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森林》芊稷

3、怅然

　　这两天上课郗路颖老走神，这个学期她是指望不上奖学金了，已经两、三个专业老师批评她不用心了，她把脸贴在纸上，拿着笔打转，今天一点心情都没有，最近几次去猫舍都没有碰到过骆建成，杜教授说他开始忙了，至于忙什么，老太太也说不清楚。
　　她现在就等着下课去打工了，坐她旁边的女同学，也是杜教授家邻居凑了过来。
　　“哎，我听说你常去杜教授家？”
　　郗路颖点点头，“嗯，不兼职就去。”
　　女同学一脸无法理解你的表情，她想了一下又问，“听说杜教授的儿子回来了？”
　　“嗯，回来有段时间了。”
　　女同学没再说话，她看了一眼无精打采的郗路颖，耸耸肩，转过去继续听课。
　　骆建成的样子老出现在她脑海里，她下意识的拿着笔在纸上勾勒着，不一会儿，一张速写的人物肖像雏形就显现了，她看了一眼，觉得不是太满意，随即又用橡皮擦掉了。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呢？为什么总打不起精神，心里老想着这个人，每次去都希望能碰上，没看到就觉得特失落。
　　好几只猫咪最近都有点拉肚子，胃口也不好，杜教授还说会打电话给学兽医的小唐，让他抽空过来一下，也不知道好些了没有，或者这周再去一次吧，她在心里盘算着。
　　给几只猫咪洗完澡后，郗路颖坐在沙发上和杜教授聊天，杜教授用吹风机给猫咪们烘干着毛发，而郗路颖正给一只叫笨笨的老猫梳理着背上的毛，笨笨想自己给自己收拾，它抓了路颖好几次了，路颖每次都机敏的躲开了，她捏了捏它的下巴，小声说道，“不知好歹，再抓我就不和你玩了。”
　　“别管它，它就喜欢自己弄，你弄的它不满意，这猫和人一样，上了年纪都会变的固执。”杜教授赶走身上那只，又抓过来一只。
　　杜教授坐在摇椅上细心给猫咪收拾着，她的神情慈祥而专注，猫咪们也乖乖的让她抚弄，路颖静静的看了一会，从书包里掏出了速写本和铅笔。
　　骆建成走进屋子的时候很安静，他起先以为母亲在睡觉，待他悄悄推门进来的时候，发现母亲正在专注的给猫咪整理着毛发，而一个女孩坐在她的对面，正在专心的画着什么，她时不时抬头看看老太太，然后再低下头。
　　他缓缓走近，站在她的斜后方，已经可以看到画纸了。
　　女孩正在勾勒着猫咪的轮廓，而人物的大致轮廓已经成型，看似简单随意的线条在她的笔下却如同有生命般栩栩如生。
　　“你来了也不吭个气。”杜教授抬起头，发现骆建成。
　　骆建成走到母亲旁边坐下，“我看你们都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不忍心打扰。”
　　郗路颖惊喜的看着眼前的人，然后又有点慌张，她把本子合上，准备起身。
　　“哎，你怎么不画了，画的那么好，继续啊，我还想看看成品呢。”骆建成连忙招呼她，“这个孩子是怎么称呼，妈？”
　　“小郗，美院的学生。”杜教授抬了抬眼睛，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哦，怪不得画的那么好。”骆建成点点头，恍然大悟的表情。
　　郗路颖羞涩地笑了，她重新翻开本子，拿起笔继续。
　　骆建成开始打量起眼前的女孩来，她看起来清爽白净，人有些单薄，一根长长的辫子垂在胸前，她不是很时髦，应该不是本地女孩。她不太像当下的年轻人，她更像他学生时代女同学的样子。
　　记忆中的影像像被点亮般鲜活起来，他突然想到了中学时代，那是个色彩简单甚至单调的年代，可是女孩们却自有一种原始纯净的美，那是青春本身的色彩，不需要华丽服饰的点缀和装扮，就像雨后的青草地，清新，朴实，眼前的女孩正是这种感觉。
　　开车回家的路上，骆建成突然忆起某些人和事，那些属于年少的青涩回忆，那段还没有开始即告终结的单恋。
　　遇见青春便开始追忆青春，骆建成觉得自己真的老了，时间太快，快的让人无知无觉，似乎一切就像昨天发生的，照了镜子才猛然发现岁月已经花白了头发，爬上了眼角。
　　他无奈的笑笑，打开右转向灯，右转进了小区。

　　骆建成从单元门里出来，打开车门前，发现不远处背着书包的纤细身影，他赶忙上车系上安全带发动汽车。
　　在她快要到小区大门的时候，他赶了上来，他探头招呼她。
　　“小郗，回学校吗？上来我捎你一段。”
　　郗路颖今天特别开心，从猫舍出来后就脚步轻快，今天骆建成也在，她把那副完成后的“教授与猫”给他看了，他说很生动，希望她送给自己，他会去裱起来或者装框放在书桌上。
　　近距离看他更觉得不一样，他全身上下散发出的成熟男人的气质，还有温和谦逊的语调，让她禁不住心跳加快，那是同龄男生不会拥有的气质，是时间沉淀下来的睿智与稳重，站在他身边，有种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安全的感觉。
　　因为今天下午有加课，她没有待太久，给几个消化不好的猫咪喂了药又换了猫砂后就告别了杜教授，小淘气似乎有些不高兴，见她要走，站在柜子上，竖着尾巴直唬她，她歉意的和它解释，自己下午有课，下周一定陪它一整天，小淘气瞪着只剩一只的圆眼睛，好半天才瞄了两声，算是接受了她的理由。
　　她正兴奋的走着，就听到一个好听的声音在后面招呼她，她侧过脸，是她想见到的那张脸，她笑的羞涩又灿烂。
　　“骆老师。”
　　“我要去望京那边办事，顺带捎你一程。”骆建成已经把车停了下来。
　　郗路颖站在原地有些犹豫，她觉得不太好，她记得有人提醒过，不要随意搭车，但他的表情诚恳而踏实，她点点头，打开了车门。
　　车在一个红绿灯口停下，骆建成拉起手刹，撇了一眼后视镜里人，问道。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画画的？”
　　“初中吧，小学就开始画，但没有系统的学，后来中学去了县城，就有老师指导了。”
　　“你老家哪里的？”
　　“四川，成都附近。”
　　“嗯，好地方，天府之国。”
　　郗路颖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在这样狭小地空间里，和一个能让自己脸红心跳的人相处，真是一种愉快又有些紧张的体验，她看着他放在操纵杆上的手，大而厚实，被他握住应该很温暖吧，她这样想着，脸不由的滚烫起来。
　　“我听母亲说，你都不用手机的是吗？”
　　“嗯，宿舍里有电话。”
　　“那你怎么和同学朋友联络呢？学校万一有个改课通知什么的，你都不能及时知道，现在不用手机，不太方便啊。”
　　“其实也不会，除了兼职和周末来猫舍，其他时间我都待在学校的，舍友她们都有电脑，有什么我马上知道了。”
　　“也对，我上学那会儿别说手机了，那连座机都没有几个的，当时也没觉得不方便。”
　　郗路颖笑了笑，但表情中还是含着些许窘迫，她没有手机，除了上个别专业课需要才会去用电脑，其他时间也鲜少上网什么的，高中时注册过一个□□号，但许久都没有登录过，才上大学时，同学问她微薄，微信多少的时候，她都特别茫然。
　　艺术类的学费很贵，平时买画具颜料费用也不少，她的兼职也只能勉强解决这些小问题，虽然申请了助学贷款，但是身在老家的婆婆还是会吃力，当初她执意考美院，复读了两年，第三年才考上，她已不敢奢求再多，所以手机，电脑于她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
　　眼看快到学校了，郗路颖感激的和骆建成说着麻烦了之类的客气话，骆建成本想把她送到学校门口，她说还要买点东西就下了车。
　　骆建成降下副驾驶车窗，叮嘱她要注意安全，赶快回学校，她用力点头然后向他摆手，她站在原地看着骆建成的车走远了，才慢慢的往学校方向走去。
　　她的心情没有刚上车时那么好了，她咬着手指头，低着头，踢着一颗地上的小石头，她莫名的有些沮丧。
　　在北京这样的大都市，无论你原来多么出众多么让人瞩目，来到这里，你都只是一个普通人，这里永远有更优秀更有才华的，有条件优越还更努力的，有漂亮还实力雄厚的，太多太多了，多到让人眼花缭，多到让人自渐形秽。
　　也是在这里，郗路颖明白了什么是沧海一粟，她不过是一粟，而北京就是那个茫茫的沧海。她抬头看着沿路的风景，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现代而充满了朝气，但她却没有一点点向往的感觉，她怀念那个安静祥和的家乡小镇，那里有淳朴善良、安于现状的居民，有历经千年兴衰的古旧城池和家园，还有绵延不变追求简单安逸生活的朴素信念。
　　那才是她的家，只有待在那里她才不会有无所适从的慌乱和窘迫。在那里，就算没有手机，她依然可以怡然自得，依然踏实自信，她的大辫子，她的旧衣服和旧鞋子都不会那么显眼和突兀，那才是她心灵的归属地，那个长眠着自己至亲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