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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丐明]醉翁之意 -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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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內多山,植被茂密,幸而多為桃樹與疏竹,且絕大多處每日有弟子巡邏,要藏十多個女眷又不為人注目的可能性不大。思及此,尹東流不慌不忙地剔開壺塞,甘醇的酒香便四下散溢開來,他滿意地勾了勾嘴角,正要仰頭大啖,便聽王豹喊他:
“北斗,魚蝦蟹[1]來不來?”
「北斗」是他的字,尹放的嫡傳弟子在江湖上也算是少有名氣,謹慎起見,暫且以字為名罷。尹東流走過去,一把攬過王豹的肩膀,低聲笑道:“豹子,那其中有兄弟看上的姑娘,若就此放過,怎能算得上大丈夫所為。”
“酒糟子塞住腦袋了?萬一是被老大看上的女人……”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有幾個是不肖想結交些紅顏知己,從此江湖快意。這小子從入寨以來眼珠子貼在女人身上就沒扒下來過,生嫩得很。王豹從鼻子里哼氣,不以為然。
“論姿色或許還排不上號呢,大可放心。”他痞笑道,露出森森白牙,隨即提氣點足,使出輕功彈飛出去,空留王豹一人呆立于原地,“兄弟去也!”
八百里洞庭煙波飄渺,偏偏生出君山此等明珠,水中有山,山中有水,地勢起伏,深湶槐M相同,唯有東南角青草港[2]通航,北上巴陵,便能去往各地。如此要塞自然是由丐幫統籌掌控的,讓人匪夷所思的是,數月之中竟無人發現水寨的船隻有蹊蹺。
尹東流向碼頭的弟兄打聽,果不其然,水寨的船隻停靠于偏遠泊位,還有半刻鐘便要離岸。那是一艘老舊的方艄,個頭不大,好在多桅多帆,便於藏匿。甲板上的水倜β档販蕚渲嵥槭聞眨屑毐嬲J下,方可知道都是前寨的人。林瓊宇是前寨出身,這船上上至監管,下至艄公,恐怕都是他的親信。他本想躲在后倉幾個大木桶里,又怕木桶被人搬動時有所察覺,乾脆隱去氣息,依附于張開的主帆之中。本是練武之人,內力渾厚,即使單臂撐于桅桿幾個時辰也不覺疲累。腳下傳來對話的聲音,尹東流悄聲聽著,差點沒笑岔了氣。
“這不是陸兄弟嗎,您…不呆在二當家屋裡,來這裡作甚?”原來是監工劉二喜發現了大搖大擺登船的不速之客,正是鬧得全寨皆知的主角之一,陸醉笙。
“早上惹著他了,他把我趕來這裡。”陸醉笙說得雲淡風輕,仿佛出醜招閒話的是旁人似的。
“我們與二當家相識以來,還真從未見他生這麼大的氣。二當家為人柔和,即便寨子裡頭的弟兄犯錯,也從不大聲責罰。”劉二喜長了雙上吊的鷹目,使得面相狹窄,看上去便是城府極深之人。
“……”
“你可當真是二當家派來的?”見對方不答,劉二喜更生疑竇,於是逼問道。
“我說他那話兒太小。”說完,陸醉笙把兜帽往頭頂一套,在船舷邊上隨便找個位置便靜坐下來,又補充道,“你們可以去問。”
傻子才去問。
眾人無一不被西域小夥子的簡單粗暴震住,劉二喜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雖還是將信將疑,但差人去問那才真叫愚不可及。
尹東流在上頭忍笑忍得辛苦,竟無端佩服起陸醉笙來。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雖方法特立獨行,然膽大心細,倒是個做大事的人。只是這明教弟子身上的截元丹和軟筋散一日不解,他的處境便談不上安全。
“起——航——”
聽得一聲吆喝,四張船帆“呼”的張滿,順著水流,乘著徐徐清風,方艄終於離了岸。這種船,只有艙底能藏人,被劫走的女子多半是關押在那裡。尹東流站在主帆的木桿上百無聊賴,索性坐下,看氣勢逶迤的山河,江水滔滔,煙波淼淼,草木淒淒,影之綽綽。這時船頭迎上長江水,激起大片浪花,雪白的水霧在空中消散去,卻見山邊大石雕刻兩行詩句,原是當朝大詩人李翰林所吟之,「洞庭西望楚江分,水尽南天不见云」。
船行至午時三刻,尹東流快餓得要昏頭,他自大清早便沒吃早飯,追來時也匆忙,連個饅頭都沒有揣。屏氣凝神半天,就怕會武的水侔l現他致打草驚蛇,不由得分外羨慕被喊去用午飯的明教弟子。沒一會兒就見陸醉笙從船內走出來,手裡拎著半隻燒雞、幾條烤魚,徑直回到原來的地方默默吃食。
肚子里的饞蟲,忍住!連林瓊宇的鳥很小這種笑話都能忍,區區燒雞如何能難倒你!那些個禿驢是怎麼做到老僧入定來著?對,念經。於是無聲念著:南無阿彌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燒雞燒雞燒雞燒雞……
驀地裡,空氣中混入幾縷截然不同的氣。來勢洶洶的架勢讓尹東流心神一凜,約摸是五六人,其中二人身手中上乘,而同時發現來者不善的,還有功底不弱的陸醉笙。
數人輕功不俗,只消眨眼的功夫,便大咧咧地直接落在甲板上。看他們打扮,尹東流覺得眼熟,回憶半晌,才想起原來那是白帝城的打手。瞿塘白帝,人稱“怒翻天”宮傲,素來傾心于美色,恨不得將天下間所有美貌女子收入城中。三年前他年少氣盛,不聽師兄弟勸阻,非要去瞧瞧那縱情聲色的地方,方知裡頭守衛森嚴,只得鎩羽而歸。宮傲手下的裝扮,他自是認得的。正尋思著要不要現身,便聽見腳下“噗通”幾下,悉數水俸捅O工已經被扔進江里餵魚了。
天下間沒有密不透風的墻,想來定是白帝城中有人打聽到了臧伯良搜刮美人不知要咄翁帲喽资匕颓穑艡C劫船。若真被送到瞿塘峽,恐怕連救出那些無辜女子的機會也無。孤軍奮戰,還搭上自身難保、非敵非友的陸醉笙,尹東流頓覺頭疼。趁著那幾人入艙搜查的檔口,他從主帆上一躍而下,穩穩落在明教弟子的身旁。他右手握住別在腰后的竹棍,決計擒傧惹芡酰攘痰刮涔ψ罡叩哪侨嗽僮鞔蛩恪
船艙門口依稀有晃動人影,尹東流暗自蓄力,右腳後退半步,看似沉寂如水,實則氣海翻湧,正是「棒打狗頭」之態勢。他盯著黑暗的艙口,全身肌肉緊繃,邊壓低聲線對陸醉笙道:“后艙有木桶數個,你且到裡邊去躲一躲。”
陸醉笙正要說話,便有一人從后艙艙頂躍出,氣急敗壞地叫道:
“日他個錘子的,這水偈鞘帐安煌炅耍
說話的正是身手不錯的二人之一,此人聲如洪鐘,可見內力雄渾,尹東流目光一沉,方要直取面門,左手卻被拉住了。他回過頭去,陸醉笙半張臉被兜帽遮住,對著他搖了搖頭。
那廂卻不等人,跳下甲板拔刀朝尹東流直衝過來。心知陸醉笙有計,他便收勢斂氣,裝出被嚇得屁滾尿流的模樣,堪堪躲開冰冷的刀鋒,往地上一坐,就勢翻了個大跟頭。聽見甲板上有動靜,其餘四人也紛紛趕來,尹東流見狀,忙喊道:“幾位爺,長江風高水急,沒有熟門熟路的艄公,這船可是要沉的。幾位爺不要命,小的還想要呢,再說連著那十幾位姑娘也跟著做了水裡的亡魂,豈不冤枉!”
聽罷,五人覺得有理,他們並非不會撐船,但方艄多槳多桅桿,單憑兩三人之力畢竟力不從心,倒不如多個倒霉鬼來幫忙。穿著白衣的人拿刀指著尹東流,惡狠狠地說:“別耍花樣,否則,定拿你祭河。”
“小的遵命!”尹東流唯唯諾諾地應道,連忙去操使船槳。此時船隻已隨著水流漂了大半個時辰,幸而他們是順流而下,不然早已偏離航道。
他暗暗叫苦,餓著肚子還得幹活,且是幹氣力活。想偷懶也不成,因為白帝城的打手常在甲板上巡走。他本不知這船到達巴陵之後的方向,現在被劫了船,變成西行到瞿塘峽,則要花上兩天一夜。
入夜之後,尹東流總算逮住了鬆口氣的檔口,在船頭掌起燈,便挨著陸醉笙坐下歇息。整整一天,這明教弟子都靠著船舷半聲不吭地坐著,那宮傲的手下也對他視若無睹,尹東流覺得奇怪,便問道:“你認識他們?”
“不。”
“那他們為何不為難于你?”
“不知。”
寡言的明教弟子依舊低著頭,薄唇之間吐出冷淡簡短的答復。尹東流知他並非官話說不好,而是不想搭理自己,討了個無趣,心下有點煩悶。他從腰間取下酒壺,仰頭痛喝兩口,不無可惜道:“有酒無肉,糟蹋東西。”
話音剛落,面前伸過來半隻燒雞。
“……你不吃?”尹東流接過已經變冷的燒雞,簡直又驚又喜,對陸醉笙的好感油然而生。
陸醉笙把兜帽往下又拉了拉,帽簷把大半張臉都遮住了,看不清表情。
“那兄弟便不客氣了。”說完立刻餓狼撲食一般把雞骨頭都嚼了乾淨,末了還意猶未盡地舔舔拇指。約摸正是有閒氣的地方,才育養出性子自在逍遙之人。饑飽問題得以解決,尹東流的嘴邊掛著若有似無的饜足笑意。藉著燈光與月光,他偷偷瞥向磐石不動的同伴。眼珠子轉了轉,似乎明白了點什麼。他探過頭去,離陸醉笙的臉不到一尺遠。
對方被突如其來的靠近嚇了一跳,奈何身後是船板,後退不得,低聲喝道:“做什麼?”
“陸兄弟,你暈船?”瞧見陸醉笙青中發白的臉色,尹東流便知自己猜得□□不離十。除了近水生活的人,少有人不被浪濤打得胃裡翻江倒海的,何況明教中人大多生活在沙漠里。陸醉笙能忍住不吐,半是驚人耐力,半是吃不下飯的緣故。他從隨身囊中掏出半包曬乾的薄荷葉遞過去,“這是我們當地人防止暈船的草藥,含在嘴裡,多少有點用處。”
“…多謝。”陸醉笙猶豫半刻,還是乘了他的情,捻了少許放進嘴裡。
“在下北斗,未指教?”尹東流竟有點得意,雖然他不甚清楚自己在得意些什麼。
“尹東流,字北斗。「金銀魔手」尹放之首徒,我還是認得的。”口腔之中多出嗆鼻辛辣的味道,陸醉笙終於好受了點,他摘下兜帽,在皎潔的月光下露出精緻的臉龐,右眼碧藍左眼澄黃的異色瞳仁看向身旁的丐幫子弟,嘴邊無半絲笑意,看得尹東流呼吸一滯。
“明尊弟子,陸醉笙。”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