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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有女初长成 ...

  •   重华宫前有三株桃树,两株是碧桃,开圆满鲜红的重瓣花,剩下的那株开精致浅粉的单瓣花。三月三,正是桃花开的风流的时候,在宫人的细心侍弄下开出满树的繁华。
      十四岁的元阳公主身着粉色云锦曳地长裙,乌发绾流云髻,婷婷袅袅的走过殿前花树,宛若花中仙子。身后随着的宫女年纪大约三十几岁,赭衣,气度沉静,移步无声。
      两人一路无话,行至泰和殿门口,殿门紧闭,守门的几个几个太监见公主前来便有人进去通报,郑玦和随身宫女芷姑在殿外等候。春天暖融融的日光照着两人,芷姑站在公主身后,看着那个纤瘦美丽的背影被阳光镶上金边。那个孩子已经长大了,她在幼年就面对了许多事情,将来还会遇到更多事情,可是她现在已经有能力保护自己,未来的路就不会太难走吧,她希望是这样。
      殿门重新打开,景威帝的贴身太监奉喜请元阳公主进去。郑玦却没有挪动脚步,低着头沉默的站在门口。奉喜刚要开口催促,话未出口,少女提步走入大殿。芷姑看着殿门重新关上,心随着关门声陡然一紧,像把重要的东西交付了不可信的人,害怕失去的忐忑不安。她知道那一瞬郑玦的沉默是什么,每年的今日都是这样。
      大殿里的宫灯精美明亮,但它们永远冰冷。郑玦在这大殿里姗姗而行,长长的粉色裙摆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划过,是最明艳的焰火。每年景威帝都会在泰和殿里召见她,并且命她穿着粉色云锦长裙。进入这巨大的阴森的泰和殿,郑玦都觉得自己像是闯进青铜盒子的一只小虫,被困住了,命运捏在了别人的手里,感到恐慌和窒息。她是讨厌这种感觉的,或者说是讨厌给她这种感觉的现在背身而立在宝座旁的中年男人。
      她在九重高阶下站定,欠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皇。”清凉淡漠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像深潭中泛起的水纹,越过阶阶高台扩散到景威帝四周。他微微侧了身,眸尾瞥一眼来人,同样冷淡道:“免了。”复又背过身去。
      郑玦直起身来,因为知道景威帝是背对着她的,所以便不低头,只正面着他的背影。那个高大威严的背影,和她心中所想象的能够为她挡住风雨能够将她护在身后的影像重合,那个影像是她心目中的父亲,代表了信任和关怀,是她可以依赖的人。而面前这个冷酷无情的暴君不是。
      “今日是她的生辰。”景威帝忽然开口道,声音略有沙哑。
      “嗯。”郑玦心中一痛。
      景威帝转身面向高台下的郑玦,她与自己隔了九重高阶,她穿了俏丽的桃花宫裙,她长得那么像她母亲······他一步步走下玉阶,郑玦听着他沉重的脚步声,突然想要转身逃走,永远也不回来。
      最终,他停在了第五阶上,默默注视她:“元阳,你多大了。”
      “十四岁,父皇。”
      沉吟间,景威帝的眼睛里有罕见的温和湿润,他缓缓叹道:“原来昭华已经走了这么多年。”
      郑玦不愿再说话,觉得讽刺而悲伤。
      景威帝仔细的看着郑玦,觉得她安静站立的样子俨然不像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孩子,那周身的疏离感并非皇家的尊贵高傲,而是一种——阴鸷。
      “你过来,到父皇身边来。”站在高处的男人说。
      “是。”郑玦低声回答,垂首走上玉阶,她在景帝所站的下一阶停了步子,映入眼帘的是衣袍上繁冗富丽的龙纹。
      “元阳,你就这么怕父皇吗”看着女儿在自己面前谨小慎微的样子和她刚才强忍着还是微微颤动了的身体,语气中有无奈和伤感。
      郑玦没想到他有此一问,一时不知怎样回答,抬头望向景帝,诧异着他刚刚话语中的柔和慈爱。
      景威帝看着她仰起的小脸,瓷白的皮肤,一样的水墨长眉,一样的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只是唇色浅了一些,这孩子和她真的很像,仿佛就是为了让他思念而留在他身边的另一个晴冬。他的目光罕见的温柔,伸出了手,想要抚摸这让他痴绝一生的容颜。
      那手饱含了温情和思念,却在即将如愿以偿的时候落了空----郑玦下意识的避开了。景威帝愣了一愣,伸出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刚刚女孩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那样戒备倔强的神情,就像一头被猎人逼到绝路的小狼。在她心里,自己竟是敌人吗
      景帝郑坚用那只悬空的手一指郑玦,声音里隐有怒气:“朕——是你的父皇!”
      “儿臣明白。”戾气隐藏起来,她的声音淡水无波。
      景帝莫名其妙的愤怒,大步上前掐住郑玦的下颌,命令道:“元阳,看着朕的眼睛,叫父皇!”
      郑玦的眼睛如墨水寒潭,冷淡的看着他,没有丝毫恐惧的表情,一字一字冰凉的吐露“父、皇。”像是念一种诅咒,只让他感到森然。他憎恶这种顺从的反抗,那样的眼神让他觉得挫败。他恶狠狠的看着眼前的女儿:“你恨朕吧?你和你母妃,从来都是恨朕的!”景威帝怒吼一声甩开郑玦。
      女孩重心不稳险险的向后倒去,景威帝大惊,回手去抓,这一瞬间的担忧落在了郑玦眼里。可惜那双抓握天下的大手不能留住他的小公主,粉色绸缎像水一样从那手边滑走了,她在他眼前直直的摔下高阶。
      郑玦是会些功夫的,可如今没有防备的背向下落,裙摆又这样长,还未来得及自救就撞上石阶。后脑的撞击使她眼前一黑,随后意识又回来了一些,隔着半闭的眼睫看到一些零落的血迹,然后又一次头晕目眩,再也看不见眼前的事物,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世界在几千年的光阴里沉睡了,只有痛指引着她,世间只有她因为疼痛而清醒着。
      她在无望的黑暗混沌中看到一团明亮柔和的光,那光晕里有她父亲的形象,不是高高在上的父皇,而是她的父亲。她感受到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疼惜的把她包围其中,轻轻托起,像是捧起一件易碎的珍宝。她终于变成一个被疼惜着的孩子,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便不用强撑,她虚弱的呢喃着那个温暖的字眼。
      “父亲,父亲-----”抱着她的景威帝闻言一怔,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托住郑玦身体的臂弯小心的调整了角度,好让她的头稳妥的枕在他肩上,大步流星的抱着女儿冲出泰和殿。
      殿外的芷姑见到郑玦昏迷不醒,心上一凛,根本顾不上行礼,赶上前去便问:“陛下,公主这是怎么了?”景威帝没有看她,语声镇定的命跪在一旁的奉喜传太医,然后提步就抱着郑玦向重华宫走去。芷姑紧随其后,愤恨的想必是又遭了郑坚的责打,三年前公主被抬回重华宫时满身血污气息奄奄的样子至今还烙印在她的心上,如今又是这样!没再多问,上前就要把郑玦抢到自己怀里,匆匆道一句:“陛下,让奴婢来抱公主吧。”这话是对位尊者的请求,但语势上却不见敬畏,似乎还带了些怒气——也许芷姑真不是适合当宫女的人。景威帝不肯放手,身子一侧,用半边高大的身躯挡住了伸来的手,偏了头怒瞪芷姑一眼,仿佛是护食的野兽,却连一句“放肆!”都来不及呵斥,便继续急步前行,直奔重华宫。
      芷姑慢下了脚步,刚才郑坚回头瞪她的时候,那眼里的焦虑和担心,还有他额上渗出的细密汗珠,他抱着郑玦赶回宫的匆忙大步,这一切都让她觉得眼前这个暴君的背影蒙上一层父性的温情。至少此时,他是真的把郑玦当做自己的女儿,放在心上关爱呵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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