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缺玉残歌

51、第 51 章

　　我惊愕的抬头便望进爹漆黑深邃的眼中，那里有笑、有爱、有温暖。

　　微粗的手掌再度覆上我的脸：“小花猫，怎么都不叫爹爹啦，出去一圈不认识啦？”

　　爹的声音低低的，话也说得慢慢的，笑容却是舒展的。

　　我回身望二哥，他沉步上前把了把脉，眉尖跳了一跳，他看向爹，只得到更深的一笑。

　　二哥收回手道：“小七，你陪会爹，我去叫他们。”

　　转身之即复望向我：“不可说太过激动的话，可知道了？”

　　我轻轻点头，忙捧着爹的手看他，是真的醒了，这样好看的眉眼，这样熟悉的笑。

　　爹就着我的手点我的鼻子：“小丫头，爹最宝贝的小姑娘出落的越发好看了，怕是有不小坏小子惦记呢！”

　　我朝他挤鼻子作鬼脸：“惦记有什么有，打不过爹的通能不要。”

　　爹呵呵笑，声音里有一丝吃力：“那我闺女不是得留成老姑娘都嫁不出去了？”

　　我嗔怪：“那你不会对看得顺眼的放水呀！傻爹爹。”

　　爹笑得更开心了，我怕扯了他的伤口，忙叮嘱他小心些，他不以为然道：“小七眼里爹就这么脆弱，笑一笑就能给笑死了？”

　　我斜他一眼：“眼下的情况，差不多就那样吧！”

　　爹伸手要弹我，我托着他的手往额头边送，爹松开手指抚上我的头：“你娘说的没错，还是姑娘好，病了痛了只有我闺女心疼，哪像那几个混小子。”

　　我笑颜如花的粘上去：“那等你伤好了把他们都赶出去不要了，只留小七可好？”

　　爹笑：“好好好，只留我的姑娘，又乖巧体贴又聪明漂亮。”

　　哥哥们都到了，我知道在这里帮不上忙，只得帮他掖好被角：“爹，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娘，明早就过来陪你。”

　　他望着我的眼神像一江暖水，英挺的五官好看得人晕眩：“好，多陪陪你娘，她可想你了。”

　　我点点头退出屋外，凉风一吹，心里空落落的，仿佛什么宝贵的东西正从指间流走。

　　哥哥们轮流配合二哥为爹疗伤，娘身子虽损却并未曾让暗双黑伤到一星半点儿，我回屋的时候她已经醒了过来，看清眼前的情形，她却是最冷静的一个。

　　夜里，我端了温水给她洗脸，她还是那副没正经的嘴脸：“七七这就回来啦？说好的骗那杨君给我当女婿呢？”

　　我拧帕子的手一滞，随后恶狠狠擦上她的脸：“老不正经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这些有的没的。”

　　娘被我抹得吃痛连连，嘴里嚷道：“难怪你骗不得手，感情娘白教你了，一点都没学会温柔。手下这么粗暴，好歹我是病人，我是病人，你懂吗？”

　　我把帕子在水中洗洗了，转身帮她擦身子：“哪个病人像你这样还有精神八卦的，我再不济也是不梁不正正梁歪，终归是你们的原因。”

　　她倒不跟我一般见识：“歪的是你老子，老娘可正得很，哎，你轻点，你娘这纤纤玉手愣要给你洗折了。”

　　我不管她的歪理论，端着脏水就要走，她在后面叫开了：“死孩子，还说不得了，赶紧倒完水回来给我汇报，讲不清楚不许睡觉。”

　　我背对着她吸了口气，强忍住眼中的泪水没流下来。

　　夜里，娘絮絮叨叨的问了我许多，我虽不情愿，还是一一向她答了，她先是指着我鼻子骂了半通，最终伸出手将我揽入怀里，一如很小的时候。

　　她就着烛光细细看着我的眉眼，那样温柔的表情记忆中很少有过：“小七呀，你都不懂，几个孩子里只有你长得最像娘，都说你几个哥哥聪明，不过是学了我些脾性，其他的终归是像你爹爹的。

　　只有你才像极了娘年轻的时候，但你比娘幸运又比娘不如，你有爹爹哥哥，娘却有你爹爹和两位叔叔，那杨君娘怕是没机会见了，但希望他能如你爹爹对我般待你，娘就没什么遗憾了。”

　　我听这话大是不舒服，娘讲话向来跳脱却从不消极，这般遗言般让人生寒。我掌起脑袋看着娘尚美丽的脸认真道：“娘，你别说了，听得我难受，我还等着你帮我收拾那讨厌的杨君呢！”

　　娘咯咯笑开了，她将我搂进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杨君哪用得着娘出手，我家小七顶够叫他生不如死的了。”

　　她放开我指了指床头的小匣子：“去给我搬过来。”

　　我不解的依言而行，娘拿过盒子打开，里面是只形状奇怪的东西，我从来没见过。

　　她拿过那东西交给我：娘给你准备的嫁妆，可花了好些年的功夫，只此一份儿哦！

　　我小心翼翼的接过捧在怀里，她贼兮兮的凑过来：“别让你哥哥们看见，他们可没份儿，保不准动手抢你的。”

　　我看她谨慎的神情，乖巧的收进怀里，她搂着我叨叨了好多事，听得人眼皮直打架，记忆中这样的相拥而眠自我记事起就没有过，爹醋性大，哪怕是女儿都没法跟他抢娘子，他宁愿搂着我哄我入睡给娘落单，也不愿娘被我霸占。

　　我翻身抱住娘瘦了好一圈儿的腰沉沉睡去，手下真的没有肉，明天开始我要煮好多好吃的给娘补回来，这是我陷入梦乡最后的想法，却也是永远来不及报答的孝顺。

　　这一觉睡得无比香甜，真到有人推了好一会我才从梦中迷糊着醒来，睁眼便见大哥微红着眼。

　　他见我醒来，甚至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道：“小七，去跟爹娘道个别吧！”

　　初醒的脑子混混沌沌，我不解的忘着他：“我们又要出庄了吗，可是爹娘不是还病着吗？大哥，昨晚我抱着娘的腰，她都瘦了好多，我不走了，我给他们煮好吃的，养他们白白胖胖的好不好？”

　　大哥听着听着突然流下泪来，他拍拍我的头笑道一声：“好！”

　　可那样混着泪的笑容看得我突然就酸了鼻子，我伸手帮他擦去泪水，嘴里念念有词：“真小气，那也煮给你吃就行了嘛，哭什么哭，笑死人了。”

　　一边骂他不争气，一边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滴，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酸痛成那样，越是帮他擦自己就流得越厉害，走到门口终究开始耍赖：“大哥，我还要去煮饭给爹娘吃呢，我不跟你去了。”

　　我抱着门框怎么都不肯再走一步，大哥强忍住眼泪看着我：“小七，你真狠得下心连他们最后一面都不见吗？”

　　我捂着耳朵蹲在门边不作声，只见地上水圈越来越多渐渐连成一大片水渍。

　　大哥蹲下身半抱着我往小园去，那里是爹疗伤的地方。

　　即便被拖到屋里床边，我依旧固执的捂着耳朵闭着眼睛，只要我不看不听，一切就没发生过。

　　无论他们如何说如何劝，我只缩在床边团成一团。

　　四哥终究生气了，他狠狠掰开我捂着耳朵的手吼道：“季君瑜，你还是小孩子吗，爹娘都去了，还有谁宠着你，他们生前最疼的是你，现在走了你连最后一面也不好好见见，还要让他们带着担忧走吗？”

　　四哥的声音极大，震得我头翁翁作响，我死死咬住下唇不睁眼也不作声，直到嘴里有咸咸的味道，嘴角有什么在往下流。

　　四哥上来还要骂我，三哥冷冷的开口：“老四，不要在这儿吵吵闹闹事！”

　　三哥的话很管用，四哥果然噤了声，不知谁的掌风近了我的头，下一刻我便如愿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只有二哥在我床边，他的神情比谁都憔悴，不知他经历了多少个不眠不休的白天黑夜，他伸手碰了碰我的嘴，立即有钻心的疼袭来。

　　我倒吸一气，他自怀里拿出凉凉的药膏帮我涂上：“还疼吗？”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拍拍我的脸温柔道：“小七啊，一会爹娘就要下葬了，你真的不去看看吗？”

　　我趟着的身体一阵发冷，仍是不信他们的话，他们为什么要葬了爹娘呢，他们明明活得好好的！

　　二哥道：“二哥知道你心里难受，可娘什么性子，爹什么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前夜娘突然来爹的屋子让我们别救了，她说她能感觉到爹的想法，她说她知道爹的命没多久了，我们不过徒劳辛苦自己也让他受罪罢了。

　　娘把我们全赶了出来，她说她跟爹爹一生一世一双人容不得我们几个大灯泡。

　　她说如果我们能忘记，最好忘记仇恨活得快快活活的，如果一定要报仇，也要在时机成熟能保住全身而退的基本上。

　　我们几个一直守在屋子外面，他们走得很安静，应该没什么痛苦，小七，他们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现在这般模样，是想让他们走得不安心吗？”

　　我听着二哥的话觉得连心尖儿都冷了，他无奈的看我一眼，站起身准备离开：“小七，娘让把他们的坟立在后山底下，她说要看着我们好好的活，我这就过去了，你……”

　　二哥终是没再说什么，我趟在床上盯着房梁出神，那里飘过的全是小时候爹爽朗的笑和娘鄙咦的眼神和漫天的瓜子皮。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疯了般冲向后山，高高的柴火已经堆起，大哥手中的火把就要点上去。我撞开火把抱住爹娘的身体死活不放，望向他们的眼神充满愤恨：“你们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放火烧了爹娘，他们明明好好的，娘说过要帮我收拾那杨君的，娘说了要陪我出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