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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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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森的夜幕静悄悄的在裹着籁雪玉枝的树冠上压着,它那吞噬着一切声音与情绪的漆黑颜色像一只在空间中静静舞蹈的精灵,静谥而孤独,孤独而绝对。
风伴着雪的轻呤侵蚀着在夜色里匆匆行走的人,在这个亭台楼阁伫伫,树冠丛丛,游廊交织的富贵人家中,园林中两个穿着青灰色薄织棉麻的小丫环轻轻的行走在夜色中,传来轻轻籁籁的脚步,又轻又慢……
一个小丫环一手提着一盏残煤灯,灯火在她青瘦的小手下随着她的步阀左右晃荡,借着若隐若现的灯火可以看到她的面貌,清秀而平凡,甚至有一些朴拙,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大木框,木框大得甚至将她的整个下肢都档住了,但她还是吃力的抬着。
另一个女孩则是提着两个这样的大箱子,她提着的样子似乎很吃力,但是她的步子却是很稳,一步,一步……在这个风雪交加让人冷到骨头发青的月夜,她的脚步好像一种轻轻而恒定的舞蹈……
如果将视线从她的脚步上移到面容,会发现在这苍鸦夜色中那一抹煞人心魄的白,白得如可以切开整个黑夜的白锋,诡异而锋利,让人无法挪开视线……而她的五官,却是那么的平凡,平凡到你见了她第一眼立刻会忘记她的长相,而她脸上闪烁那种引起的人心颤栗诡谲却会深深地刻在你的心里……
提着残灯的丫环碧草抖着在这寒冰彻骨的夜里似乎可以发出声响的身子,回头看了一眼在她身后甚至比她更瘦峋的小白,不动声色地往里靠了靠,为她挡住一些少得可怜的寒风,吸着鼻子说:“小白,快到了,还有三个庭院我们就可以到竹影苑了。”
小白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碧草也很习惯她的这种沉默,毕竟在这里做着倒夜壶差事的小丫环,都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才送进来服侍夫人娘子们的,她们的身份在这个富丽堂煌的官家宅院里,低下如尘埃般卑微。她们无依无靠,进来前曾经发生过任何可怕与凄惨的事都不难想像。像她,就是因为大哥要娶媳盖房,她爹就把她卖为奴婢,只为换得一两银子。
但是在寒夜中穿着最单薄的衣服,做着最肮脏工作的碧草却眼神里绽放光芒,她抬眼看着天边的夜星,勾着轻轻地笑低声说:“看,南边那边那颗最大的星星,我老家也可以看得见,小时候,我肚子饿得直痛的时候,我会看着那颗星星,希望那是一大大的玉米面饼,让我一口咬下来。”
小白没有抬头看那颗让碧草想像成多大的小星星,还是没有回答她。
碧草也习惯了这样自说自话的模式,自从她跟这个女孩分到一间大通辅屋子,就听到很多小丫环背地里叫小白“怪人”奇怪的是谁也不敢招惹她,甚至连屋里最凶悍的虎丫,都不敢看她的眼睛。
但是碧草不同,很喜欢粘着她,做杂事都爱跟小白凑做一堆,虽然小白对她爱理不理,但也没有像别的女孩一般欺负她,笑她蠢。甚至因为常跟着她,碧草再也没有被那些人欺负了。
“小白,你还想家吗?”碧草继续问。
小白沉默,她的眼眸却是闪烁了一下。
……
云雾缭绕的深山中,巍峨高耸的漆黑大殿前,站着一个白衣广袖的女子,她的脚下的台阶平台上,站着二三十个不知所措,茫然无知的孩子,她们互望着,苍惶,畏惧……
……
“小白,你听说了吗?前几日里来大夫人忙前忙后招待的亲戚,是二老爷的遗孀与儿子女儿,知道吗?那位夫人是继弦,她生大小姐时都四十五岁了,而且还能生三个,天啊,这世上居然还有快五十还能生的女人,而且听过去侍奉的丫环说,那女人看起来居然比三十多的少夫人还年轻,还漂亮,真让人羡慕啊。”
碧草轻轻地说,眼睛里绽放出好奇与艳羡与光芒,“你说她是不是吃了什么神药?才能青春不老?宅子里的官妇仆女个个在讨论呢,她的三个亲生女儿个个美得像天仙下凡般,怪不得当初二老爷不顾大老爷阻止,非得找一个四十四的老女人续弦。”
“不是。”
“……小白,你该不会是在回答我,我好难得听见你的声音耶,你不是除了非必要一般是不说话的吗?我该不会是做梦吧……”
“不过,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吃了神丹,当然,我也是胡说的,嘿嘿嘿嘿……”碧草继续在小白身边吱吱喳喳地说着,但之后小白就再也没有发出声音,仿佛连存在感也消失了。
“啊——”
一个凄厉的惨绝的女声忽然划破静寂夜空,止住了碧草所有的话语。
碧草打了一个寒颤,惊恐地望向小白,看着小白比夜空更空寂的脸庞,哆哆嗦嗦地说:“你听见了吗?有个女人在尖叫……”
“……嗯……”小白还是没有表情。
“我,我们是不是要过去看看,那是安置二夫人的院子。”
小白看着碧草又恐惧又担心的眼睛,然后慢慢地一字一字说:“最好不要。”
“为什么?”
……
“因为那里是疏影阁。”
“因为那里是疏影阁?这是什么意思?我听说是大老爷说二夫人刚刚丧夫,需要清静,叫大夫人把西边的那疏影阁划出来给二夫人与三个堂小姐居住,两个公子与家里的少爷在外院读书?这疏影阁有什么不对吗?”
“走,我们去看看,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上面怪罪下来,我们两个肯定没命。”碧草放下夜壶,拉着小白往发出凄惨尖叫的地方寻去。
小白眼瞳里暗色如湖,未掀起一丝波澜,她随着碧草轻轻地穿过草木,走向树林深处的疏影阁,诡异的是树林里只听见碧草沙沙的脚步声,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上疏影阁的廊道,透过廊窗看见惊人一幕——碧草的眼眶几乎要瞪出眼眶,嘴巴大张嗖嗖地吸着凉气,眼见跟着惊诧出声——一只白玉无瑕的手迅速掩住她的嘴,将她一切声响盖住……
碧草慢慢慢慢转过头,像是全身骨头僵住一般,喉头咯咯地发出沙音,眼神惊得将所有光芒击碎——“少,少爷们……”
“走。”小白牵起碧草满是厚茧的手,头也不回地从来时的路返回,将一切掩埋在夜色中……
碧草全身抖嗦,牙齿得得打颤,眼睛惊恐而涣散,轻轻在地喉间发出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怎……怎么会……”
她们回到放置夜壶的草堆,小白转过身看向碧草,不知为何,看着小白波澜不惊的眼眸,碧草似乎找到了一些力量,她听见小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近似远:“若想活命,忘记刚才。”
“若想活命,忘记刚才。”她喃喃地重复着小白的话,一句句,慢慢地,她的眼神开始聚焦,眼睛里透出坚强,是的,她如蝼蚁般痛苦挣扎的人生,不过就是两个字在支撑着她的一切,活着,一切,她不过是为了活着。
小白的话如夜咒,给了碧草力量,她眨眨眼睛,大大的眼眸里盛满惊恐之后的泪水,与感激,对小白说:“谢谢你,小白。”
小白没有回答她,抬起两个硕大的盆子,一步一步地朝她们的目的地走去,而碧草,也抬着残煤灯与另一个大盆跌跌撞撞地跟着小白身后。夜色中,那抹白色与灰色的身影交织,轻轻地划过一道如尘埃般的痕迹……
快回到她们的屋子前,碧草轻轻扯了扯小白的衣袖,低声说:“小白,今天,谢谢你。”说完,将怀里的一样东西放入小白手中,“你是头一个对我这么好,会关心我,会在乎我生死的人,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在意这种东西,但我想把我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你用来感谢你。”
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屋子里跑去。
小白没有低头看她送给自己的东西,她知道,那是碧草的母亲临终前留给她的唯一首饰,一只缀着颗劣质白玉的铁簪,不值几个钱,但至少可以换两三个大白馒头,碧草宁愿冬日里在冰冷的溪水里洗着几大盆的脏衣,宁愿在冰寒的夜里缩成一团在走廊下守夜,也不愿把它拿出来送人寻些好处,甚至总是不时地拿出来在月夜下抚摸观看,每次看着它的眼神都可以让人轻易从那些麻木中找到丝甜蜜,那种苦涩中的甜蜜……
小白拿着铁簪的手张开,又翕上,最后,铁簪凭空消失了……
小白,不,皇姒,子夜深深中化做黑夜中一团鬼魅烟色,轻轻袅袅飘入府院,在娑影郁织的树荫下掩住半边身影……
厢房内,一朵橙色的灯火在夜阑间募然燃起,就在皇姒莲足轻落下地上那一刻,分毫不差。
燃起的灯火轻轻摇摇,摇曳的灯光将一如月光垂怜抚柳随风身影勾勒出来,雪花片片飞舞,轻轻飘飘落在银色地面,铺洒着一层魔魅的月光,清清泠泠若秋水,悠悠呤呤如清风,风带着皇姒推开那一页朱色的门扉,雪夜里屋里的女人露出她如梦如幻的绝色脸庞,绝美地将天地间艳色纳入其中,夺去人的呼吸……
皇姒垂首,如玉脂般的双手合揖,轻声说:“师尊。”
夺去月色清冷光华般的绝色女子没有抬头,只是用一杆麦桔轻轻挑起身前的烛火,桔黄色的火焰一碰上干燥的枯麦,如魔爪般吞噬着它,瞬间残留下黑色的灰烬,籁籁落在师尊的手心,白琼玉枝的手掌上残火黑灰分外惹眼……
师尊静静地看着手心里的黑灰,看着它被窗外涌时的寒风带着飞旋,离开手心飘散在暗色的幽室,不支一语。
皇姒的心也如被寒风紧紧捆住,喉间不能出音。
师尊那绽放着夺人心魄光华的手指从发间取出一支质朴的铁簪,这是一枝无花无纹的铁簪,放置于燃烛上,炽白的火焰围绕着铁簪,却是无法动它分毫,师尊轻轻挑起灯芯,让那炽色火焰更加光亮炙热……
师尊淡淡抬眼,那将夜色魅幽渲染帛墨的眸子看向皇姒,声音清若黄莺,如玉无尘,但语句却让人遍体生寒:“皇姒,你可知我的意思?”
皇姒低垂下眼眸,不敢直视师尊的眼睛,慢慢地双膝着地,跪首说:“弟子知错。”
师尊轻轻抬手,屋内烛光无风自灭,皇姒闭上眼睛,心中掀起恐惧万丈波涛,想到将面临的责罚她感觉背脊的骨头在刺痛,在颤栗……
风,轻轻带过她面颊上的乌丝,她没有感觉到任何声响异动,只听得屋外师尊清清雅雅的声音响起:“记住:莆易燃,铁心无……”
皇姒汗珠如雨,软倒在地上……
第二日,有人发现碧草跌落入井里死亡,当人们把她的尸体捞上来时,她已泡得浮肿发白。皇姒听到这个消息,表情没有任何异动,连眸色也没有深沉一分……
过了几日,师尊照以往带着她易容面貌,游历江湖的惯例,不动声色地消失于此官贾之家,谁也不再记得那个苍白冷漠的“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