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知》玉露金风

2、离世

　　九月二十四日这天，应青林将他的妻子送进了医院，工程上的事情已经跟经理请过假了，经理也表示谅解，他将孩子托付给了邻居照顾。县医院内，依然还是当年妻子生产时的那个医生。“应太太，这个问题我当年已经给你的先生说清楚了。你的这种情况，在我最早从医的时候，跟随在可以说是我的师傅身边，见到过这样的情况。那时候那个女的状况跟你的状况可以说大概是一样的，只是我的师傅也没有办法来挽救她的生命。你的生命也会即将走到尽头，只能够再活几个月了吧，对此，我深表遗憾。”张医生非常同情这对夫妻，只是他也是回天乏力。站在妻子身后的应青林已经满头是汗了，家里的母老虎要发威了，当初就没敢告诉她这个消息，就是害怕这一天的来临，只是该来的总归要来。张医生的一席话，就让她如遭九天雷击一般，可浑身上下却涌露着一股阴森森的冷意，也难怪自己这些年身体一直疼痛，去医院检查的话也是没有分毫结果，她也就没放在心上，可想不到的却是丈夫这几年一直瞒着自己，隔上几天总会说上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她现在总算是全明白了。她转身用双眼瞪着自己的丈夫，以一种十分平静的语气对他说道：“你瞒了我三年，却没有丝毫的蛛丝马迹漏出，瞒得一定很辛苦吧。现在你终于可以放下你那提心吊胆的心了。”妻子的语气越是平静，越是让他感到不安，他本来已经做好了经受风吹雨打的准备了，而却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静的有些渗人。他的表情变幻不定，眼珠子左转一番右转一番，就是不知道该怎样应对眼下这样的状况。她说完就转向医生，问道：“张医生，我还能活多长时间？”张医生叹了一声，伸出了右手的三根手指头。她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自己还有三个月可活，流连这世间，之后她就会离开这样的美妙精彩的世界，离开自己的家庭，再也不会有机会捧着自己那可爱的孩子每天逗他玩乐。
　　上天为什么待她这么不公，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自己的孩子，本以为会有大把的时间来陪他，可是似黄粱一梦般，梦醒了，自己要离开的时间也已经来了。她慢悠悠地转身，也不去理会自己的丈夫，就一个人独自向医院外走去。应青林跟医生说了一声，就赶紧跟在妻子的身后往外边走，也不去找不自在，省得她到时候再骂自己一顿。医院的角角落落里已经有薄薄的一层黄绿相间的叶子铺满在整个道路上，一股萧瑟，令人悲秋的气氛油然而生。尽管他紧赶慢赶，可在他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哪还有他妻子的影子，妻子明显在生他的气。以他对妻子的了解，她是不会做一些想不开的事情，刚才那会，他是有些关心则乱了，所以他也只好一个人独自乘车回家，期望妻子能够早些到家。可是在他到家后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妻子才归家，可能她就是去散心了吧。直到这事情发生的后几天内，妻子都没有理他，晚上睡觉的时候，将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够不着她的小青黍。考虑到妻子的情绪问题，他找经理好说歹说地总算是又有了几天假期。在做饭的时候，她会将孩子放在自己视线以内，好像只有如此才能感到安心；吃饭的时候还是紧紧地圈在自己的怀里，生怕自己下一刻离他而去一般。小青黍道现在只会咿咿呀呀的叫嚷着，“爸爸”，“妈妈”，与同龄的孩子相比都差了好多。她嘴边还一直不耐烦地一直念叨着：“我的小青黍呀，我的心肝小宝贝呀，妈妈走后你一定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睡觉的时候她还是抱着小青黍，尽管与丈夫之间的关系有了缓和，她每天晚上望着小青黍，只有待他睡着之后，她会凭着感觉盯着他的黑长的睫毛看，好像在如此漆黑的环境下能看清一般。她过了好久好久才会睡觉，倘若小青黍半夜里醒来的话，她也会要不了多久就会醒来，直到小青黍再次睡着。
　　她终究还是走了，离开了这个世界，带着她对孩子的思念，对这个世界的眷恋，走了。就像是风中的蒲公英一般，飞向了不知尽头的远方，不知哪一天会重回故地。
　　在她逝去前的时刻，她的丈夫是守候在她的床头的，抱着可爱的孩子。她已经看清楚了，或者说是悟了，这是自己的命数，无法躲避，对着自己的丈夫和可爱的孩子做着最后的诀别：“你一定要照顾好孩子，不要让他受苦，让他无忧无虑地活着！”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他只是含着泪珠在那不停地点头。“妈妈，妈妈”，稚嫩的童音响了起来，她的眼眶也湿润了起来。“把孩子递给我，我再好好摸摸，去了那边，就再也摸不着了！”她挣着自己的右手，因为她的左手被丈夫紧紧握着，丈夫已经将孩子递了过来。她感受着最后的时刻，会心地笑了。看到妻子闭上了眼睛，他就知道妻子已经走了。小青黍的眼睛眨着眨着，一会望望他的父亲，一会又望望安详的母亲，他生命中最亲的人离他去了，他再没有在这个时候做声，好像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不应该做声。
　　在以后的日子里，等到他真正学会说话的时候，他每次看到父亲就会出声问道：“爸爸，妈妈去哪里了？她怎么还不回来，难道她不要我了吗？”他的父亲总是这样回答：“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等你长大了，就去把她找回来，好吗？”小青黍就会握紧自己的拳头，信誓旦旦地说道：“嗯，爸爸，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将妈妈找回来，到时候，咱们一家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说完之后，就是一阵天真烂漫的微笑，弯弯的眉毛就像是夜空中常挂的银钩一样，那样清晰，那样明亮。他的父亲是眼角里含着泪花，似乎下一刻就会涌出，一泄如注，但是却总能忍住不让其倾泻下来，嘴边挂着勉力的微笑，是如此的勉强，鼓励着他的孩子：“是的，你要相信你自己，你一定可以的！”再之，就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小青黍口中唱出，渐渐飘远，消失。
　　自小青黍的母亲离世第四天时，他就被父亲送到了姑母家，自此他就有了一个本不属于他自己的家。我要不断地挣钱，拼命地挣钱，那样孩子就会少受苦了，相对于别人，也就有了一个相对高的起点。在重庆干活的应青林每当夜深人静，别人都已经入眠的时候就会想到。外面奔涌不息的嘉陵江啊，一如既往东流的长江呵，可曾有那么一次听懂他的心声了。草丛之中间或传来虫子的啯啯鸣叫声，夜幕下飒飒吹过的瑟风，当空高挂的婵娟寂然不语，更使这座白天喧闹的城市显得那样寂静，至少在他将要入眠的地区是这样。
　　小青黍今年七岁了，他跟他的表姐在一个小学里上学。表姐大他三岁，若是在日常的生活中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或者困难，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的表姐。尽管她也还只是个孩子，但是能够给他无微不至的关照，就似母爱般滋润着他那幼小随时可能干涸的心灵。他已经七岁了，也渐渐懂得了，母亲是真的离自己远去了，不会再回来，她就这样地丢下自己，一个人去了天堂。他时常会一个人暗自蜷缩在角落里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想着，思念着，痛苦着，母亲，你就这么狠心吗丢下了你的小可爱，丢下了你的小青黍，还有我那可怜的父亲。母亲，我亲爱的母亲，多年以后，在天堂的话，你还会认出我吗？你一定不会认错的吧！因为我是你的孩子，母子连心，想必不会错的吧！想着念着，就会从眼角边坠下几滴晶莹的眼泪，双手环住膝盖坐着，痛哭流涕好一会儿。待哭完了后，抬眼望去，表姐总会站在一旁，拿上纸巾，用手轻抚着自己的后背，擦掉自己眼角的和脸上的泪珠，然后轻声抚慰道：“小青黍，别哭了，你看，哭了就不好看了，都成小花猫了，以后有什么事情还是给表姐说，表姐虽然代替不了你的妈妈，但是一定也能帮你解决问题的。”他就会跟表姐相拥又是一阵抽泣，搞得刚刚擦干的脸蛋又要让表姐擦拭一番。
　　记得在他五岁刚刚上学的时候，同学拿了自己的铅笔却一直未见归还，然后他就去找他要，但那个同学就是不给，还嘲讽道:“野种，有妈生没妈养的东西，就拿你的东西了，你能怎么着。”他那时上去与人家厮打一番，奈何人家人高马大，三两下就揍得自己爬不起来了。只有回家告诉了表姐，表姐就风风火火地闯入他们的班级，站在门口高声叫喊：“是谁打的青黍？有种的给我站出来！”也浑不在意全场纳闷又讶异的目光。在班上几名腼腆的女生指引下来到了罪魁祸首的位置，二话没说，就上下其手，凭借身高和年龄的些许优势，被打者不能做出任何有效反抗动作，就已经蜷缩到地上不起来了，一言不发，只能阴沉着脸看向打他的人，同时又给应青黍狠狠记了一笔账。“我给你说，以后别让我知道你欺负他，要不然有你好果子吃的，你拿他的东西就作为你的补偿吧！”然后她将应青黍安放在他的座位上，叮嘱了几句就走出了教室。尽管后来双方的家长都知道了这件事，经过老师的再三调解，总算是不了了之了，要不然真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