸艺之精湛，过煤而纤尘不染，处炉而滴汗不沾，出神入化。在一颗玲珑剔透的心内，深藏了藏剑铸道的精髓，就像……生而为此一般。
　　李展安静站在他身旁，看他一下又一下的锤敲着铸台上的枪刃，那仿佛连灵魂也融为其中的专注和感情，令人心驰神往……
　　随着最后一锤的落定，一枚挺拔坚韧的枪锋终于面世，寒水滋啦啦的浸过，锋刃精亮如雪，光芒四溢，锐利无比。
　　小少爷沾沾得意地把自己的杰作展示于李展面前，“请将军品评？”
　　李展接过这枚闪烁精亮的枪头，置于掌中，却并没有多看一眼。
　　如此态度，无疑打消了兴意，叶致茗微愠不悦，“怎么？将军………唔！？”
　　腰肢被强壮的臂弯搂过，炽息瞬间覆上了他柔软的双唇，有霸道的力量抵开紧阖的皓齿，伴随着男人味道闯入其内，深款缠绵……
　　夕红落入远山，星辰垂于天际，夜风拂拂，依影斜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