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不复》李凛之

42、碧空万里

　　“这是哪里？”未年喃喃道。

　　他刚从一场漫长的梦里醒来。梦中，一片混沌不清，什么都看不见，仿佛悬浮在夜空中。这种令人焦虑的梦，一般在生病的时候出现。

　　未年先是听见耳畔汽车发动机持续不断的轻微轰鸣，随后是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伸手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正睡在一辆面包车上，不知要开往哪里去。坐在自己前面和身旁的，是父亲、后妈以及弟弟小光。

　　“我怎么会在这里！”未年愤怒地坐起来，大声吼道。大家都被这孩子的举动吓了一跳。

　　后妈看着未年道：“孩子，你别激动，我们这是为你好。”

　　未年瞪了一眼后妈，然后看向父亲。

　　小光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玩着手机。坐在未年身旁的父亲这才开口道：“孩子，很抱歉我先斩后奏了。这件事其实是我的主意，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愿意走的……但是，你的病还没有好，你的身体现在太糟糕了，都快要垮掉了，我真的很担心你。澳洲的环境好，医疗水平也高，到了那里，你的身体才会好起来。护照你之前已经办过，机票、手续这些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有澳洲移民的资格，那边的房子也办好了，这边的房子，我们会卖掉。到了那边，你只需到好好读书就行了。”

　　“这种大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不想再重复了，你太冲动了，孩子。”父亲说。

　　“可是，我都没有和我哥哥道别……”未年一字一顿地说，一行泪水从眼里滚落下来。要是在平时，他绝对不会在后妈和这个讨厌的弟弟面前哭泣，他要在这些人面前保存自己的尊严，绝不哭泣。谁知道此时此刻，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泪水不争气地就掉下来了。

　　“我就是怕你放不下，所以……真是对不起。”父亲低头，轻轻抚摸着未年的头发，安慰着儿子。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未年之前从没想到父亲竟会用这种手段让自己离开，也根本没有任何心理上的准备。一时间，他的脑中涌出许多念头，想起了好多好多事。今天，或许真的就要离开这里。他想起在这个生活了15年的城市的点点滴滴，与哥哥相处的日日夜夜，母亲和继父离开人世时候的惨像，从一个在破烂阴暗的出租屋里写作业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到今天随父亲出国成为一个已经拥有独立思想的少年。种种思绪在脑中纠缠不清。

　　“我需要安静，你不要跟我说话了。”未年背过身去，低头看着座椅，默不出声，直到几分钟过后，他才重新对父亲开口说道：“爸，飞机是什么时候起飞？”

　　“两点的飞机，正好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怎么了？”父亲没有看机票，却已熟记时间。

　　“没什么。”说完，未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噼里啪啦地快速敲击着键盘，发完一条短信，才慢慢在座椅上躺下，闭眼继续休息。

　　面包车继续在通往机场的出城道路上行驶，两边非常空旷，只有树丛，没有建筑。

　　不一会儿，一个巨大的白色流线型建筑出现在大家眼前。碧空如洗，头顶有飞机的轰鸣声。机场车道上，快速行驶着一辆辆小车。车停在机场门口的停车位上，司机叫一家人从车上下来，大家拖着行李往机场里走去。

　　机场里面人来人往，十分吵闹。几个人正在最外面的候机大厅坐着，未年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看完短信，他便从家人身边跑开了，也不顾身后父亲的呼喊。不顾一切地跑到大门口，他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那个熟悉的，清瘦的17岁少年，此时此刻正站在风中向他微笑。

　　“哥，你这么快就来了呀。”未年快步跑过去，说道。

　　两个人毫无商量就默契地拥抱在了一起，一阵风从他们身边刮过，未年的泪水又不争气地滚落了下来。这应该是他这段时间最难过的一天了。

　　“嗯，”江远点了点头，说：“你哭了啊？”从弟弟的身上离开，一眼就看到未年的脸上挂着泪。

　　“你都多大了，不哭了。你看你的气色，太差了。到了那边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养病。”

　　未年只是不住地点头，认真听着哥哥的每一句话。

　　“你要去跟我家人打个招呼吗？”未年问。

　　“不必了，其实……前天你爸已经偷偷找过我了。你的病，到了那里很快就能好起来。”

　　“那你怎么没有跟我说。”

　　“因为我怕你……”

　　“那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只要有缘分，一定可以的。这又不是坏事，别难过了，啊。”

　　“好，我不难过。”说完，未年又抹了抹泪。

　　距离登机的时间越来越近。

　　“来，你拿着这个，”突然间，江远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对玉，说道：“这是我妈去世前留给我的，她走的时候，我还小。她本说等我结婚的时候，把其中一块给另一半的。但是你是我今生今世最好的兄弟，我就把另一对给你吧。”

　　“这个……太贵重了吧。你还是留着吧。”未年摆了摆手说。

　　“你必须拿着，要不然我就不做你哥哥了。”江远硬塞着把玉放入未年的手心。

　　低头看着那块晶莹剔透的玉石，光滑的表面，内里没有一丝杂质。轻轻一握，玉石上面还带着哥哥的体温。

　　这个陪伴了未年几乎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的哥哥，从此就要一个人生活在遥远的地方了。而再次相见的时候，却不知该是何时了。此刻临近飞机起飞，想必家人已经等急了。未年后退着，缓缓走入机场，两个人挥着的手一直没有放下，直到未年转入大门后的转角，哥哥突然一下消失在大门之外。

　　快步朝父亲的方向走去，泪水再次涌出。

　　两点，一架飞机在这座城市的边缘缓缓起飞，随后逐渐加快，向着南面飞行。它将要跨越山和海，到达遥远的南半球，到达另一个季节。等待未年的，也许将是未知的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