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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万感醉中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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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有人拍着门板急促呼喊,“容先生,容先生……”
姬容不管不顾,绷着脸问我:“你方才,说的什么?”
天知道我是怎么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丧气话的,现下被他这样问,简直懊悔得挠墙。
“我……”
“什么?”
门外的沐晟也是暴躁,一阵阵拍着门板跟打雷一样,却不想姬容却是个雷打不动的。
我咬碎一口银牙怒其不争,拍什么拍,有脾气就给我破门而入!
下一瞬,传说中病娇娇的沐家世子爷果然就踹开了门,彼时我正小鸡仔模样缩在姬容与墙角之间,气氛好不微妙。
沐晟愣了一秒,大概以为我正与姬容做什么羞羞的事情,立即转过身,坑坑巴巴道:“抱……抱歉……”
姬容极小声骂了句“见鬼”,退开两步稍整仪容后,淡眉淡眼地问:“什么事?”
沐晟手指攥紧,“我替南叶备的聚灵香被人调换了。”
岂止调换了,分明是毁了。很明显,那个人是诚心诚意见不得南叶好。
小竹楼里,姬容点了聚灵香置于床头,南叶紊乱得一塌糊涂的吐息才稍稍见稳。我终于晓得,姬容用的熏香原叫做聚灵香,连我闻着人也清爽了许多,可他用这玩意儿作甚?再者,魔界七尊之一的沐府还得向东篱讨要,姬容却是从哪里弄来的?
“南叶元灵太散,眼下即便有聚灵香,也是无济于事。”姬容背着我挑了挑灯,“明日送她回坠月湖吧,老巫医或者有办法。”
沐晟望着南叶睡颜,一语不发。
“究竟是谁调换的?”姬容依旧淡眉淡眼。
沐晟眉眼低垂,素白锦袍上,刺金暗纹在烛火下溢出点点流光,衬得面色苍白如水。
“是玉筝。”他抬起手,捡起南叶一撮碎发,小心翼翼道:“容先生,可否随我回沐府一遭?”
烛火跳了跳,姬容挑落一朵灯花,微微侧身,默不作声斜眼看我,神色可谓复杂。我权当没看见,扭头避开他的视线,又不是我问的,看我做什么。
“好。”姬容也扭头。
再没说什么,沐晟在南叶额头印下一吻,望了一会儿便起身往外走。姬容不紧不慢跟在后头,从我身侧擦过时,顿了顿。
“去我的房间睡。不要乱跑,我很快回来。”
都不带看一眼的,嘱咐完便走。我后知后觉地望着他背影,心烦意乱得很。
若不出意外,这种时候我定是要失一失眠的,可怜姬容不在,也没个人陪我怄气,于是漫漫长夜,无心睡眠,只剩我一个人,眼巴巴地等清晨。
老祖宗们说的好啊,人真不能闲,闲下来就容易风月无边地乱想,尤其是这种更深露重的时刻,我这经久不转的脑子忽然就思维发散起来,很有要转一转的冲动。
然此番一转,无关姬容沐晟南叶玉筝任何一人,而是那道传说中的法华门,还有令史册十分吝啬的那位魔君。明明不相关,但隐隐地,总觉得君御邪三个字十分亲厚且要紧,只是记不起哪里听过。
所谓神交,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说来,还有另一桩怪异的事。今日姬容与白胡子老头关门说悄悄话的当头,江南搂着我脖子笑,那个眉眼分明与姬容的如出一辙,我却看出了昔日君流苏的模样,那种感觉又与现下的君流苏略有不同,是与君御邪三个字很相似的亲厚感。
如此怪诞荒谬的想法,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怎么蹦出来的,魔君御邪、江南、君流苏分明是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三个人,可这种天方夜谭的感觉就实实在在地摆在那里,撵不走挥不去,委实邪门得很。
我叹一口气,一个哆嗦一翻身,滚进床里侧。
还有那个抽风的法华门,当真忒不严肃,怎生说开就开,即便宣称要反噬逆天而为的人,我也没见谁受了反噬,真是无妄啊。反倒是我与姬容,一个没了绿绒花,一个被我拖累得病怏怏的。
说实在,姬容这孩子也是造孽,偏生摊上了我,好好一个细皮嫩肉的东荒少君,摔进荆棘林也就罢了,还得教书养活一家子人,卖字为生总是潦倒,如今硬是将头发都磨白了。更可悲的是,他这么造孽,主要还是拜我所赐。这么说,我竟是一个拖油瓶么?
越想越无奈,越想越替姬容憋屈,禁不住就要满目婆娑清泪流,却在这个时候打着呵欠起了睡意。意识到这一点,我清泪也不留了,立刻抓紧机会闭眼睡觉。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我正睡得迷糊,忽然感觉床畔沉了一下,紧接着一团凉凉的东西轻手轻脚滚了进来,带着风霜过后的薄弱酒气,不远不近地隔开,并不靠近。我意识寥寥,却也晓得是姬容,下意识往里边滚了滚腾开位置,便没有理他。
过了一会儿,他才靠过来,已经恢复了暖热的体温,酒气亦挥发出来,迷得我晕晕乎乎。
这便又没了动静。
半晌,他小心捉住我的手,一股暖流蓦地从手心腾起,涌进身体,游走四肢,异样的感觉让人有些无所适从。眉心突如其来的灼热,我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猛地推开他。
姬容毫无防备,砰地撞上什么东西,闷哼了一声。
“不怕,是我。”声音略显惫倦。
这一推登时推得我神智归位,生怕姬容撞出个好歹,一个翻身就摸黑爬过去。
“姬容,撞到哪里了?”
毫无章法的胡乱一通摸,我竟,竟将魔爪探上了他的胸膛,起初还不确定,又捏了两把,手感超级棒。脸刷的一下红了,又很安慰,幸好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后脑勺撞了一下。”他呼吸沉重,拉开我的手,补充道:“还好,不是什么大事。”
言罢,两只手带着我在他身侧重新躺好。
“被我吓到了?”
“有一点。”我尖着鼻子嗅了嗅他身上的酒气,“你喝了多少酒?”
“喝了一点,但不及沐世子。”他替我掖好被子,默了默,“不然我去洗个澡?”
“不用。”
“不用?”
我被姬容话端的一挑撩得心痒痒,伏在他肩上厚颜无耻道:“嗯——挺好闻的。”
他手臂紧了紧,几乎将我圈在他胸口上趴着。
“今天没有蹭,好乖。”
我小狗崽子一样缩着,想起书楼的事,很是懊恼,怎么会说出这么冲动的话呢?想着跟姬容道个歉,奈何支支吾吾半天愣是说不出句完整的。
姬容憋不住了,下巴抵在我头顶,好笑地问:“想说什么?再不说我就睡着了。”
我于是旧德行一上来,蹭来蹭去道:“就是……呃……恶少怎么样了?”
他略一沉默,唏嘘道:“沐世子这回是真的怒了。”
“怎么?”
“玉筝早前曾替沐世子种了情蛊,是药灵老人给的。同时也是她,在药灵老人找到南叶的那一晚,替沐世子解了蛊让他去救南叶。便是这个缘由,沐世子感念玉筝天性纯良,替她赎了身,暂置于沐府。却没料想,玉筝会由爱生恨,将南叶房里的聚灵香尽数调换焚毁。”
我一个翻身稳稳趴着,问:“可是,你这里怎么会有聚灵香?我听说那玩意儿好像是用来滋养元灵的,可是你,你只是一个凡人啊。”
他轻捏我肩头,将我扶稳。
“就知道你会多想。我这些聚灵香,也是那日东篱约我钓鱼时送的,今天才晓得竟是些宝贝。”
“真的?”
他勾着我的脖颈轻巧一带,我便严丝合缝趴在他胸口。姬容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骗你是小狗。”
姬容这是有多不待见小狗啊。
我最近长胖了许多,怕压着他,悄悄往旁边挪,姬容没说话,我于是又挪,再挪……
“姬长亭,你再挪……”姬容声音低沉喑哑。
我不动了。“嗯?”
他闭着眼,威胁道:“不怕我酒后乱性么?”
我凝神屏息,老实巴交趴他身上,生怕擦枪走火,呃,又隐隐有那么一点点期待擦枪走火。
姬容拍着我后背慢慢平复呼吸,胸膛一起一伏的,颇有节奏。过了好半天,我才动了动手指头,试探着悄声问他,“姬容,你睡了吗?”
没有回应,那便是睡了。
我于是两手撑床,手臂用力撑起身子,不料刚起一半,姬容一带,我又原封不动爬回去。
“你不是睡了?”容少君心思深沉啊!
他揉我的头发,往乱了揉。
“长亭。”声音磁性,魅惑。“对不起。”
果然是万感醉中来,我就晓得,姬容不是规避型人格。
“那些话,是我冲动了。让你伤心了吧,你原不原谅我?”
我咬着手指头,明明伤人的是我,怎生道歉的却是他?姬容这个人,就是太容易妥协,太容易纵容。
他下巴抵在我头顶,磨了一下,“怎么不说话?”
我含着一眶热泪,水汪汪地望着他道:“原谅原谅,你做什么都原谅,只要不休了我就好。”
他手指探上我的眉心,摸索着延至眼角。“哭了?”
“嗯。”我用厚重的鼻音回应他,“容容,我今天说的那些都是气话,我跟你在一起不是因为感激或者愧疚,是真的很爱很爱你,你不能离开我。”
姬容哭笑不得,伸手替我擦泪。然而手是有限的,眼泪是无穷的,姬容看我哭得尽兴,叹了口气,将我按回臂弯里。
“算了,你便往我衣服上蹭吧。”
我哭得更凶,“还不得我来洗……”
他只管笑,继续揉我的头发,思绪无限延展。
“长亭,你喜欢临安城么?在那里,既有朱楼画桥,又有烟柳人家,青石板铺开的深巷里,一砖一瓦,都有故事。等你来了,我会将每一段故事都讲给你听,要是听得伤心,还可以今天这样蹭着我的衣裳哭。春季我带你看满城风絮,夏季便一起听蝉鸣鸟叫,秋季则喝酒赏月,冬季可能会比较无聊,我便煮茶给你喝,你可以一边喝茶一边看话本子,看累了还能靠着我困觉……”说到这里,姬容忍不住笑开,“或者我们生个小长亭,无聊了逗着玩儿也很好。”
若有这样一天,该是多幸运。
我窝在他身边笑,心里想的却是另一桩事,所谓绝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