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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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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辉身上都是些皮外伤,几天后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吃过早饭,立秋说要回自己家里一趟,看晓辉有些不解,便笑着说道:“我昨天听姨偷偷地在屋里自言自语地说,她有点想吃小鏊馍了,可惜家里没有烧馍的小鏊。我们家原有一个,只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了。我回去找一下,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晓辉听后笑道:“我妈就是看你好性子,变着法儿的想让你多给他做点好吃的。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去费那个心思呢。”立秋偷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从东边的仓库内找了一个小编织袋,就匆匆忙忙地回家去了。
井台边荒草遍地,挂在大门儿上的那把锁也已经锈得不成个样子,立秋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弄开。院子里满目荒凉,搭在墙根的鸡窝子蹋去了半边。推开两扇木门,屋里陈设依旧,只是到处都落着厚厚的一层灰。立秋望着这些旧物,往事历历在目,禁不住潸然泪下。他去井边打了些水,把屋里屋外清扫了一遍,这原本破败不堪的小院才似乎又多了几分生气。
那只略有些生锈的小铁鏊仍静静地躺在木床的下面,隔了这么多年,似乎还能闻到那涂在上面的淡淡油香。立秋想起那年冬日在厨房里偷偷给云飞烧馍的情形,心里禁不往泛起阵阵暖意。他把小铁鏊清洗得干干净净,用一块干净的棉布包了,放在编织袋内,又拿了一些其他的的生活用品,背着袋子准备出院门。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学校门口聚着好多的人,正热火朝天地议论着什么。立秋经过的时候,有些人还对他指指点点的,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这些年他都已经习惯了,别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一点也没往心里去。离晓辉家越来越近,耳边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黄婶子哭闹的声音,还噼里叭拉的摔着些什么东西。他不免有些焦急,一路小跑着进了院子。
院子里站着好多看热闹的人,立秋挤进去一看,顿时傻了眼,地上扔的全都是自己的东西。看着那顶蓝白色的小暖帽正泡在院南角的污水中,立秋不由得一阵心痛,赶忙跑过去把它从水里拎了出来,拧干了水放在石阶上晾着。黄婶子一看是立秋回来了,便气不打一处来,站在北屋门前指着他哭骂道:“你个扫把星,还好意思回来,趁早带着这些破烂玩意儿滚得远远的,省得再看到你心烦。”立秋隐隐地感觉到晓辉可能出事了,忙急着问道:“姨,您这是怎么了?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黄婶子没有回答,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了起来。三儿闻讯赶来,帮立秋收拾好了东西,拉着他出了院子。立秋含泪问道:“三哥,你知道哥去哪里了吗?我不在这会儿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三儿回头望着他,有些哽咽地说道:“立秋,你要是没地方住,可以先到我家住着。辉哥一时半会儿恐怕是回不来了。”立秋闻听大吃一惊,原本拽在手里的东西“啪”的一声全都摔在了地上,他着急地问道:“三哥,我哥是不是又跟别人打架了?”三儿偷偷拿袖子抹了下眼泪,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早上刚出门的时候遇到了辉哥,他说你去家里拿东西了,有点不放心,就想到那边看看,我闲着没事就和他一道去了。我们哥俩一边走一边聊着,谁知走到刚子家附近的时候,突然从旁边的胡同里窜出来几个公安局的,当场就把他给控制住了,理由是他喝酒行凶伤人,要拘捕他。这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辉哥之前因为这些可没少被逮过。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那该死的泼妇崔香娥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看到如此情形,便即刻装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跪在地向警察哭诉,说新婚之夜,辉哥见色起意,趁着酒醉□□了她,丈夫忍气吞声不敢过问,私下里却因为这事和她一直闹离婚,还说这村子里的小姑娘小媳妇大都有和她有相同的遭遇,只是大家迫于他的淫威,又碍于面子才不敢声张而已。她还跪着求民警要为村里的姐妹们主持公道,一定要将辉哥绳之以法,绝不能心慈手软轻判了他。闻讯赶来的邱主任也在一旁添油加醋,还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说过谎,如果把要邹晓辉放了出来,这邱家沟的百姓以后可就更加没法活了。我知道他们都是为一己私欲胡乱说的,可这样一来,辉哥的罪过可就大了。我当时本想拼死照脸扇他们几巴掌的,虽然辉哥气得眼睛都红了,可看到我在旁边有些不安分,还偷偷给我使眼色,让我不要轻举妄动,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押到车上拉走了。我现在真是恨死自己了,想当年我刚入赘到这村的时候,平白无故受多少人的白眼和挤兑,要不是辉哥一直帮衬着,我可能早就撇下一家老小一走了之了。他如今有难,我却无能为力,只能这么袖手旁观着,说起来,终究是我无能啊。”说完便蹲在那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立秋的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的,晓辉对他有恩,如今身陷囹圄,自己却无能为力。他匆匆和三儿道别后,就到镇派出所里去询问情况,可那里的工作人员却说对邹晓辉的情况一无所知,甚至还对他冷嘲热讽了一番。他摸摸兜里还剩有几块零钱,第二天一早便坐车来到了县城里,在路人的帮助下,七拐八拐的终于找到了县公安局,可不管他怎么哀求,看门的老大爷就是死活不让他进门。门口修鞋的师傅坐在那里瞅了他半天,忙叫住他说道:“孩子啊,这扇门哪能是咱老百姓想进就能随便进的?再说你求人家办事光凭一张嘴怎么能行?”立秋明白他的意思,无奈囊中羞涩,又没有熟人引见,正茫然不知所措间,忽听得不远处有人在叫他,急忙回头一看,原来是小李叔叔。
小李叔叔见他一直在公安局门前徘徊,便走过来关切地问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呀?”立秋支吾了半天,还是将晓辉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小李叔叔听后叹了口气说道:“要我看,你还是早点回家去吧,何况这里面的水究竟有多深,连我尚不清楚,你一个小孩子家又怎么能明白得了呢?邱部长一大早就因为听说了此事,心里一着急,病又犯了,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邱伯伯现在怎么样了?”看着立秋着急的样子,小李叔叔赶忙安慰他说:“别慌别慌,你邱伯伯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只是晓辉这事有点棘手,看起来事情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咱还是别瞎掺和的好。”他低头看了一下手表,笑道:“时间过得真快,才这么一会儿,就十二点半了。你现在肯定饿了,走,叔叔带你去吃碗面吧。”立秋有点不好意思,摇了摇头说道:“我不饿的。”小李叔叔皱起眉头说道:“又拿我当外人了是吧,你要不去,回头小云知道了肯定会找我算帐的。”说完便强拉着他去了附近的一家面馆。
这家面馆店面虽不大,却挤了满满的一屋子人。小李叔叔带着立秋在门口略站了一会儿,等店里的客人结了账出来了,才寻了个位子坐了下来。立秋并不喜欢这种人多的地方,时间一略久些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便草草地吃完了面,和小李叔叔说了一声,溜到门外透了口气。这家面馆紧挨着县城的电影院,想当年,这里曾经是繁华一时的地方,如今却也落得门庭冷落车马稀了。影院大门口的广告栏内挂着一张N年前的电影海报,上面密密麻麻帖满了牛皮癣似的小广告,招工的,治病的,五花八门,这下面被盖着的原先是些什么样的内容已无从得知了。
有几个人打广告栏前面经过,脑袋挤在一处似乎在讨论什么事情。只听其中一个说道:“上面领导的意思呢,就是趁着全国的这个形势,赶快收集他的罪证,千万不能再让他出来祸害村里的百姓了。我看你们哥俩平时和他走的比较近,就把这个任务自然就交给了你们。等事情办妥了,一切都好商量。”那声音听起来很熟悉,立秋扭头一看,发现竟然是邱主任、刚子和邱俊龙,幸好他们没有发现自己。看着他们慢慢走远了,立秋才从广告栏后面走了出来,他总觉得邱主任刚才说的事情肯定和晓辉有关,不由得暗暗心惊。
小李叔叔从面馆里出来后,见立秋还站在那里,便又嘱咐了他一些话,才与他挥手道别。事情似乎远没有想像的那么简单,立秋思来想去,禁不住黯然神伤。正茫然间,忽然有人从背后蒙住了他的双眼,那双手细细软软的,还飘散着些许淡淡的茉莉清香。他既兴奋又有些疑惑,连问了几声:“是云哥吗?”那人闻听忙松开了手,笑道:“立秋呀,你一口一个云哥的,这云哥是谁呀?”立秋转过身一看,脸一下子就红了,原来站在他面前的,是远房的表姐林秀娟。亲戚间虽多年不走动了,但立秋在几年前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所以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林秀娟打小就聪明,人又长得漂亮,上中学那会儿可是全校出了名的校花,追她的男孩子数不胜数,可她就偏偏看上了邱家沟的穷小子张建军。到底是女孩子家,直到建军因付不起学费中途辍学,心里的那点事也未曾向对方吐露分毫。高中毕业后,来家里提亲的人虽多,可秀娟竟一个也没看上。母亲后来知道了她的心思,经多方偷偷打听,才得知这张建军不仅家里穷,而且还养着一个长年患有精神病的母亲,心里便是一万个不乐意,竟顾不得她寻死觅活的,硬关在屋里不让她踏出家门半步。后来,邻村的一户张姓人家前来说媒,父母一看对方家境殷实,那孩子长得也说得过去,竟和秀娟还曾是同班同学,这知根知底的,心里竟是万分的满意。说来也怪,起初秀娟不同意,后来不知怎么的竟答应了,家里便寻了个良辰吉日把她风风光光地嫁了出去。如今小两口在市里开了一家美发中心,日进斗金,小日子过得是风生水起,难免羡煞旁人。
秀娟姐告诉立秋,她偶然从旁人口中得知他家里的情况的,一大早便心急火燎地赶来了这里,原本计划着明天再去邱家沟探望,没想到竟在这里遇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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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下,满目的黄沙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风吹过的地方涌起无数道沙浪,耳边呼呼的风声似乎掺杂着人呜呜咽咽哭泣的声音。邹晓辉孤独地走在大漠中,风把他的头发吹得零乱不堪,就像个一生都徘徊在沙海中的旅人,一直在找寻着什么……
他似乎感觉到了,就在回头的那一刹那,他和立秋四目相对,冷若冰霜的脸上顿时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
随着那一声枪响,他所有的一切都伴着那狂风渐渐地淹没在无边的沙海中……
立秋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还在扑通扑通地乱跳,墙上的电子钟显示:1997年6月29日,7:30。
立秋前些天在街上遇到了三儿,三儿告诉他,自从晓辉被抓后,他在村子里日子也不好过了,只好带着妻子离开了邱家沟,在市里随便找了个体力活做,日子虽苦,倒也算过得简单安稳。晓辉果然是被判了死刑,被枪决的那天三儿还偷偷地去看过他。他那天穿着一套蓝色的西服,脸上从未有过的镇定自若,他好像曾在人群里极力地找寻着什么,失望之余看到了三儿,还冲他笑着点了点头。他死后,村里找人帮着把他葬在了村东的黄土山上,今年清明节的时候,三儿还回去看过他,那是一方用青砖砌成的矮矮的小丘,从村口的大槐树那儿远远的就能望见它,孤零零地杵在那里,好像在静静地等待在谁的到来。
吃过早饭,立秋搭车来到姐姐的美发中心,一进门就看到刘筱美正拿着一张旧报纸在看。看立秋走了进来,赶忙笑道:“秋哥,这报纸上说,你们邱家沟有一个叫邹晓辉的好牛X呀,村里的每一个新媳妇的洞房都是他帮新郎入的,还说他上至六十岁的老妪,下至十几岁的女孩几乎全都淫遍了。想起来就好好笑哦,这世界上还真有人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吗?甚至连他住院期间对他精心照顾的护士姐姐都不放过,害得人家年纪轻轻的服药自杀了,据说是有人亲眼看到的,要我看,这种人渣的良心都让狗吃了。还有……”立秋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将那张报纸一把从她手中夺了过来,撕碎扔到了废纸篓里骂道:“这是哪个王八蛋写的,满纸的胡说八道!”筱美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小声嘟囔道:“哪有,人家可是咱全市第一杆笔,怎么会是胡说八道呢?”
立秋正窝着一肚子的火,却见秀娟姐姐笑盈盈地从外面走进来,和他说道:“秋,今天你姐夫要回来了,这里让筱美先照看一下,和姐姐去趟火车站怎么样了?”立秋连忙笑着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