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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城南书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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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我拍案而起,“南叶她分明就有半个妖灵,却又是哪儿来的?”
沐晟眼神暗了一下,拧着眉问,“你如何知道这件事?”倏尔站起来,直接捏着我的手腕,面目十分可憎,“带走南叶的是你?”
谁说沐晟身子孱弱的?怪我,早知如此,就该泼他一脸沉水香。
“沐世子,你这样对我夫人,是否太过失礼?”姬容慢悠悠从他身后走来,眼神如刀,冷冽到极致。
我自然挣扎着甩开他躲到姬容身后去。姬容小鸡护崽般横在我面前,略一思索,抬手搭在他右肩上,言辞恳切低低说了几句话。这副模样,我怎么总觉着是长辈教育晚辈的态度,明明姬容只是个二十郎当岁的人,竟持重得比沐晟还要老成。然而这一切,我只能归结为,身居高位的人,装逼乃天性也。
“那一晚,她将元灵尽数给了我,若非药灵老人那半个妖灵,恐怕我便失去她了。容先生,南叶此时若没有聚灵香的守护,不出几日便会灵元耗尽,我不能再失去她了……”
姬容不置可否点头,转身,负手,望我,一如既往地居高临下。
我不甚自在抄手,偏开头呐呐道:“人在书院。”
……
江南叩开南叶房门的一瞬,满室紫檀的香味四下弥散,盈满鼻端,阳光从东窗照进来,投射出一地斑驳。粼粼光斑下,南叶满头白霜枯坐榻上,腿上摊开一卷泛黄古书,撑额闲闲地看。
她受了惊动往外看来,一眼瞧见了门口的沐晟,面上忽起一丝波澜,转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江南退了退,附在我耳边悄声道:“她昨晚跟我说,想起很多往事。”
“都记起来了么?”
他耸肩,“够呛。”
相比与南叶的淡然,沐晟却好似受了莫大刺激,南叶这番光景他是第一次见识到吧。
“南……南叶。”沐晟嘴角都在轻轻颤抖。
他缓步靠近南叶,脚下摇晃不定像极了秋风中颓败的枯枝落叶,一步一唏嘘,黯然的旧时光顷刻间全部了断。
忽然想起,君流苏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曾经,有一个善人在春天分别给了两个乞丐一间破屋和一块空地。然而到了秋天,一个乞丐贫病而死,另一个乞丐却幸福安乐。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灵魂都是乞丐,孤苦漂泊,上天则是那位善人,给了我们一间破屋还有广袤无垠的空地。破屋是我们不完美的身体,空地则是我们无边的心灵。
想要怎么生活,是我们的选择。你若想要一个完满的未来,须得学会在心间播撒爱与希望,宽容与原谅。
此刻,他们会怎样选择?
姬容忽然揽住我的肩,嘴唇附在我耳边,“我们走吧。”
我意犹未尽望着里边,顾左右而言其他,“江南呢?”
他掩门将我拖走,“江南不爱看这些场面,走了。”
我试图挣扎开姬容,念叨不休,“可是我想知道他们结果怎么了,会和好,还是彻底决裂。万一起了争执怎么办,我要保护南叶才行。要不你自己先走吧。”
姬容拎着我,叹口气。“你听过花蝶效应么?”
“什么玩意儿?”
“倘若有花,蝴蝶纵飞走了但它必然归来;若是无花,蝴蝶纵飞来了但它必定离去。这叫‘花蝶效应’。同样的,爱会将他们牵引到一起,倘若他们真心爱着对方,无论如何,结局总是好的。至于我们,唏嘘抑或祝福,不过看客罢了,多余的操心也是无济于事。”
一时间,我实在拿不出话来反驳,便只能乖乖跟着他走。只是步子还未挪开,便听不远的地方传来“啪”的一生脆响。
南叶声音低低的,“这一巴掌,我从昨夜便开始酝酿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
姬容眉头深锁。
屋里的沐晟小媳妇般不知所措,“南叶?”
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南叶却顿了好久,带着哭腔哼唧,“我以为你不来了……”
姬容拢手于唇角干咳一声,一双凤眼似笑非笑。“开心了?”
我一高兴,欢天喜地环着他的腰,撒了欢儿地往他怀里蹭,“非常开心。”
姬容怕痒,却没推开我,强装镇定带我离开。
“你这个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我可劲儿蹭蹭,“就不能不改吗?”
他斩钉截铁,“不能。”
想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到城南书院里边晃悠,奈何时运不济,姬容江南都有课,遂将我安置在一个十分古朴板正的房间里,叮嘱我,若实在无聊了,便自己在书院周围逛一逛。自然,我这个性子是坐不住的,然书院出乎我意料的大,百无聊赖逛了一小会儿,即深感腿脚酸软难耐,于是就近选了一座楼进去坐一坐。
推开厚重木门,眼前铺天盖地的全是书,却不见半个人,才晓得原是一座藏书楼。我这个人严肃书籍是不爱看的,所谓旁门左道的风流书倒是看了不少,眼下正无聊得紧,又那么凑巧进了魔界的书楼,若不捡两本来长长见识,倒真辜负了这个机缘。
于是信手捻出一册来看,是记录历代魔君的传记。历代魔君,我只晓得一个东篱,于是奔着他便翻开名录,却在东篱之前瞥见一个名字,君御邪。
这个名字竟像是在哪里听过,莫名的熟悉,浑浑噩噩翻到君御邪的部分,惊见两页纸上只短短十六字:御逝而生,御生而亡。佛眼归处,邪淫辟荡。
既无生平事迹,亦无简笔画像,这么个魔君,是否忒草率了些。
如是想着,又翻一页,正是东篱君的部分。果然就录了江南讲的那个典故,也是怪异,东篱的那些英勇事迹多少伴随着一位天界的上神,沉枭。对他的着墨甚至远远超过了魔界正儿八经的头头君御邪。对此,我不禁再次感叹,魔族当真是个神奇的族群,我等凡人实在看不透。
本着八卦的心,我又走马观花翻了几页,总算在端庄又严谨的文字堆堆里找出一点亲切的内容,话说东篱初为魔君时,性子还比较活泼,曾为了将一个凡人拐来魔界,竟提前了法华门洞开的时日。然而天行有常,东篱君此番莽撞行为必然要受魔灵反噬,按理说是个极痛苦的过程,东篱君却顺势用苦肉计调戏那个凡人,被反噬得颇为欢快。
我合上书,东篱君竟是一个如此欢脱且顽皮的魔君么,怎生如今这般老成持重。关于他的事迹,我所知晓的要么是镇压恶灵之乱,要么是西方梵境听禅,要么是闭关不出,要么是无聊钓鱼……果然,这些都印证了一句话:魔是会变的。
“诶?不对。”
我重新翻开书,上面明明白白记录着,法华门洞开的时间是六月,可是现今才五月底。
“怎么会?魔界法华门开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多月,会是因为偏差么?”
木愣愣靠在书架上,手沉得很,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会不会,像东篱君那样,是有人刻意为之?”
我却不懂,谁有这样的能耐,目的又是什么?
越想越想不明白,我捧着书正发呆,忽然听到一连串脚步声。我放下书,自这边望去,见楼梯口下来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摇着白纸诗扇,鹤发素袍,看起来文绉绉的,大概是书院老字辈的教书先生。
我微微躬身行礼,不知如何称呼,试探喊了声:“老夫子。”
他甚满意点点头,端着架子,摇头晃脑问:“女儿,你是何人?从何而来?今来这里,意图作甚?”
一股子老学究的气息噌噌往外冒。
我被他问傻了,僵硬道:“我叫长亭,是从终离山来的,方才逛书院逛累了,就想在这里歇个脚。”
他哦了一声,捻着胡子问:“长亭。嗯,是个好名字。却不知是什么姓氏?”
姓氏么?可这玩意儿我真不知道,抓耳挠腮半天,见白胡子老头目光奇异盯着我看,似要戳出两个洞来。于是做严肃脸,怅然道:“大概姓长吧。”
“胡诌,胡诌。”
白胡子老头一扇子敲我脑袋上,绷着脸,胡子一颤儿一颤儿地训斥我:“你莫当老夫不知道,当今人界,哪里有个长姓的?你这女儿,根性太顽劣。说,你家长者在哪儿,老夫今日要见一见他。”
言罢便将我往外拽,真真是老字辈的教书先生,现下还不忘见家长这一茬儿。我必然抵死不从,拉着他胳膊道:“老夫子,我家没有长者。”
这个老头老当益壮得很,别看他头发胡子花白,我却手脚并用了都拖他不住。
“没有长者便见其它亲友家人。你这般推脱阻拦,不敢直言,莫不是做了什么歹事?这么说,不成想竟是窃书贼么?”
这老头子不但力气大,想象力也忒丰富了些。
我欲哭,一边死命拖住他,一边解释,“我真不是偷书贼,你干嘛非要见我家长?”
“没有亲友家长,那便是窃书贼。”
我都不晓得他什么逻辑。眼看着被拽出了藏书楼,我心一横,直接扒门框上,闭着眼胡乱嚷嚷,“都说了我既不是偷书贼,也没有亲友家长,老头儿你究竟要怎么样?”
白胡子老头几欲发飙,痛心疾首痛斥道:“女儿怎可如此蛮横?非礼也,非礼也。”
我死扒门上,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该喊非礼的是谁啊?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当头,身后一个声音飘过来。
“楚老夫子?”
声音浅浅淡淡,干干净净,我再熟悉不过。这个世间,想必也只有姬容才能将简单四个字说得这般儒气,如风过杨柳岸,诗情画意全在里边。
然而下一句话,便打破了我之前所有美好臆想。
“姬长亭。”一字一顿,连名带姓。
我凝神聚气,打定了主意绝不松手。过去十七年的经验证明,倘若某个人忽然连名带姓地唤你,相信我,要么是要表白了,要么就是……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