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极光森林 ...
-
《时光坞》
童慕/著
“在那边！快追！”
“目标进入禁区了！”
“快！通知禁区护卫队！”
……
高耸的石墙上爬满了墨绿的藤条，弯折扭曲地通往无数的岔路口，仿佛是一个偌大的迷宫要将闯入的人吞噬其中。身后，嘈杂紧密的脚步声如恐怖的倒计时渐渐逼近。时甄没有时间犹豫，只能凭着直觉一次次地冲向未知的方向。手臂不知何时在混乱中被刀刃般的藤叶刮伤，伴随着时间流逝的还有她的意识——
植物里的毒素正在慢慢侵蚀着神经。这一片可怕的禁区像是在守卫着什么不让旁人靠近，锋利的石菱、带毒的植被、重叠的迷宫，对于任何擅闯的人来说，每一步都可能是死穴。可是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眼下这条路，似乎是她唯一的生机。
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每跑出几步就会有一阵眩晕涌来，时甄狠狠咬了一下舌头让自己保持清醒。前方又是一个交叉路口，左边的入口可以看见不远处的转角，而右边的入口却是一条被挡得严严实实的死路。她下意识地向左边跑去，可就在即将进入路口的那一刹那，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时甄倏地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那条死路。
视线被高高的布满植物的石墙遮得严严实实，那些蔓延的藤蔓，像一张张狰狞的脸迎着她的方向张牙舞爪。她看不见石墙背后是什么，或许是同这片迷宫一样漫无边际的深渊，或许是另一个更可怕的地方，可是莫名其妙的，她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那边有什么在等待着她。
“站住！”追寻的士兵已经出现在不远处了。
最后一搏，再也没有别的机会了。
时甄扭头看了他们一眼，像是下定了决心，忽然转身冲向了身后通往右边的岔路口，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冲向那条死路的尽头……
————
车里很安静，就像窗外飞逝而过的田野和丘陵，连深秋的风都惊不起零星鸦雀。
这是一个月前的黄昏。行驶了四五个小时的大巴车，连车厢里浑浊的空气都变得迟钝而沉闷。有节奏的鼾声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均匀地起伏着，偶尔有人从摇摇欲坠的边缘惊醒过来，扭扭僵硬的脖子，换个姿势，继续闷头大睡。
整节车厢里，除了司机，似乎只有一个人还清醒着。
时甄坐在最后一排。大巴车并没有坐满，她却偏偏挑了这么个最偏僻的位置。起初还有想搭讪的男人坐过来找她聊天，可没多久就悻悻回去了——
或许是因为这里坐着磕得慌，或许是因为时甄压根儿不搭理他。
16:25。时甄望向车厢最前方的电子钟，脑海中又浮现起早晨看见的新闻：极光森林，时隔三十三年后，再次出现了异常极光。
而现在，距离昨晚被观测到的极光出现，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
她看向车窗外。平原的彼端已经可以看见雾气缭绕下深山的暗影，微阴的天气下只有薄薄的日光裹住那山的轮廓，远看上去竟有些像海市蜃楼，神秘而诡异。
好像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却又如此清晰可怕。
隐约的，车厢里响起轻微的动静，是时甄前方的一个短发女生睡醒了。她坐直身子伸了个懒腰，四下瞧瞧，见只有时甄醒着，倒是随性地站起身走了过来，在时甄身旁坐下。
“这么久的车程还真是挺难熬的，是吧？”
时甄“嗯”了一声，视线依旧落在窗外没有收回。
女孩倒也不介意：“我本来昨天就要进山，结果有事耽搁了。真是后悔死了，早来一天没准就能拍到极光了。”
听见“极光”两个字，时甄的眼皮微不可见地跳了跳，扭头看向身旁的短发女生：“你是来拍极光的？”
“那倒不是，”女孩耸耸肩，“极光虽然特别，但毕竟三十多年也只出现过两次，我主要是来收集故事的。”
“故事？”
“对呀！”见时甄似乎有兴趣，女孩神采奕奕地说起来，“坊间关于这片森林的传言你肯定听说过吧，闹鬼、诅咒、外星人……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但没准还真有哪个故事猜对了呢？”
的确，这片森林并不位于传统极光出现的高纬度地区，它只是内陆地区一座并不起眼的原始山脉。然而三十三年前的一个夜晚，这座山脉上空忽然出现了只有极地才能观测到的漫天极光。而随后的调查更是引出了一个更令人震惊的结果——整片森林都被无法解释的异磁场笼罩着。
这片大面积的磁场有许多地球科学无法解释的奇异属性，也成了一个无法破解的谜团。寂静了几个世纪的森林一夜之间成了无数游客和科学家的目的地。因为位置偏远，当局索性将森林外围开发成了国家一级露营景区，倒也吸引了不少向往大自然与神秘感的背包客们。
“既然是传言，你还相信？”时甄盯着她。
“为什么不信？麦田圈、金字塔、巨石阵，这些真实存在的现象，难道人类科学能够给出合理解释吗？”女孩眼神炯炯，“比起鬼怪迷信，我倒比较相信外星人那一说。”
女孩凑近些许，压低了声音，表情竟有几分认真：“说不定我们周围就藏着外星人，只是我们没发现罢了。”
时甄看着她沉默片刻，忽然轻启唇角，仿佛自言自语：“是啊，谁知道呢。”
————
大巴驶进森林脚下的停车场时，连最后一抹昏黄的日光都消失了。
时甄走下车，像这样从四面八方开来的旅游大巴只占了半个停车场，倒是另一侧的空地上停了不少形形色色的小车，几个记者和摄像师正围着一位年纪较大的老者做采访。
那是省科学院磁学研究所的张教授，八成是为了昨晚的极光现象来做实地调查的。时甄看过很多关于这片森林的新闻和研究报道，自然认得这位被异磁场困扰了大半辈子却依然没有放弃研究的执著老人。新闻里曾经说过，关于这片森林的每一份报告，他都能倒背如流。
时甄扫了人群一眼，正打算转身走向游客中心，视线却不经意地隔空撞上了教授的双眼。停车场的灯光并不亮，可她却分明看见不远处老人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仿佛眼前有什么让他惊恐的事情。
采访被莫名其妙地中断了。记者们都不解地看着张教授，可他像是忘记了周围所有人，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众人身后的某个方向。不等大家回过神来，教授已经撇开人群：“各位稍等，先借过一下。”
研究所的助理也是一脸疑惑，但还是礼貌地向大家道了歉，紧紧跟上快步前行的老人。他似乎在追逐着什么人，可很快就失去目标停下了脚步，闭上眼沉吟片刻，对助理说道：“去把三十三年前警方的救援报导找出来。”
“救援报导？”助理一愣。
“异磁场爆发后不是有一些登山客在森林里迷路了吗？”教授似乎有些急躁，“快，把那批报导找出来，警方的、媒体的，都要！”
————
游客中心的人倒是不少，买门票、租帐篷的人们一直排到了大门口，工作人员显然许久没见过这么蔚为壮观的游客量，一时间手忙脚乱，整个大厅里都闹哄哄的。
而这些对于时甄而言，简直是个完美的开端。除了意外地遇见那位老教授。
时甄在森林医务室买了个口罩戴上，又将长发随手盘起，把整张脸都藏在冲锋衣的帽子里，跟随着人群慢慢走向露天影音场。景区每小时都会播放一次极光森林纪录片，距离下一个整点已经只有三分钟了。
不少人正从游客中心匆忙赶去，时甄很少来到人这么多的地方，不禁微微皱起眉，靠向人少的铁栅栏一端。这是封闭区和景区的分界线，由于森林内部磁场紊乱，为了安全起见，景区只开放了森林的一角给游客参观露营，其余地区全部被铁栅栏围得严严实实。
而此刻，时甄就站在这条分界线旁边。影音场偌大的显示屏高高伫立在她前方几十米远的地方，可她却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望向面前漆黑一片的森林——
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连风都没有经过。她只能闻到空气中森林的味道，清新的、微微湿润的，浸染着深秋的萧索，又渗透着缭绕不散的寒气。
这个味道，她是记得的。
三十三年前，第一次极光发生时，她就在这座山里。
“您好，打扰一下。”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让时甄瞬间从回忆中清醒过来，老教授的助理正一脸抱歉地看着她，递上一面平板，“请问您在这里看见过这个女孩吗？”
时甄的眸色微微一暗。平板莹莹的光里，是当年救援现场的照片：女孩躺在担架上，长长的栗色卷发几乎垂到了地面，阳光下苍白得刺眼的皮肤已经分辨不出是自然肤色还是失血过多造成的——白色被单下露出的袖口和手臂满是烧伤和血迹，只有那张轮廓挺拔分明的脸，白皙而宁静，仿佛只是在沉睡一般。
“没有。”时甄淡淡答道，转身刚想走，不料却再次被人叫住：“诶！你在这儿呀！还想跟你结个伴儿露营的，谁知道你下车突然走得那么快，一下子就不见了。”
短发女生正从游客中心的方向快步走来，似乎是认出了时甄的打扮，有些纳闷地问：“你怎么戴口罩了？”
听闻她的话，刚打算离去的助理也顿时停下了脚步，带着几分怀疑地看向时甄。
时甄沉默两秒，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伸出手，漫不经心似的地低头看了看表，平静道：“不好意思，我约了人，8点见面。”
她没有抬头，但明显能感觉到前方有一道视线灼灼盯着她光洁无痕的双手，似乎有些失望。同样失望的还有短发女生，大约是感觉到了时甄的疏离，尴尬笑笑：“那好，有机会再见吧。”
时甄点点头，只是刚走出两步就听见背后助理对女生说道：“你也来看看，见过照片里这个女孩吗？”
时甄心头一跳，猛地回过头：“等等！”
两人都是一愣，不明所以地看向她。时甄在口罩里无声地叹了口气，眼神却是波澜不惊：“我想起来了，我好像看见过她。”
“在哪里？”助理顿时兴奋起来，脸上的表情却又有几分惶恐，“你确定？”
“很像。”时甄面不改色，“大概半小时前，在停车场。”
助理似乎倒吸了口气，语气更加兴奋了：“你看见她往什么方向去了吗？”
“往……”时甄的话还没说完，不远处拥挤的观影人群忽然一静，接着，红色的光芒铺天盖地般映亮了周围的一切。
几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银幕。那是当年附近天文台拍摄到的极光画面，画质不太清晰，但强烈的震撼感却依旧扑面而来——这片在黑暗中沉寂了几个世纪的夜空，霎时间被如丝绸缎带般蹁跹飞扬的光芒笼罩。极光的范围很广，却几乎是垂直而下，如瀑布般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从天而落，最终消失在了森林的上方。
“太神奇了……”短发女生小声感慨着。助理显然早就跟着老教授看过这段视频，并没有太大兴趣，正想继续向时甄打听照片中女孩的下落，却只见时甄怔怔地望着银幕的方向，似乎完全沉浸在了那画面中。
她的口罩戴得很高，足足遮住了大半张脸，可此刻露在外面的那双褐色眼眸，竟仿佛从刚才冰山般的神情中变了个模样。他看不懂那眼神的含义，却因为她眼中忽然泛起的雾气而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了？”女生也察觉到了时甄的异样，小心翼翼地开口。
像是从梦中突然惊醒，时甄蓦地回过神来，压下眼眶中莫名其妙的湿意，淡淡道：“没事。”
她别过头望向森林的方向，不想让他们看出她的不对劲。只是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铁栅栏后的丛林，她却忽然身形一顿——
眼前明明只有空荡荡的树林藏在夜色的阴影里，只有风偶尔卷起轻微的起伏，什么人影都看不见。可她却有种很强烈的直觉。
仿佛有什么人就站在那里。
“你到底看见那个女孩往哪里走了呀？”助理站在背后，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
时甄没理他，继续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一片漆黑的森林。而前方她看不见的视野里，那个人似乎也感应到了她的视线，沉默地伫立着。
“你在看什么？”短发女生凑了过来，有些狐疑。
“那边好像有人。”时甄轻声说。
“怎么可能，那是封闭区呢，谁进得去呀？”女生也向树林里瞥了几眼，可明显什么都没看到，“就算是工作人员，这么晚也不可能不打手电筒就在里面瞎走呀。”
时甄没说话。
“走吧，你不看纪录片了吗？”女生上前几步想拉走时甄，可伸出的手还没碰到时甄的衣襟——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利刃般的银色光柱忽然从眼前的丛林中凭空出现，闪电般地向更远的森林深处移去。时甄浑身一僵，思维还没来得及跟上，脚步已经下意识地向着那光的方向追去了。
“喂！”“诶！”
两个声音同时在身后响起，而前方的银光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时甄心跳得飞快，被生生挡在铁栅栏前，回头一看，却见助理和短发女生都正满脸惊诧地看着她。
她心底忽然咯噔一下，脱口而出：“你们没有看到吗？”
“看到什么？”助理一头雾水，和女生面面相觑，似乎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有无声的凉意瞬间袭上时甄的后脊。
明明就是发生在眼前的一幕，他们却……都没有看到？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极光森林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