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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八 回 ...

  •   光绪三十年,皇太后老佛爷七十寿典,举国欢庆,宫廷上下耗资巨大,布置庆典现场和沿路景点,各地进献珍宝无数,其中还有内务府委托天津“泥人张”为太后七十大寿专门定制的“木兰从军”等泥塑。太后痴迷于戏曲,要求戏楼规模宏大,对演员的行头道具也特别讲究,行头、砌末的添置高达五十二万两银之巨,无论种类、数量,还是奢华程度,都令人咋舌。除此之外,御膳房也忙得手脚朝天,百来道珍馐佳肴轮番烹调,事前在江西烧造的绘有万寿无疆字样和吉祥喜庆图案的各种釉彩碗、碟、盘等瓷器,几乎铺满了整个宴场,总数多达二万九千一百七十余件。【注1】

      宫人们来往穿梭,不敢有丝毫怠慢,文武百官、地方外臣有序入场。成连喜和三庆班两班一早就被带进了畅音阁后台,三庆班名声儿大,资格老,柳半叶又是宫中常客,在畅音阁当值的太监自然更巴结他们,对秦忌一干人等则要敷衍地多了。再说畅音阁,是紫禁城内最大的戏楼,专为重大节庆演出所建,其北面的阅是楼,则是皇帝、后妃、皇子等人的观戏处,厢廊是王公大臣陪观处。观戏之后,常在这里设宴饮乐,一同观戏的王公大臣们只能盘坐在回廊下。

      宫中值班房内,礼部尚书捧着典册汇报寿宴进展情况,周肇霆颦眉细听,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而一旁的的恭亲王要显得悠闲得多。

      “侯爷,只差英使馆的托雷大人还没到。”礼部尚书道,“西洋镜的节目兴许不会有误,但怕赶不上朝贺的吉时了。”

      “派人去英使馆看看。”

      “主子不好啦。”桂祥跑进来跪在地上,偷瞄了眼悠然自得的恭亲王,“成连喜和三庆班的人闹了矛盾,畅音阁的戏台后面都乱了。”

      “怎么回事儿?”

      “秦老板的那套门面被柳老板看中选走了,成连喜的人去要,三庆班说是他们先得的不愿给,两班就吵起来了。掌事公公在调停,却越来越乱……”

      周肇霆将青花瓷的茶碗摔了出去,碎片儿哗啦啦散了一地,“呸,畅音阁的这些狗奴才本侯还不知道!最是狗眼看人低,行头砌末都是定制分配好的了,作何会秦柳不分?我看分明就是那群狗奴才在作祟!传本侯的令,命三庆班把行头交还给成连喜,违者杖责三十。”

      桂祥面露难色,“柳老板说他从未受过这等窝囊气,若不给个说法,即使掉脑袋今儿个也不唱了。”

      “脾气还不小。”周肇霆反倒笑了,“告诉他,他不唱就趁早滚出宫,以后也不准唱了。”

      “侯爷。”恭亲王缓缓开口,“上千套的行头砌末难免会弄错,想必也是无心之失,这样会不会太小题大做?大戏是头等节目,望侯爷以大局为重,其他事儿容后再说也不迟。”

      “恭亲王的话很是在理,不过嘛,本侯就是这么个性子,眼里揉不得沙,他柳半叶敢威胁本侯也就该料到下场。”

      “侯爷当真要如此?”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胆敢在寿宴搅乱子的,严惩不贷。”

      “你……”恭亲王恶狠狠地瞪着他,“好一个宣靖侯!”

      “王爷,我在这里奉劝你一句,做人啊见好就要收,太贪心的话小心得不偿失。”周肇霆高深莫测地勾起一丝嘲讽。

      他难道发现那事儿了?恭亲王心虚,拍案而起,“周肇霆你区区一个外臣,胆敢在本王面前如此放肆!简直岂有此理!别以为你仗着太后的恩宠就可以为所欲为,本王不吃你这套儿!”

      “王爷你这话说的可有些颇偏,我奉太后懿旨办事儿,认旨不认人。王爷若是心里不舒服,大可联合大臣上折子告我状,到时请太后定夺。不过现在嘛,还都得听我的,否则出了一丝一厘的差错,王爷也难逃其咎。”

      恭亲王被他抢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心里气极,怒目圆睁,白净的脸上染上一层潮红。载逅本是抱定事不关己、明哲保身的态度,但两人怒剑拔张、唇枪舌战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周围一圈儿的臣工没有一个敢劝的,只有他还能说上两句话,所以都殷切地瞧着他。

      载逅揩了把脑门上侵出的冷汗,笑道:“皇叔、申知都先消消火,多大的事儿啊!今儿个太后她老人家大寿,大家该和和气气、欢欢喜喜的不是?俗话说得好,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为了几个小戏子伤了情谊,不值当!有什么心结咱们过后再捋捋顺,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以后相互关照的地方多的去了。”

      下首的礼部、户部两位尚书及其他几个官员都纷纷点头附和,载逅转而对桂祥道:“我就替你家侯爷做回主儿,差人将畅音阁的掌事大太监拖下去,听候发落。柳老板是个识大体的人,断不会为了件行头打自个儿的脸。”

      “喳。奴才这就去办。”

      恭亲王睁着那豆大的眼睛,眼神犀利而玩味,畅音阁的掌事大太监是他恭亲王的人,抓起来是变相对三庆班的警告,杀鸡儆猴这招儿用得可妙哇。这个端郡王载逅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想不到肚子里也许多沟沟道道,看来憨归憨,却不傻。

      见吉时快到,值班房的这几位也整理衣襟往畅音阁的会场过去,满面春风,仪笑适度,仿佛刚才的不愉快都没发生过。丝竹奏起,管弦吹动,钟鼓齐鸣,一派太平盛世、天下安康的景况。乐声高潮之时,款款走来一雍容华贵、珠光宝气的老妇人,左右各一大太监搀扶着,身后跟着一众妃嫔媵嫱、太监宫女,声势浩大,队伍隆重。

      那老妇人通身朝服庄重奢华,金约束发,上缀青金石、绿松石、珊瑚等,后垂珍珠五串,以青金石分段,俗称五行二就;头戴薰貂缀朱纬朝冠,饰金凤,冠后有护领,垂明黄带,共珍珠东珠三百有二,珊瑚宝石若干;身着明黄色朝袍,石青披领袖管,肩处上下加缘,并行有金龙、行龙、正龙及八宝平水图案绣文;外穿石青色金缘朝褂,以立龙、正龙和万福万寿为图纹,领后还垂有明黄绦,饰以珠宝,同有正龙、行龙或立龙及八宝平水图案绣文;脖上又有缕金领约,同以珍珠、绿松石、珊瑚为饰;胸前挂三盘朝珠,每盘一百单八颗,配有绿色彩帨,明黄绦丝,绣五谷丰登文;褂内袍外罩片金加海龙缘朝裙,上用红织金寿字缎,下行石青行龙妆缎,皆正幅,有襞积;脚蹬高底凤头鞋,盖在朝裙之下,若隐若现。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三呼千岁,震耳欲聋,响彻云霄。王公大臣如蝼蚁一般匍匐在地,太后俯视这一切,无上权力在这一刻达到巅峰。她是世上最尊贵的人,万物在她脚下,山河在她心中。

      “众卿平身。”太后用命令的口吻道。

      “谢太后!”

      太后率领皇后及妃嫔进了阅是楼,文武百官也按品级在厢廊坐定等着开戏。梁连英快步走出来寻到周肇霆,打了个千儿,“侯爷,老佛爷请您到里边观戏。”

      周边的大臣有的是眼红嫉妒,不过都见怪不怪了,太后老佛爷给宣靖侯开的恩又不是一回两回了,这算不得什么。梁连英引着周肇霆进去,皇后等人坐在另一处,这边只太后和周肇霆一桌。周肇霆刚要跪拜行礼,老佛爷就道:“不用这些虚礼,坐下吧。这些天你也辛苦了,哀家瞧着竟是瘦了不少,等会儿子哀家让梁连英给你送点儿补品去。”

      周肇霆嘿嘿一笑,“老佛爷莫担心,臣身强力壮生龙活虎的。”

      “你呀,老大不小的,府上也没个管事儿的女人,教哀家怎地放心?”

      “这不是有老佛爷疼着么。”

      太后忍俊不禁,故作严肃道:“少贫嘴儿,看你这次破格叫来的成连喜到底如何,若是不好,哀家可是要罚你!”

      “那……若合了老佛爷心意,臣是不是可讨赏?”

      太后含笑看了他一眼,那边戏已开始,先登台献艺的是柳半叶。柳半叶在畅音阁唱老了,没有怯场紧张之态,从容大方,娇如弱柳扶风,又干净利落。太后很是满意,“这柳半叶的功底儿好,嗓儿亮,动作神情都极到位,扮相更是没得挑,好。小云张,赏银二百两。”

      小云张本名张云斋,与梁连英是同样得宠的大太监。他照西太后的话传道:“赏银二百两——”

      柳半叶就在台上跪谢,“谢太后隆恩!祝太后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接着三庆班又轮番演了几折戏,得恩赏甚多,其中巨细不表。

      后半场成连喜上台,头次在天家面前表演,成连喜毕竟经验不足,前几出都没有得到赏赐。秦忌画好妆,闭目静心,不急不躁,到他上台时,眼睛一睁,那里面便是满满一出戏。

      众所周知,西太后听戏很精,有时挑眼也挑得服人。对演员的要求更是苛刻,要求演员必须依照“串贯”一丝不差地表演。如唱三刻不准唱四十分钟,唱上声的不能唱平声,该念团字的绝对不许念成尖字等等,所以对这新班子均是捏了把汗。【注2】秦忌今天唱的是与傅喜一同创作的曲目——仙姑祝寿,从头到尾一气呵成,字正腔圆,气场雄浑,姿势神态分毫不差,把太后都吸进去了。

      “好、好、好!”太后三声称赞,“简直传神!精彩,太精彩!梁连英,赏银三百两!”

      梁连英传,“赏银三百两——”比起柳半叶的二百两,太后是更满意秦楼月,厢廊的一拨人精在心里开始盘算了起来。

      秦忌谢了恩,转回后台,不久换了套武生打扮上台,身穿着靠,头戴着盔,着厚底靴子,用长枪。这一出,唱的是《回荆州》,扮的是常山赵子龙,演的是忠肝义胆、勇冠三军!只见秦忌将长枪倒插在台上,借着枪柄用力向上一撑,竟离了台面在半空中旋了三圈,而后稳稳地落下。这一幕把在畅音阁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好!这长靠武生不仅要求武功强,工架好,还要唱念细腻,演员能到这一步实属不易。他刚刚的招式正常武生没个十年二十年功夫,都不敢拿上台的!最教人吃惊的是他还是个唱旦角儿的,通旦精武的演员实在难能可贵,这倒让哀家想起一个人来。”太后非常满意,“小云张,宣秦楼月。”

      “宣秦楼月觐见——”

      秦忌走进阅是楼,步履不急不缓,态度不卑不亢,跪拜道:“祝太后仙福同享,寿与天齐。”

      西太后反而没吭声,面无表情,秦忌就这么跪着,气氛瞬间冷到极点,周肇霆在心里寻了千百种说法等着替他求情。

      “秦楼月。”太后终于发话,所有人神经崩得更紧。

      “奴才在。”

      “哀家问你,你师从何人?若不从实招来,必严惩。”

      “回太后,奴才的师傅是傅喜,艺名秋琴。”

      “果然是秋琴的弟子!想不到哀家还能弥补十年前的遗憾!你通旦精武,感情入戏,生动灵秀,自然传神,又胜在根骨聪慧,努力刻苦,得良师指点,今后切莫松懈沉堕,要时时刻刻磨练技艺,方不负上天眷顾。”

      “太后教训得是,楼月铭记在心。”

      太后点点头,露出笑,“小云张,再赏银八百两,金玉如意各一对,翡翠戒指两个,镶喜字珊瑚珠五串,鲜果点酥锦件四盒。”

      “谢太后隆恩。”

      “不仅赏你,哀家还要赏宣靖侯。你小子眼光毒辣得很,竟能得如此妙人,今儿个听戏听得很是爽快,所以也要赏你。”西太后略微思考了一下,“赏宣靖侯白银千两,黄金百两,金玉如意各两对,镶宝石金戒指四个,珊瑚双喜字十八子串十串,鲜果点酥锦件四盒以及……东海夜明珠一颗。”

      赏赐的话刚落,似乎就能听到朝臣们倒吸一口凉气,这东海夜明珠皇宫大内中统共的颗数一个手掌就能数的过来,西太后视若珍宝,从不赏赐予人,由此可见宣靖侯圣眷隆厚。也在一夜之间,成连喜的名号传遍大街小巷,秦楼月名动京华。当然这是后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八 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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