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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三日。
我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未来会怎样。当他们告诉我上面已决定放弃这里时我哭了。他们要放弃这里了……这是四国上层共同作出的决定,我知道自己无力改变它,我们失败了。打败我们的不是别的,是我们自己。70年前当他们按下按钮时,是否预见了今天?我这辈子也不知阳光是什么模样,当我航行在漆黑的大海上,被尸骸和恶臭包围时,我的梦里也会有碧海蓝天。将这段话刻在这里是违反规定的,但谁会管呢?四周一片混乱,他们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撤离奔忙,这不是撤离,是逃亡……我们失败了。
五月二十六日。
今天是一个黑暗的日子,离别终于来临了。躲在地下苟延残喘的鼹鼠们,终于不得不告别岌岌可危的藏身处。他们说海上有受污染较轻的几个岛屿,但也只有几个,容纳不了那么多人。原来他们早就在为此做准备了,一年前就开始在人群中筛选学者、专家、技术工人……当我意识到这点时,看着被抛弃到地面的那些普通人,沉睡已久的良心隐隐作痛。我自幼就被教育成无神论者,但在这个时刻,我却为他们祈祷,愿他们能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生存下去。
六月十三日。
这是我最后一次在这里留下刻痕,撤退行动已经结束,能走的人都走了,去海外寻找渺茫的乐土,更多人被留下来,哭号和哀痛充塞着黑暗的地表。我自愿留下关闭这里,关闭我出生并成长的家园。我不认为被留下的人一定会灭亡,我坚信他们定会活下去,甚至比离开的人活得更好,未来的某一天,他们的后人将再次打开这里,看到我们留下的讯息,愿能在遥远的未来与我们的同胞相逢。在我的据理力争下,门上刻下了一行字,密码也设定成那样。未来就交给你们了,愿你们吸取过去的教训,不要重走我们的老路。
前陆军上校张海东。
林木沉默的看着眼前文字。坚固的混凝土墙体上刻下了这里作为人类庇护所的最后时光,时间没有将它抹去。林木仿佛看到在那个混乱的日子里,人们如何沉痛地告别这个地下掩体,踏上未知的旅途。
“阿木,你真厉害,一下就打开了这道门。”雷莲道:“地方还不小。”说着走到一旁,踢踢地上散落的物品。
“别碰。”林木头也不回的警告他,声音低沉而干涩。
雷莲充耳不闻,拿起块木板捏了捏,“都朽成这样了。”他手一松,木屑纷纷落到地上。
“……我叫你别碰。”他提高声音。
“哼。”雷莲一笑:“没价值的烂木头而已……”话音未落,林木转身一跃扑到他身前,挥拳就要朝他打去。雷莲身手胜他百倍,手腕一抬,电光火石间,已将林木拳头握住。
“你做什么?”雷莲冷冷问道。
“谁让你碰的!”林木双眼通红,朝他吼起来:“这不是给你猎奇,让你收集装饰品的地方!”
“南星!”希烈见二人争执起来,上前搂住他肩膀,用眼神示意雷莲松手。雷莲瞪他一眼,不情愿地放开。希烈将南星拖到一边,低声安抚,力图让他冷静。
林木却无法冷静下来,他脑子里有一团烈火正在熊熊燃烧,眼前的景象摇动着、跳跃着,生前记忆潮水般袭来,让他阵阵眩晕。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体内蓬勃生长,马上就要撕裂他的身体,从他体内爆发出来。突然,他瞥见雷莲又在一块台子旁乱翻,林木脑袋里嗡的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希烈朝雷莲扑去,抬脚踢在他腰上。
雷莲正看得入神,不防林木这下速度奇快,竟被他得手。腰上一痛,面上瞬间染上怒色,下意识间回身就是一掌,正打在林木脸上。
林木只觉一股大力劈头袭来,像被只巨熊当头压下,大脑瞬间有种缺氧的感觉,整个人似乎飘起来了。
下一秒,他已倒入希烈怀里,脑子里嗡嗡作响,似乎正头重脚轻的倒立着。他鼻孔里缓缓流出鲜血,嘴里也满是血腥味,胸内阵阵翻腾,忍不住张嘴,一大口鲜血喷出来,又咳嗽两声,吐出一颗牙齿,半张脸颊肿得老高,紫黑色的淤血眼看着在惨白的肌肤上弥散开。
希烈恨不能将雷莲碎尸万段,狠狠瞪着他,牙关格格作响,“……南星身子一直很弱,头上又受过伤。”他声音很低,似乎只是自言自语。雷莲后退两步,肩膀微微发抖,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又看看躺在希烈怀中的林木,张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木吐口血沫,挣扎着抬头,对雷莲道:“……不许你动这里的东西,不许……这是,是……”他眼眶一热,两行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喘息着嘶吼:“这是我的,是我的世界,不是你,不是你们的……”
雷莲大为惊异,见他满脸是血,神色狂躁,死死瞪着自己,几乎已在崩溃边缘,怕情况不妙,忙对他点头,柔声安慰道:“我不动就是了,你安静些。”说着伸手想摸他脸上被自己打的伤。希烈挥开他的手,警告地瞪他一眼。雷莲顿了顿,低声道:“阿木,你别恨我,我不是有意打你……”
林木却已听不到他说什么了,他头向后仰,眼神有些迷茫,不知哪里响起尖锐的啸叫声,过去与未来在他眼前交织闪现。林木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朝着看不见的虚空喃喃自语:“……你们不过在考古,在寻找玩物,茶余饭后的传说,却是我,我的……”他慢慢闭上眼,声音渐低,终于昏过去了。
雷莲皱眉,低声问希烈:“他怎么了?”
希烈不答,冷冷瞥他一眼,抱起南星朝外走去。众人守在外边,见虎亲王抱着人出来,离王满脸是血,昏迷不醒,都大吃一惊。
希烈命令留两人在外守着门口,其他人都随自己回营地,这里的东西谁也不许擅动。说完抱南星上了骆驼,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朝营地而去。雷莲落在最后,想起南星昏迷惨状,心中突泛起一阵不安,回头恋恋不舍的看了看,还是随众人回去了。
“……他心绪过于激动,受刺激太大。”帐中,伊林正为南星查看伤势,给他服下安神的药物后,他对守在四周的人道:“莲王那一掌威力也不小,他最里边的牙掉了一颗,旁边两颗也松动了,最近进食恐怕不太方便。”雷莲闻言,不自然的别开头,低声说:“我也不是故意要打他……”
“他什么时候能醒?”希烈问。
“明日中午左右。我给他服了安神药,让他多睡一阵。”伊林边说边往南星脸上抹药。希烈点点头,让众人散去,只留下幽兰同他照看,自己起身走到帐外。
夜幕降临了,气温又低下来,一轮明亮从沙丘后缓缓露头。雷莲走到希烈身边,陪他沉默一阵,突然问:“二皇兄,他真是离王吗?”
希烈不答,仿佛没听到他的问题。
雷莲看着脚下沙地,自顾自的说道:“太奇怪了。地上那扇门如此坚固,不知是用什么做的,他只看一眼就知怎么打开。那门上的字,还有下方拉环上的东西谁也看不明白,偏就他知道。而且……”雷莲微微一笑:“下去后他也毫不惊诧,反倒像会老友似的,更别说他反常的激烈态度,还有说的那些话……”
雷莲走到希烈对面,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问道:“二皇兄,我听说去年离王死过一次,后来性子大变,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个人的?”
“……他自己来的。”希烈眉毛也不动一下,转头看向远方。
“……二皇兄真好命。”雷莲一呆,沉声道:“老天竟送这么个人给你,让兄弟我好生羡慕。”
“的确如此。”希烈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得色。
雷莲转开头,盯着林木休息的帐篷看了阵,回头说道:“那地方我还是要去发掘的,阿木虽说不让动,但他又不是我的人,我不必听他的。”
希烈也不理他这话,想了想,转头道:“咱们的干粮和饮水快不够了,你最好派两个人回去补给。”
“这我知道。”
两人默默站了一阵,夜色渐深,各自回去休息了。
林木醒时已是次日中午,希烈正坐在旁边守着他。林木摸摸脸,阵阵钝痛,半个口腔似乎都是麻的。
“怎样?”希烈柔声问。
林木张了几次嘴,才发出模糊的声音:“……还好。”希烈点点头,叫他别说话,自己起身去外头拿了酸羊奶进来,扶他靠在自己身上,慢慢喂他喝下去。待他喝完,希烈盯着他看了一阵,低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阿木……”雷莲一掀帐帘,正要入内,恰好看到这番场景,浑身不由一僵,心里仿佛突然腾起一把火,将他想说的话都烧到了九霄云外,只顾呆看着两人身影。
“看什么?”希烈放开南星,朝他冷冷一瞥:“来看他死了没有?”
雷莲脑袋里突然像被人掏空了,若在平常,他绝不会任别人这般在言语上挤兑自己,偏现在一个字也说不出,看林木耷拉着头靠在希烈肩上,他心里就一阵莫名的烦躁。想了想,他对希烈说:“我已派古丽的助手多达带着两个人回去了,补给很快就能来。”说完看看林木,低声道:“……那遗迹我还是要挖的。”
“你挖吧……”林木说。
雷莲一楞,昨日不还拼命阻止自己碰那些东西吗?
“所以被你教训成这样。”林木语带讥讽:“牙都给打落了,我还敢阻止你?”雷莲一听,心里不由有些慌起来,“你什么意思……”他走入帐中,蹲在林木身前:“我并非有意打你,我手本就重,阿木你记恨我了?”他声音有些急切,自己也不知怎么的,不过一句话而已,怎会这样……
“……我想通了。”林木抬头正色说,脸上一片平静。
过去就是过去,我的世界已经结束了。
林木,勇敢面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