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水之赛冰

6、第六章

　　第六章
　　虽说是休假日，不过对于需要好好加课的徐遥来说，休假就是在周老师的监督下对着镜子抬头挺胸一二三再来一次。哦，顺便说一句，现在可以确定得说，周老师大发慈悲，星期天属于自由活动日。
　　日落后秦杰照例是来接徐遥的，由于没有算准时间，于是便在楼下和一起等着接杨敏敏的陈司机抽了根烟随意扯了两句。
　　徐遥下来时秦杰本以为会看见杨敏敏，可是等到秦杰骑着脚踏车离开时也没有看见她的身影。秦杰想，没有看见也好，省得心烦。
　　不过徐遥倒是告诉了秦杰，杨敏敏练舞的时候都好认真，那种优雅的感觉让她好生羡慕，而且她在每天放课后还留下来，难怪她的姿势那么漂亮，都是练出来的。
　　秦杰听了忙着安慰心灵似乎有些受伤的小老鼠。“那人练了这么多年了，你能和她比较？”
　　快到家时徐遥突然想起将个小包拉在了舞蹈房，星期一又要用，秦杰也没怎么考虑就说自己拿，反正周一一早也要来接徐遥上学，正好可以交给她。
　　于是再次回到了舞蹈房，庆幸的是灯还亮着有人还在使用，不幸的是陈司机依然老位子站着抽烟说明楼上那使用者是谁。
　　秦杰叹了口气，他现在想起自从那日学校天台之后，两人就没有再怎么见面过，更没有说过一句话，依着杨敏敏的脾气，想必等会不会有一场什么愉快的交流吧。
　　上了楼，走到练功房门口，透过未被关严的门缝秦杰才发现，里面只有杨敏敏一人。
　　灯光通明的房间里杨敏敏站在巨大的镜子之前，伸出手假想着自己舞伴的可能动作，昂头踏步转圈踏步……在这12月的日子里她只穿着单薄的舞衣，她的汗水从下颚处、润湿的长发上坠落，她全神贯注，她耀眼得让秦杰……有种想要破坏的冲动。
　　他不自觉得施压于木门上的手推开了门，她闻声停下了舞步，冷冷得看向站在门口的秦杰。“怎么回来了。”
　　“徐遥的包。”他指指丢在一边角落里的、和这间充满严谨气氛的舞蹈房有些格格不入的卡通图案的小包。“她忘了，所以我回来……”
　　他没有说完，因为他觉得没有再说的必要了，杨敏敏已经扭开了头重新摆好了姿势。
　　他撇嘴，自己跑到角落里头拿了那小包。“……你都跳得那么好了，还在练什么？你每天都这么跳？”
　　秦杰他对自己说，他真的只是纯粹的好奇罢了，不是没话找话，他根本没有和杨敏敏交谈的冲动。
　　“总觉得有几个姿势还不完美。”杨敏敏眼不曾离开过镜中的自己，如此得专注。
　　“完美完美……你又不是要去参加比赛，什么都完美的……”秦杰低声嘀咕着，一边往外走。“那我走啦，伟大的完美小姐你继续努力吧！”
　　“你，别抽烟，对身体不好。”身后，杨敏敏的声音如风吹拂般轻微，可听在秦杰的耳朵里如针刺般不爽。
　　“你少管我这些个的，我家没有禁烟的传统，身体好不好也是我自个儿的事情，管你什么事！”
　　杨敏敏停了练习，缓缓走到秦杰身前，微抬头凝视着他的眼。“你该知道，我是为了你好。”
　　“靠，你就和那些个老妈子一般，用着‘对你好’做名头来折磨人！杨敏敏，你没有发现你很有做奶妈的天赋？那么罗嗦那么烦！”
　　她的手成拳紧紧捏紧，再慢慢松开，再一个重复。“你该回去了，再晚秦二哥就要担心。”
　　秦杰再次的冷哼之后拎着包头也不回得走了，而他身后那人，再也没了练舞的心情。
　　她最近开始觉得很累，家里、学校、还有，秦杰……可是她是谁？她是杨家的大小姐，她不能在任何人之前示弱，她只能继续昂着她的头颅，用自尊，用骄傲，用……这份习惯来支撑。
　　她环视，灯火通明的练功房内，不久之前那个胆小如鼠的女孩一边抽泣着一边在努力。那女孩很笨拙，动作那么生硬，甚至有些狼狈。在她杨敏敏的眼中这样的女孩一文不值，可是现在，秦杰将她如此呵护。他们青梅竹马那么多年，从来只有她拉着秦杰上下课，从来只有她拖着他去哪儿，他从来不曾主动说要和她一起走。高中后他开始自己骑车上下学，他的那辆脚踏车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别人的身影……
　　徐遥的出现，好像之前她所维持的什么正在被打破，刺眼得无法不去正视。
　　秦家大哥说，你将他逼得太紧了，你要记得你爱的是一个男人。
　　所以她退步了，她给着秦杰所谓的自由，她想秦杰对于那个平凡的女孩，只是所谓的好奇吧？对于从来没有碰见过的类型，是个男人都会有的收藏欲和好奇心……等过了，一切就会恢复原样的，是不是如此？
　　她看着镜中的女孩，面色潮红呼吸不稳，她的姿势完美无缺，可她的眼中没有神采。
　　她要的不是完美，要的不是众人的掌声。
　　从来她要得，只是那人惊艳的目光，即使只是一瞬的停留，所有的辛苦就都是值得。
　　这份心情，谁人分享？

　　不管是谁的期许或盼望，不管每个人是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这舞会，圣诞节还是到了。
　　星期五的晚上，最后一次强化训练时，杨敏敏没有来。
　　秦杰突然觉得这已经看熟了的训练室很大，很空旷，灯光昏暗。
　　他留在了舞蹈室内，斜靠在墙上，他的目光好似停留在徐遥的身上。
　　徐遥练得很认真，她是知道自己没有天赋的，她也知道自己的年龄偏大——虽然对于学习基本的交谊舞来说还算好，但如果要像杨敏敏那般，她还不够，远远不够。
　　她又转了个圈，她胆小得只有在这个瞬间才敢看秦杰，才敢直视他的脸。她瞧见他也看着她，她的唇角有小小的弧线。
　　她想起了林美的话。
　　如果有那份如果，该有多好？
　　她停了下来，跑去一边拿毛巾拭汗，慢慢得走到秦杰的身前。
　　她的头自然还是低垂着的，她看见了那双熟悉的球鞋，她在心里数着数，她在他身前五步处停下。
　　她记得有谁告诉过她，男人都是有防范心的，离得太远他们不会注意到你，离得太近他们会不自觉得防备，亲昵的人他们让其停留在三步内，聪明的女人会选择在五步处。
　　“今天晚上是圣诞夜，还要你来陪我，真是不好意思……”
　　秦杰呢？秦杰似乎在闪神，眨了下眼才笑道：“客气什么，反正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出去，还不如过来监督你呢！”
　　“我以为……我以为像你这样的男生，这种节日一定有很多安排。”手巾在手中绞了两下，她小心翼翼得听着，她怕这问题会让人觉得唐突。
　　“什么我这样的男生啊，难道还有你这样的男生不成！”秦杰失笑道，一边看了眼时钟。“今天晚上也别练得太晚，早点睡觉，明天要用最棒的状态陪我上战场！”
　　“嗯。”徐遥乖巧点头，飞快得瞥了眼秦杰。“那，那我再去练一会吧。”
　　“……秦杰，你去做她伴舞。”不知何时离开许久的周老师回到了房间，开口说到。
　　“我？”
　　“对，她明天的舞伴是你吧？好的默契该是平时培养的，这段时间都是我做她的舞伴，如果明天突然让她这么个新手和你搭档，必定不会和谐——秦杰，还是说，你早就忘了怎么跳？”
　　秦杰摸了摸鼻子，脱了外套走下场。
　　他一手握住徐遥的小手，一手点在她背部。他察觉手掌下的肌肤微微的颤抖，音乐响起时，他俯身像是绅士般行礼。
　　“你一怕我更怕，不能让周老太太发现我早忘了怎么跳啊！”
　　徐遥惊讶抬头，正好对上秦杰安抚的眼，视线交汇，秦杰调皮得一眨眼，徐遥突然觉得如此安心，她什么都不怕。
　　有人陪伴，她不会害怕。

　　秦杰是傍晚时分去接徐遥的，当他看见翘着一条腿一跳一跳出现在他眼前的徐遥时，愣住了。
　　“这……脚怎么啦？”
　　徐遥的鼻子红红的，眼圈有些肿。她照例低着头，声音轻轻的。
　　“昨晚回家的时候3楼的感应灯坏了，结果把脚给扭着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秦杰眨了眨眼，一时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种感觉，就好像你擦亮了你的盔甲、你喂肥了你的战马、你的鲜血在沸腾你的脑海里头不止一次预演过你仇敌死在你的剑下那种快感的最当口，你却发现你最重要的武器剑，锈迹斑斑完全不能使用。
　　在秦杰的心中，杨敏敏就是他的仇敌，徐遥就是他报仇的利剑，今晚就是杨敏敏名为“自尊”的头颅落地的日子。
　　可是现在一切，似乎都成了烟云散？
　　可是当他看见低垂着头的徐遥，心中的柔软再次泛起。
　　他面对着眼前这个如同小动物般在抽着鼻子的女孩，没有办法说什么，半响，他却笑了。
　　“好了，别哭鼻子了，天灾人祸的，能怨你么？明天放学了去配眼镜吧，我估计你是有些近视了！现在你就上去好好梳妆打扮一下，然后我们去学校。”
　　女孩愣愣着，不敢置信。“你，你不怪我么？”她顿了顿，又低下头。“……其实，杨敏敏她舞跳得很好，我想如果她做你舞伴，你们真的很相配。”
　　秦杰瞪了小老鼠一眼。“你就别胡思乱想了！现在我陪你上去，快点，我们可要赶在舞会开始前到学校！”
　　“可是我都这样了，还怎么做你的舞伴？”眼见着徐遥又要陷入自责，秦杰一把拉住她胳膊。
　　“知道什么叫做祸福相依嘛？告诉你，你这会的情况啊，倒是帮我解决了个我一直烦恼的问题！”
　　“什么问题？”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即使低潮如此刻的徐遥，她也不禁好奇抬头问道。
　　秦杰呵呵一笑，故作神秘状眨眼。“佛曰，不可说！”

　　赶到学校的两人还是错过了开幕式，不过学校舞会的开幕式总是有些无趣的，秦杰也不觉得怎么可惜，他一边扶着徐遥往里走一边四处寻找着他的目标，那个他视作敌人的女人，转了一圈却不见人。
　　“怎么啦？”无法独立站太久，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将手搭在秦杰腕上的徐遥问道，她发现了秦杰的奇怪。
　　“嗯，没什么，没什么。”秦杰低头对徐遥笑道，一边帮她调整了一下头上发饰的位置。
　　他浑然不觉自己举动的暧昧，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他的这个小动作惊呼，更不知道徐遥的心跳加速了多少。
　　其实说起来秦杰同学也是可怜的，从小到大似乎就只有同性缘，在他身边能看见的除了清一色的男生外只有红花一朵，杨敏敏。按说照着他们秦家很有品质保证的出色外表、还有他能荣膺校草多年的群众反响，就算造成不了他大哥秦天在校时的疯狂，也该能像着他二哥秦华那般有不少含情脉脉的追求者才对，可至今能出现在身畔三公尺之内的常驻雌性品种除了杨敏敏外就只有如今的徐遥了。
　　为什么？还能有什么为什么，就是因为杨敏敏对秦杰绝对的掌控欲望呗！杨敏敏从出生那天开始就是家族里头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自然这脾性也是惟我独尊型的，所以怎么可能让其他女性留在秦杰的身边？
　　从两人一起上同一所幼儿园同一个班级起，这份孽怨就此开始，她对他的独占欲，今天比昨天更甚，今年比去年更烈，一步步，逼得将今日的秦杰连和女生该怎么交流都生疏万分。
　　所以，对于秦杰而言，他方才的这个动作，只是很顺手的一个寻常动作，或者说他只是想让自己的战友——战友，不是女友——徐遥更出色一些方能对抗杨敏敏罢了。
　　“你们迟到了。”这时，有些生冷的女声在两人身后响起。秦杰扶着徐遥缓缓转身，正是他寻找了半天的杨敏敏。
　　“你不也刚到。”秦杰冷哼一声。
　　杨敏敏走近他俩，停在三步处。“现在，你该履行我们的约定了。”
　　是的，杨敏敏没有回答秦杰的话，秦杰一点也不意外，因为他知道杨敏敏就是这么一个性子。她喜欢操控，而不是服从，比如操纵他秦杰的所思所想——不过这一次他不会让她如愿的，绝对不会。
　　一想到这儿，秦杰阴侧侧得笑了。“杨大小姐，可记得当时我们的约定是什么吗？”
　　“今晚舞会的第一支舞，你要和我跳。”
　　“对，但是当时我还提了一个但是，我说在第一支舞曲之前，我要检查过徐遥是否真从周老师那儿学会了跳舞，是不是？”
　　“秦杰，你怀疑周老师？”
　　“不不，杨大小姐，千万不能把这样的大帽子扣给我……”他刻意得放开了些嗓门，让本来就够引人注意的他们三人惹来更多注目。
　　杨敏敏微皱了下眉。“你到底想说什么，秦杰。”
　　“没有啊，我只是想说，很不幸，杨大小姐，这一次真是天不佑你……”他将一直不敢出声、甚至不敢抬头对上杨敏敏眼的徐遥推到身前。“徐遥她脚扭到了，她的脚扭到了，所以我无法验证她是否学会了跳舞，自然，我和你的约定就无法作数了，是不是？”
　　杨敏敏缓缓将目光移向徐遥，从她不敢抬起的头到秦杰握着的她的手臂处，再至她不能着地的脚，最后重新看向秦杰。“所以，你找到了不用和我跳舞的借口。”
　　秦杰死死得盯住杨敏敏的双眼。“是的，杨大小姐，我告诉你，我很认真得考虑过了，我想我宁愿和徐遥在这儿当壁花，我也不想和你下场。即使只有一支舞，我也不愿意。所以你不会知道，我是多么感激徐遥这次的扭伤。”
　　杨敏敏合眼，再睁开。
　　她什么都不再说，她也不再看眼前相携而立的两人。
　　她优雅得转身，离开会场。
　　她每一步都很小心一般踏出，她的脊梁挺得笔直，她美丽的脸上依然带着高傲，她对于那些惊艳于她的男孩不屑一顾，她漠视那些试探性向她伸出的邀舞的手。
　　她维持着她女王般的尊贵退场，但她的身后，秦杰笑得那么得意。
　　秦杰知道自己胜利了。她闭眼的瞬间，他没有错漏那双眼中的动摇；她转身时他也看见了她那双紧捏成拳、死紧得有些微颤的双手。
　　秦杰甚至能想象她的牙关咬得有多死紧。
　　可是秦杰绝对不会知道，离开会场走到无人处时，从杨敏敏眼中滑落的那滴泪珠是怎样的璀璨，他也听不见泪珠落地时那声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