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韦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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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宋誉之依约前来。他只说有东西要给我看，却并没有告诉我是什么。
李研一早随乔珠儿去了安远老家。按计划，李研应于五日之内返回京城。我只待李研回来的时候，才能知道那位乔师姐是否能顺利嫁人。
跟八斤打了招呼，我便与宋誉之去了菊苑。
一段时间未曾拜访，菊苑里的花草已有不少更替，只是它们在宋誉之的照料下，依旧显得生机盎然。
一路观察下来，发现宋誉之已经恢复了往日神采。我也不似昨天那样为他身体担忧。
“宋兄，你今天喊我来，到底要给我看什么？”
宋誉之听后，却是笑而不答。他有心想卖个关子，我也只好耐心等待。
宋誉之早已备了一桌酒菜，他冲我招了招手，道：“坐吧，我们好些日子没有机会对饮畅谈了。”
是啊，上回在菊苑月下对饮，竟已是三个月前的事了。那天，我和宋誉之都喝得烂醉如泥。宋誉之是个很特别的人，即使他已经知道我的女子身份，却待我依然如故；即使他对李研与自己长相相同有所疑惑，却从未主动向我询问。
宋誉之跟我的关系，似乎比普通朋友认识的更为深刻，却又不像恋人一般热烈。宋誉之总是谦逊有礼，想与人拉近距离，却又会预留一段距离。我们做不到亲密无间，却能称得上心有灵犀。
算是默契吗？若说默契，李研却比宋誉之更能明白我的心意与想法。可我不得不说，从某种意义上讲，宋誉之给我的感觉是舒服的。
“可不是吗，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小酌几杯了。噢，原来你说要给我看东西是假，请我喝酒才是真吧？”
我在宋誉之身边坐下，打开酒盖闻了闻，只觉瓶中酒香扑鼻，甜香的酒气让人未饮，便已醉了三分。
宋誉之见我已陶醉于酒香之中，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我皆是酒量不佳之人，却都贪这几缕酒香。”
我嘴角微微上扬，宋誉之斜过酒瓶，将香甜的酒液倒进我的杯中。
“此酒名为甘液，因味道甘甜而得名。不过，我更喜欢你上回带来的菊花酒。”
“这酒可比菊花酒好多了。”闻着杯里酒液，我不由得合起了眼。
待我睁开眼，发现宋誉之正出神得望着我。
“怎么了？”我不解地问。
宋誉之摇了摇头，道：“你还记得上回喝酒的事吗？”
“上回？你和我不是都喝醉了吗？”
“是啊……都喝醉了。”
宋誉之垂下眼帘，自斟一杯。
“放心，这酒不烈，喝不醉的。我先敬你，昨天没说是怕你不高兴，今天虽然晚了些，可该说的，还是得说。萱帏日永添长楼，葭官灰飞舞彩衣。”宋誉之说着，双手举杯，向我敬起了酒。
我没有告诉宋誉之昨天是我的生辰，他怎么知道的？
我侧过脑袋，问：“你怎么知道的？”
宋誉之笑道：“你果然什么都记不得了。总之，我就是知道。寿星，快喝吧，我的手都举酸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忙和宋誉之对饮起来。
酒菜下肚，我们边饮边聊着，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了。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宋誉之迟迟没有给我看他所说的东西，我只当他是想请我单独喝一回酒罢了。
“时候不早了，今天多谢宋兄好酒好菜招待。改日再与宋兄畅饮一番，我这就先回去了。”
宋誉之抬头仰望天空片刻，拉住了正欲离开的我。
“时辰差不多了，你跟我来。”宋誉之拉着我的手就往里屋走。
原来，宋誉之在书斋内用雕花木隔断围隔了一间小阁，小阁用厚重垂帘掩门。在书斋内便能隐约嗅到阁中透出一股暗香。
宋誉之掀开垂帘，引我入内，他随后点亮小阁里的烛台。
随着小室内越来越亮，我才看清，这竟是个小型花房。室内温暖而空气湿润，与屋外干燥寒冷的气候形成了极大的差别。
小室一角的高几上置放了一盆枝叶翠绿繁茂的奇花。说是奇花，只因其花筒硕大，根茎生于叶缘。沉甸甸的花筒压弯枝叶，垂于高几四周。绛紫色的外衣中团团包裹着片片白瓣，似是正待绽放。
我看得出神，宋誉之却说：“我想让你看的就是它。”
宋誉之见我不说话，又道：“这花生得十分奇特，花茎扁阔，总会让人误以为它是从叶中生出。其实不然，此花并无花叶，看似绿叶的不过是它的茎而已。此花只在戌亥之时开放，两个时辰左右便会闭合花冠，随后枯萎凋零。只是花朵绽放的那一刻，着实令人目眩神迷。”
“昙花一现？”我喃喃道。
“昙花？”宋誉之重复着我的话，“这花并未取名。以前娘亲曾养过一株，她曾对我说过此花的奇妙之处，却没有告之花名，原来它的名字叫‘昙花’。”
我以前也没有见过真正的昙花，因为这种花似乎十分娇贵，不好打理。而我只听说过昙花开时的奇妙，如今一见，竟然有些激动。
“这花其实有个传说。听闻此花本是一位花神，只因爱上了一个每日替她锄草的青年，而被玉帝贬为一朵，终身只开一回的花，让两人就此分离。而那名青年却被玉帝施法忘却前事，送去灵柩山出了家，成了佛祖座下的韦驮尊者。虽然韦驮已经忘记了花神，但花神却仍然对其念念不忘。最后，花神决定在韦驮尊者为佛祖煎茶，上山采集春露的暮春时分开花。即便只能见上一面也好，花神赌上唯一的一次机会在韦驮尊者的面前开花，却始终无法让韦驮尊者记起自己。于是便有‘昙花一现，只为韦驮’的说法，因而，此花又叫‘韦驮花’。”
我努力回忆起这个故事，说完才发觉宋誉之听得入了迷。
“竟有这样的传闻，真让人不由得为痴情的花神伤心落泪。没想到，你居然知道这么多。”宋誉之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着我。
“我只是听说过，难得今天有机会见到真正的‘韦驮花’，这份礼物，恐怕我将终身难忘了。”
正说着，一阵清香弥漫开来。只见闭合的花筒已经微微张开，绛紫的外衣下，数十片由洁白的花瓣组成的花朵如雪般的绽放了，嫩黄的花蕊点缀其间。一时间犹如大片飞雪在室内飘舞，伴随着四溢的幽香，时光仿佛停止了。
我和宋誉之怔怔地望着这株奇花接连绽出八朵白瓣似莲的花朵，我们都忘记了要说什么，只是看着这一切在瞬间发生，而我们只是它们曾经灿烂绽放的见证人。
我们同排席地而坐，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地面上，一朵朵“韦驮花”吸收着月光的精华，开得更加绚丽。
听见宋誉之微微叹了口气，我忍不住问：“宋兄为何而叹气？”
“只可惜，今日‘韦驮花’开，第一眼见到的却不是韦驮尊者。花神岂不是又要苦等一世？”
“其实，这不过是个传说。草木枯荣，生老病死，都是常事。韦驮花开，即便韦驮尊者没有见到，但目睹它吐蕊开放的人都不会忘记它的美丽，也不会忘记它对爱的那份执着。”
“小雅……”宋誉之轻声唤道，我随即回视，却见到了他眼底的一份真诚。我不由有几分胆怯，不知道该不该看他，或是说什么。
“请你看着我。”宋誉之抓住我的肩头，让我不得不正视他的双眼。
“这么说，也许会有些突然。但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忍耐一闭上眼，就会想到你的那种感觉……开始，我只安慰自己，你我都是好友，时常想到也无妨。可当我见到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就会不由自主的心痛。这样的自己，我很讨厌。斯勰说，我恐怕……是喜欢上你了。”
宋誉之面色微醺，把话说完，他的胸口仍不住起伏。这些话似乎压在他心里很久，现在的宋誉之眼中含着几许期待。
我看着宋誉之，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那是我头一回到京城替元爷爷买药。当时的一面之缘，让我画出了李研。我把最初对宋誉之的爱慕全部寄托在那一张画上。
只是造物弄人，我却爱上了拥有与宋誉之相同面孔、性格迥然的李研。不得不承认，我曾经对送誉之充满了幻想，一度也曾动摇过。现如今，我的爱人只有一个，那便是李研。宋誉之的这份感情，我回应不了。
“宋兄，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为什么李研会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有这样一个传说。张僧繇于金陵安乐寺，画四龙于壁，不点眼睛。每曰：‘点之则飞去。’人以为诞，固点其一。须臾，雷电破壁，一龙乘云上天，不点睛者皆在。”
“你的意思是……”
“李研本是画中人，而最初画中人的原形却是宋兄你。”
宋誉之眉头紧锁，半晌不语。
我明白，要让宋誉之相信这件事情很难，可我想把一切告诉他。如果在感情上回应不了，至少不能在其他事情上再有所隐瞒。
“可我们之前并不相识，你又怎能凭空画我……这太荒谬了，你在跟我开玩笑吗？”宋誉之疑惑道。
“在我们认识之前，我曾经见过你一面。这么说，你一定不会相信。可我确实有赋予画生命的能力。”
宋誉之思索着，忽然问：“你当初为什么要画我？”
我一时语塞：“因为……我曾对你有过爱慕之情。”
“你也喜欢我吗？”宋誉之激动地问道。
“喜欢过，只可惜，如今那种朦胧的感情已经淡的看不清了。现在，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宋兄，对不起。”
宋誉之怔了怔，倒退两步跌坐于椅中。
我自觉说得太过直接，也不知道宋誉之会怎么想，这朋友，以后怕是做不成了。
见宋誉之迟迟不出声，我准备悄悄离开。却听宋誉之道：“是李研吗？我早该看出来，自从那日他离开你的住所，你便终日闷闷不乐。他搬回来以后，你就心情大好。同样的一张脸，命运却是不同的。”
“宋兄……”
“难道你都没有发现，至尽为止你从未唤过我一声‘誉之’。我只能永远做你的朋友吗？小雅，现在想来，那吻是个误会，你只是把我当作李研，是我自作多情了。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吧，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吗？”宋誉之微笑着，却让我有种疏远的感觉。如果，我没有发现宋誉之微笑背后的落寞，那该有多好。
街上空荡荡的。已是丑时，各家各户门窗紧闭。宋誉之陪我走着夜路，一句话也不说。昙花已败，想再见一次，也只能看缘分了。
“我到了，多谢宋兄。”刚说完，自己才意识到我又再次刺激了宋誉之。为什么我总是喊他“宋兄”呢？是我太见外了。
宋誉之无奈地点了点头，转身想要离开。
“以后，我会叫你‘誉之’的。”见宋誉之忽然停下脚步，我仍然看着他的背影。
宋誉之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深夜的巷中宋誉之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我叹了口气，敲响了自家的大门。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韦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