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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九 回 ...

  •   西太后大寿成连喜三庆班两班演完之后,便在畅音阁设宴饮乐,君臣同欢。身为真龙天子的皇帝迟迟不现身,太后不说群臣不问,大家均是心知肚明。戊戌年皇帝推行变法触怒了太后,皇帝本打算依靠袁项城的势力,却不料被袁所出卖。变法以失败告终,康梁逃亡,六君子被杀,连皇帝也被囚禁在□□瀛台。有这层原因在,谁都不会在此时给自己找不痛快。

      西太后上了年纪胃口也不大,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筷箸。

      “老佛爷您不再用些?这菜不和口味?”太后不吃,周肇霆也不敢继续吃。

      “哀家也是老喽,这些个腥荤油腻的克化不动了,也就看看罢了。”

      “怎会!老佛爷还年轻着哩。”

      “又贫嘴儿。”西太后用手绢擦了擦嘴,“接下来什么个节目?”

      “英使馆的托雷先生在寿堂为老佛爷放西洋镜。”西太后生活很接潮流,也是极喜欢西洋事物。英使馆摸道儿献殷勤,敬送来一架电影放映机和几部最新影片儿。

      “西洋镜这玩意儿倒是新鲜,教皇后她们一道儿过去瞧瞧吧。”

      外边的人听说老佛爷恩准去看西洋镜,一个个都很兴奋。皇后等妃嫔常年在深宫中,难得几回消遣,能去看西洋镜那稀罕东西也是很高兴。

      太后扶着周肇霆走出畅音阁,“那叫托雷的莫不是你旧识?”

      “正是臣在英吉利的同学。”周肇霆表面上虽笑着,心里却别是一番滋味。即使他身处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太后还是把握着他的一举一动。

      “既是同学就过去打声儿招呼,你不用陪着哀家了,径自也去热闹热闹。”

      “老佛爷不去?”

      “身子骨有些乏,你去吧。”

      周肇霆目送西太后远去,脚下一刻不停地往寿堂去,他并不是赶着要去看西洋戏,而是着急去见托雷。他和托雷不仅是同学,更是铁杆子的兄弟,周肇霆初到英吉利时多受托雷照顾,心下是很感激的。后他回国渐渐少了联系,托雷今岁五月来京,两人都忙于各种公务,一直未得空见面,此番定要好好叙叙旧。

      寿堂前架起了银幕,通了发电机,宫人把寿堂围得水泄不通,众人都像鹅般伸长了脖子观望。

      “肇霆!”托雷见到周肇霆也很是欢喜,他将周肇霆拉到一边,“晚上去我的公寓喝一杯?”托雷中文还不错,就是有个别字儿咬不准。

      “晚间若事儿都妥当了就过去。”

      “想不到啊,你竟是侯爵。”

      周肇霆不太想谈身份官爵的事儿,便道:“你在这儿打算待几年?”

      “三五年吧。”

      屏幕上明明灭灭地播出许多画面,第一次见到这样生动的表演众人都不禁啧啧称奇。突然播到下雨的场景,有人见状找起雨伞,有的举手遮脑,以为是真的下雨了。

      托雷当下是捧腹大笑。周肇霆却是有种失落,这里已经不是马可波罗笔下的那片遍地黄金的神秘土地了,长安不在,覆水难收。几经事态变化,沧海桑田,当西方人的坚船利炮打开国门时,展现出来的不仅是广阔的疆域、丰饶的物产,还有落后的科技、愚昧的教化。就在他们各自打算的瞬间,人群发生骚乱,有的抱头鼠串,有的慌不择路,有的哭爹喊娘,丑态百出。

      周肇霆的心是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沉声问道:“桂祥,发生了何事?”

      “主主主主子,那大屏幕里突然出现了火车,怪吓人的。”桂祥明显也是被唬得不轻,声音都在打颤。

      人群是到处流串,眼见就要失控,托雷只好站在屏幕前,“各位各位,镜头里的东西都出不来,各位大可安心。”

      果然如托雷所说,火车并没有同预期的一样冲出来,众人皆是半惊半疑。几个胆儿大的先靠近,其他人见他们没事,也就渐渐回笼过来,又欢欢喜喜地看起了西洋戏。这是秋老虎的天气,晌午气温很高,热融融地烘着大地。放了三本影片儿,操作员也是又热又疲惫,奈何观众兴致不减。第四本影片儿才放了一半,众人都沉浸在生动的影像之中,忽然“嘭”地一声,把人们都拉回了现实,原来是发电机爆裂,忙乱中引起胶片失火。

      托雷指挥着他的助手灭火,周肇霆下令疏散人群,他千算万算百般防范,却料不到在这里捅了篓子。虽然太后顶多是训斥他两句,但因为牵扯到英使馆,善后的事宜却是不好办。走水的责任老佛爷定是不肯轻易揭过去,但又不能让英使馆来负,思来想去,也只有他把事情全扛下来的份儿了,周肇霆咬咬牙准备递一封折子来个负荆请罪。

      这边好不容易平息了意外,那边小云张就带着老佛爷的口谕来了。看小云张的神情,周肇霆就猜到太后应是很恼怒的,西洋镜在她大寿的日子里招来了“火魔”,是非常不吉利的。果然,西太后命令把这些统统扔进河里,不许再进紫禁城,并下旨全国严查西洋戏。一时间,做西洋戏生意的都不敢公开上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西太后热热闹闹过寿的同时,一些有识之士不是没有反对,没有批判的。毕竟,现在国家这么艰难,朝廷财政紧张,人民生活困苦,为了一己之私耗费国库巨银,确实令世人愤恨心寒。

      事件的源头还得追溯到西太后寿辰有个官员送上一副对联祝寿,曰:一人有庆,万寿无疆。

      二月沙俄和日本为抢占东北而在我国大打出手,西太后为首的朝廷宣言“严守中立”,现在又大张旗鼓庆祝寿辰,著名学者章学乘【注1】闻言极度生气,便也写了副对联,曰:

      今日幸颐和,明日幸北海,何日再幸古长安?亿万民膏血全枯,只为一人歌庆有;
      五十割交趾,六十割台湾,七十更割辽东地,甘余省版图渐蹙,预期万寿祝疆无。

      上联的古长安指西太后在八国联军侵华时西逃一事,下联中五十岁大寿割让交趾【注2】,六十岁大寿割让台湾,七十岁大寿被抢了东三省,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此对联是满满的嘲讽愤怒之意,一经贴出便在市井文人中广为流传。

      另一件事是留日学生张澜看到西太后七十大寿的报道时,公然质问:“皇太后既已年逾古稀,还不退位更待何时?”驻日公使当即以大逆不道的罪名关押张澜,好在张所在的学院出面干涉才被释放,免去一场血光之灾。

      这些消息自然是要传到周肇霆的耳朵里的,前几日英使馆的事儿已经让他很头痛了,现在又是对联又是呛声唱对台的,他明显感觉到力不从心。知道明明是错的,但他不得不做,不能不做!他很想回到英吉利,那里他不是什么侯爷,没有压的人喘不过气儿的家国大义。

      秦忌上次丢了的金叶子多亏周肇霆在中周旋才得以找回,今番特地带了好酒登门拜谢。他现在是京城风光正盛的优伶,场场都是座无虚席,师傅傅喜功夫管的又严,这回也是难得挤出来的时间。

      桂祥苦着个脸对秦忌道:“秦老板,不是小的拦着您,是我们家侯爷正醉着呢,您见了也是白见。”

      “醉了?昨晚应酬么?”

      “那哪儿能啊,我们侯爷您又不是不知道,应酬从来有个度,他不喝谁敢逼着他喝?”桂祥压低了声,“前几日从宫里出来侯爷就有些不得劲儿,把自个儿关在书房里,之后突然喝起酒来。酒是一缸一缸的送进去,饭菜几乎没动过,都醉了好几天了,没几刻是清醒的。前天端郡王来了,好说歹说都没用,最后还把人给砸走了。端郡王都不管用,谁还有脑袋去招惹这么个小霸王啊!”

      秦忌微微皱起眉,不知名的感觉弄得他很不舒服,“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迟早身子是要拖垮的。我来也是来了,不如去劝他一劝,总归不教我白跑一趟。”

      桂祥虽不抱什么希望,却因秦忌最近大红大紫,不好驳他的面子,便带他去了书房。书房门关的紧实,秦忌上去敲了敲,没人应答,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应答,最后用力地敲了两下,里面才传来听上去有些黏糊的声音,“别他妈打扰本侯睡觉!滚犊子的!”

      “侯爷,我是秦忌……”

      话还没说完,里面就骂道:“老子都说他妈滚了!”

      桂祥同情地看了眼秦忌,“秦老板您还是改日再来吧,侯爷现在醉的不省人事,别说您了,就是太后老佛爷这会儿子来了,侯爷估计也认不得。”

      秦忌眉头皱的更紧了,却没有离开,大声说道:“秦忌今天带了瓶陈年佳酿,不知侯爷肯否赏脸对饮一杯?”

      哐啷门被重重打开,意气风发的宣靖侯此刻光着脚,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白衬衫更是皱巴巴的,脸色憔悴,秦忌看得好一阵心揪。

      周肇霆眼睛几乎都没睁开,面无表情地道:“进来。”秦忌刚走进去,门又被哐啷地关上,可怜的桂祥碰了一鼻子灰。

      书房里面满片狼藉,到处都是酒瓶,书桌是翻的,纸满天下飞,地上还有瓷器的碎片儿,整一个就像刚被土匪洗劫过的炼狱。周肇霆不以为意,直接倒在供小憩的炕上,问:“酒呢?”

      秦忌走过去,将酒放到炕上的小桌上,在他旁边坐下来。周肇霆一把抓过酒瓶,咕噜咕噜就灌起来,没三两下就见底儿了。

      “侯爷,有些事情逃避是没有用的。您能醉一时,不能醉一世。等醒了,该解决的事儿还在那里,它不会跑。”

      周肇霆翻了个身,喃喃道:“轮不到你来说教。”

      秦忌不理他,径自说自己的,“我虽然只是个唱戏的戏子,但至少我不会逃避,即使被打得遍体鳞伤,第二天我依旧起来练戏。成连喜一路漂泊北上,不知糟了多少冷眼,有的人甚至朝我们扔过烂菜叶臭鸡蛋,骂我们这些戏子是臭不要脸的婊子,是亡国害民的祸水,可成连喜和我都挺过来了。您看,如果当时我逃避了,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秦楼月了。”

      “你懂什么!”周肇霆突然翻身坐起,一把拽住秦忌的衣领,“你懂什么!我愿意拿着民脂民膏去挥霍?我愿意把国耻当做笑谈?我愿意大敌当前花天酒地?我愿意助纣为虐?你知不知道大家为什么都叫我小霸王?因为我是老佛爷身边的一条狗!老佛爷让我咬谁就咬谁!老佛爷将我养大,又让我出国读书,我背叛老佛爷是不孝;为老佛爷办事儿,是欺压百姓,是不仁;撒手不管,是不义!横竖我都是不仁不义不孝!天下有多少人诅咒我死?如果我不是周肇霆,不是宣靖侯,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被允许战死沙场?”

      秦忌也有耳闻对联的事儿,坊间私下里骂朝廷,骂太后,但骂的最凶的还是宣靖侯。周肇霆为太后做事,凡事都露第一个脸,熟话说枪打出头鸟,自然所有的罪名也都要他这个在明面儿上的人来背。别看宣靖侯表面上权势滔天,其实个中艰苦如履薄冰,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秦忌明白这个小霸王并不像外界说的那样十恶不赦,反之其实心地善良,并有几分天真可爱,默默承受所有的诋毁诽谤。他轻轻环住周肇霆,像安抚一只受伤的野兽一样安抚他。秦忌温暖而真实的怀抱让周肇霆觉得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及时把他从悬崖的边缘拉了回来,不至于使他发狂,彻底堕落,丧失自我,以至于无恶不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九 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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