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华梦录》三分笑意

54、为你发疯

　　听完姬容言简意赅一通解释，白胡子老头捻着胡须将我上上下下仔细量了个通透，我压低了脑袋接受检阅，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错觉。随后，老头子打着扇子将我与姬容一同给训了。堂堂容少君啊，你也有今天。我正偷着乐，却又听老头子说要借一步说话。
　　我“哦”了一声便跟他过去，却被姬容一手拎回来，“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在外面等我，不要乱跑。”
　　言罢缓步跟老头进了藏书楼，感情借的是他的步。
　　真是，有什么不能当我面说的，这老头子居心相当叵测啊。我哼了一下，坐门槛上准备听墙角，却见苏江南这妖孽心花怒放晃了过来。
　　鲜艳的袍子一掀，他半蹲下身冲我抛媚眼儿，第一句话便让人十分泄气，“放心，我试过了，听不到的。”
　　我食指压他嘴唇上，“你小声点。”
　　他巧笑嫣然拨开我食指，反挑着我下巴，唇角弯弯的。“想偷听他们说什么？求我啊。”
　　我保持被他调戏的姿态，点头。“求你，你有办法么？”
　　“不然呢？”他挨着我同坐门槛上，“我不是人，没你们那么无能。”
　　江南收手环在胸前，一脸慵懒半倚着门框。我一度怀疑他是患了软骨病，仿佛一定要找东西靠着才舒坦。
　　我摇他手臂，好奇心泛滥得不行，“江南，你是妖怪么？是不是会很多千里眼、顺风耳之类的妖术？”
　　他翻了个白眼，“你觉得呢？”
　　我不依不饶，掐了一把他的锁骨，穷追不舍，“究竟是不是啊？若非妖怪，或者是神仙，难不成还能是只艳鬼么？”
　　“艳鬼？”他嘴角一掀一掀的，咬牙切齿威胁我，“没错，老子就是妖怪。你再吵吵嚷嚷当心我吃了你。”
　　我吓得立即噤声，两个手指头绕来绕去，原来妖怪真的是吃人的吗？
　　他对我这个反应颇为满意，闭眼捏了个诀，便见他耳朵一扇一扇的，就像……一只猪。半晌，看他没有动静，我生怕他睡着了，将他戳醒。“你听到什么了没有？”
　　他双眼猛地睁开，瞳仁竟是妖异的红色，直勾勾盯着我，眨眼间又恢复过来，我却难得的不怕，反而兴味更浓。“听到了没有？”
　　他撑着额头，有意无意向我靠拢，“老头子正离间你们两口子感情呢。”
　　我就知道。
　　我捏着他肩膀，恨恨问：“他们说什么了？”
　　“老头子夸你家夫君温文尔雅的一副好人才，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泼皮？”
　　我拽着拳头磨牙，“这老头真是一肚子坏水，简直可惜了那副道貌岸然的皮相。”
　　江南憋笑，锤着门框，“好巧，老头子也是这么说你的。”
　　“那姬容呢，姬容怎么说？”
　　他耸肩，无奈道：“老头子话多，姬容半个字也没能插上。”
　　我吓了一跳，忧虑得紧，“老头子分析得这么透彻，万一姬容忽然想通了，要休了我怎么办？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嫁出去的，我怎么这么倒霉……”
　　苏江南眉毛挑了一挑，一双招人的眼睛扑楞扑楞地闪，“你这觉悟倒挺深。”
　　我被他闪得有些惆怅，沉痛道：“江南，若真让姬容给觉悟了，我还不如被你给吃掉呢，好歹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苏江南表情皱巴巴的，戳着我脑门，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真真是个白眼狼，你就不能指望我点好的。且不提吃人不吃人这回事，光说我平日里对你如何，你权当看不到是不是？”
　　我哼哼，斜眼看他，“我能指望的上你？”
　　他咳了一下，斜过来单手搂着我脖子，豪气干云道：“放心。即便你家夫君真不要你了，跟着我混。我保证，有我苏江南一口饭，就绝不少你长亭一口粥。怎么样？”
　　他一口饭我一口粥，这种话也真亏他好意思说，然而怎么想怎么别扭，只不晓得妖怪的口粮长什么样。
　　“江南。”
　　“怎么？”
　　“你是什么妖怪呢？生得这么风流，是花妖罢。”
　　他勾着我的脖子，咫尺之间，那细长的眉眼有七成姬容的风姿。此刻，这双眼睛望着我，有些迷离。江南声音压得很低，“长亭，我不是妖，也不喜欢吃人。”
　　“啊？”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正经蛊惑了，口里发干。“那是什么？”
　　“是琴心，是在纸醉金迷的南阳王都里游离盘旋了千余年的琴心。一年前，我在舞乐坊，偶然得了一魂一魄修成了人形。”他言语间尽是清冷，我能觉察出，他勾在我脖子上的手指在微微发颤。“六界之中没有我的位置，我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什么。不管你信不信，我一开始就未想过骗你什么，我只是……”
　　我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了。”
　　他眉眼弯弯，好整以暇问我：“知道什么？”
　　我一本正经，摸着他脑袋道：“你只是一个人太久了，很寂寞。我也是这样，经常会希望有个人可以陪我。”
　　他若有所思轻笑点头，“嗯。姬容来的很是时候。”
　　河洛的阳光格外暖，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太阳当空照，花朵朵对我笑。江南俏生生的脸，一半在暖阳下温柔，一半在背光里阴郁。
　　我眼望着他愈发深邃的瞳眸，脑子有些懵，不动声色拉开他的手，僵硬绕开话题。“你真不吃人？那要怎么生存？”
　　“既是琴心，自然食上古琴髓而生。”
　　“哦，原来九霄环佩……”我晓得了。
　　明媚的面容忽的压进，他嘴角莫测勾笑，“但偶尔也想换个口味。”
　　言罢以迅雷不已掩耳盗铃之势往我右脸颊吧唧了一口。
　　我捂脸，抬头，愣了。他这一吧唧是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猝然开门的姬容将一切尽收眼底。原先的微微笑意僵在面上，表情顷刻间铁青，再由青转黑，由黑转白。
　　只一瞬，硬是不言不语捉着我的手腕将我拖起来。声音沉沉的，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抱歉，我想跟长亭单独谈谈。”
　　楚老夫子咳了一声，纸扇敲击掌心，慢悠悠走开了。可恶的是罪魁祸首苏江南，不替我解围也罢，临走还不忘神秘兮兮扔过来一个暧昧的眼神。果不其然，姬容捏我手腕的力道登时更大了几分，怕是恨不得废了我。
　　我悄无声息瞥了一眼姬容，没有表情的表情，引起哆哆嗦嗦一阵战栗。
　　“容容，你轻点儿。”我挣扎了几下。
　　他视若无物掩门，反锁……锁……
　　“长亭，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姬容关上门，背对着我，言语间的沉郁隐忍真真切切。
　　姬容这个样子我有幸在定陶见识过一回，那次掐着他脖子玩儿他的喉结，姬容便是这样沉郁的声音警告我放开。我其实大约能理解他的心情，一个上位者决不允许被人掐中软肋，底线这个玩意儿不是用来踩的。
　　他见我没动静，声音更添几分怒意，却也更努力压沉。“你究竟为什么？”
　　我低头，捋着裙子焉焉地，“要怎么解释，不就亲一下么？”
　　我实在不懂姬容的心思，左右不过一桩小事，这么大火吓唬谁啊？“再者，又不是我要主动吧唧的，你这样未免忒小家子气了些。”
　　姬容转身，往日沉静的面容染上层层愠色，一改方才冷淡疏离要吃人的死样子。“到现在，你都没觉得自己哪里错了是不是？”
　　我往后挪了一步，堵住耳朵，认栽。“你要骂便骂吧。”
　　姬容被我这副模样激怒了，拽下我的手，似要将我手腕子捏碎，喉咙里发出一声喊，“姬长亭，你永远都是这副不温不火地样子。你究竟凭什么？你就倚仗着我不能拿你怎么样是不是？”
　　我手腕吃疼，想挣开他，却挣不开。“放手。疼。”
　　他皱了一下眉，手心没有半点松动。“疼么？我也很疼。从月华楼到今天，你想如何就如何，为什么就不会顾及一下我的感受呢？”
　　我怒了，张牙舞爪推搡挣扎，“你疯了是不是？”
　　他进两步，将我彻底圈禁在墙角，任我扭来扭去偏不松手。他唇角蠕动，“疯了，早就疯了。你从来没将我当做丈夫吧。”
　　迎着他濒临爆发的模样，我闷得很，心尖尖上点起一股熊熊烈火，邪门得很。“不顾及你的感受么？姬容，你不要忘了，我中绝情水是拜谁所赐？如果不是你，我凭什么在南阳遭那么多罪？”
　　不得不承认，我深谙刺激姬容的道理。恰如此刻，姬容面色苍白，眼底愠怒与沉痛交织在一起，表情登时狰狞了几分。
　　“所以你就要判我死罪？错过一次便永远翻不了身，用我一生来弥补，还不够吗？你究竟怎么看我的？”
　　我楞了一下，原来都是为了弥补吗？
　　心口似受了狠狠一重锤，让人透不过气。邪火一下子烧到眼里，不禁故作冷面激他，“对。你不知道么？我就是这么狼心狗肺，你说喜欢我，我从来都感觉不到。跟你在一起，不过因上次坠崖的事有愧于……”
　　话未停息，最后一个字“你”尚卡在嗓子眼儿，姬容近乎暴怒一拳打在我身后的墙上，眼瞳带着赤色直逼向我。
　　“你说够了没有！”
　　时空停滞了，咫尺之间竟是天涯遥远。
　　姬容何曾这般失控过，我吓得往墙角缩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过来，经历过这么多事，我如今什么都怕，偏不怕死。更何况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是姬容。
　　努力控制好呼吸，我抬眼睨着头顶的他，不要命地接着道：“你在害怕什么？连你自己也这么认为的，我知道。”
　　他没有动静，亦没有反驳，只是垂眼望着我，眼角带着点点微弱的湿气。胸口起起伏伏，打在墙上的手游到我的肩上，一点点用力箍紧，没有弄疼我，呼吸不可抑制地乱。我眼底心间那股子邪火登时浇灭，思绪寥寥，黯然沉下头不看他。
　　“我怎么……”姬容蹙眉，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箍在我肩上的手不知所措动了动，力道却无消减。
　　我微微偏头，尽量用余光看他，像是在笑，又不像是笑，看得人心头酸涩。偌大的书楼，静得骇人，彼此的心跳吐息尽在耳畔。
　　半晌，他重拾语言。“我怎么……好像抓不住你？”
　　我何尝又抓住过你？
　　鼻子酸酸的，我将脑袋压得很低。
　　“若真的那么痛苦……姬容，你休了我吧。”
　　手上力道渐渐消减，姬容面色沉寂恍惚，望着我，一个字也没有，仿若天地只一树。书楼外窸窸窣窣，阵阵响动声忽起，蝉鸣鸟叫，人声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