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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 猎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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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当时就知道会嫁给那个众人皆笑他独立的少年,我必好好看他几眼。”云萧与赫连羽边
走边谈,将至山道外口,说起六年前旧事,云萧不胜感慨。郝连羽却志满得意,大发豪语:“
我却知道一定会娶你为妻。”
云萧沉吟片刻,正色道:“羽,谢谢你爱我,谢谢你给我机会让我爱上你。”赫连羽心中一凛
,觉得此言太过郑重,此情此景中反而带出一丝不详,正要说些调皮话冲淡凝重的气氛,忽然
听到了熟悉的锐物破空声。变起猝然。
如蝗的箭支由外口处呼啸而至,有的射人,有的射马,有的封死了所有可能闪躲腾挪的余地,
箭镞闪着幽幽蓝光,显见是见血封喉的毒箭。天罗地网,在劫难逃。
赫连羽心随意动,一把拉下云萧,抱在怀中,脚一蹬,反掌一击,身子向山谷方向平平射出。
两匹马受他一蹬一击,腾空飞起,恰将山道堵个严实,如雨的箭都射到它们身上,立时变成刺
猬似的,却也将箭网一阻。
箭矢稍停片刻,似乎惊诧他竟能逃脱第一轮计划周密的袭击,然后又不绝射出,山道内“嘶嘶
”的破空声大作,但赫连羽去势如电,竟比飞矢还快,箭至中途就纷纷力尽落地。
一只墨色短矢夹杂在箭雨中,破空无声,后发先至,堪堪接近赫连羽后背。赫连羽若有所觉,
尽力向旁边一让,短矢擦着他身子飞过,忽然转向飞回,射向怀中的云萧。赫连羽转身,短矢
没入他左肩,但他脚下未停,向前急奔,很快转过第一个转折处,这下,再厉害的箭手也无能
为力了。
云萧没有赫连羽那样多出生入死的经历,所以她的反应慢了一步,当她正要弃马挡箭,已在赫
连羽怀中,然后就飞起来了。赫连羽将她全身都遮的严严实实,她看不到发生的一切,但想得
到,疾风死了,她的望云雎也死了,箭仍不绝飞来。
她想喊放下她,抱着一个人是跑不快的,又想挣扎下地,她的轻功不比他逊色,逃脱的几率反
而比被人抱着大。但她动也未动,深恐分他的心,累他中箭。静静伏在他怀里,听着风声箭声
和他的心跳声,竟生出一种奇特的平和心境,和他死在一起,并不是一件很坏的事。
箭声已听不到了,只余呼呼风声,想来已经暂时摆脱,忽然闻到越来越浓的血腥味,想起方才
他稍有停顿,难道受伤了?那他还跑这么快?心中狂喊:放我下来,但被他紧紧压在胸前,竟
是出声不得。里许长的山道,仿佛走了一生一世。
眼前一亮,终于走出山道,回到山谷。赫连羽不支倒地,却是后背着地,仍将云萧护在怀中。
云萧挣脱出来,跪在他身边,他的脸本是黛黑色,此刻却苍白的可怕,眼睛紧闭,胸口没了起
伏,云萧魂飞魄散,肝胆俱裂,颤颤地摸他的鼻息,还有气,搭上腕脉,还在跳动,这才长长
出了一口气。
扶他坐起,背部的衫子已被血浸透,伸手点了短矢周围几处穴道,血流大为减缓,轻轻划开衣
服,肌肤没有发黑发紫,血呈鲜红,应是无毒。一手贴他前胸,一手置于头顶,运功一逼,短
矢疾射而出,带出一股血箭,赫连羽本已昏迷,一痛之下,大喊出声,醒转过来。云萧大喜,
撕下裙幅为他包扎,手微微颤动,动作却轻柔快速,一丝不苟。
“云萧,快去躲起来,那些人很快就会赶到。”赫连羽的眼神清亮温和,云萧心中一酸,喉头
哽咽。那一箭射中他的肩,却伤了她的心,她以为他死了,而她又失去一个重要的人,他没死
,她仿佛重生一次。但现在不是流泪的时候,也不是感恩的时候。
她没有说话,只紧紧握住他的手,直直望着他,用眼神说:绝不会丢下他一人,两人都要活下
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眼神决绝自信,赫连羽看懂了,用力回握一下,笑了。
云萧拾起地上的短矢,拿给赫连羽看,短矢长一尺七寸,墨黑色,入手沉重,非铜非木,也不
知什么造的,箭镞边缘有许多小锯齿,与常见的三棱镞、扁平镞不同。
“这种箭头的伤口呈锯齿状,一用力就流血不止,不易愈合,更以所附的气劲伤人经脉。上面
没有毒,大概是他的主人太自信吧。”
“你知道来人是谁?谁要杀你?”云萧急急问道。
郝连羽道:“想杀我的人多的是,能使出这箭的却只有一个——七杀。”
白明夷正百无聊赖在帐中发呆,有人报称纪瑕求见。
“羽真是不负责任,自己美人在侧悠闲自在,却把一堆杂事扔给我。”白族二公子一边抚着蹙
起的额纹,一边微微抱怨。
纪瑕微笑着忽略他的微词,彬彬有礼道:“太阳已落山,王和云小姐还未回来,您不担心吗?
可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一个胜似仙境的地方,他们留连忘返也是有的。有云小姐在旁,羽应该不至于失了分寸,连
着几日不归,也许现在正在往回赶的路上。他们一个武勇无双,一个聪明绝顶,除了他们自己
,还有谁能够为难他们?放宽心好了,来,我请你喝酒,边喝酒边等。
纪瑕无言以对,正准备告辞,一个侍卫进来,在白明夷耳边密语几句,白明夷的脸沉了下来:
“他们恐怕真的遇上麻烦了,”他望着纪瑕,面色凝重,“刚刚接到消息,七杀在附近出现。
”纪瑕感染了他的凝重:“七杀?”
“一个杀手组织,永远保持七个成员,真正的七杀只有一个,其他六人都只是他的助手。没有
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知道他的武器是短箭,无毒,但可毁人经脉。骄傲,自信,自称只出手
一次,一击不中,就不再接这个任务。出道五年,所有任务都是一击必杀,没有失手的记录。
在草原诸国纵横无忌,王公贵族多请他铲除政敌。”
薄薄的暮色中,营门大开,千余骑勇士分四路绝尘而去。
两个黑衣人走出山道,随后又有四人先后走出,最后一人慢慢踱出。他们都是黑衣黑巾,只最
后一人袖口和蒙面黑巾均以金线滚边,以示区别。
草原雄鹰果然名不虚传,中了他一箭,还抱着一人,竟能逃脱。但是也快不行了,气劲震伤经
脉,不坐下调息,反而运功急奔,损伤会更重,且会大量失血,就算没死,一二月间也不能再
运功。首领冷冷一笑,一二个时辰就够他死千万次了。
地上有一片草倒伏,旁边有一滩血迹,看来他从山道出来,在这儿倒下,大概还包扎了伤口,
是那个女子帮他的?生死关头还去顾及一个女人,蠢,死了也不冤枉。血迹中断了,他并不着
急,手下都是追踪老手,不会放过一点点蛛丝马迹。果然在出口正对面的林子外发现一点血迹
,周围的草有动过的痕迹,看来他们本想消除痕迹,却没有消除彻底。
三个手下进了林子,另外三个在外面警戒,他则负手立在溪边,看水中游鱼。忽然发觉不对劲
,有一块鹅卵石被翻动过,沿溪水向前,隔不远又有翻动的痕迹。他们没有进入杂树林,而是
沿溪水向前。首领眼睛一亮,会故布疑阵的猎物能激起猎人更大的兴趣,也会带来更多的乐趣
。
他带着林外三人沿溪水追踪,很快到了小河边。太阳已完全落下,余晖也已消失,灰蒙蒙的暮
色中,对岸枫林倍觉萧瑟,枫叶却愈显得红了,似血。他们进了枫林还是继续沿河而下?
“在这样的环境里,猎人和猎物的角色随时可以转换,他们若以为我们只是无还手之力的猎物
,被猎杀的就是他们。”他的话回响在耳边,那坚定自信的语气让她心安。摸摸已被温热的短
矢,有很多事要想,如谁请来的杀手,杀手怎么知道这个隐秘的地方等等,但现在最重要的是
活下去。这短矢射伤她的心,她就要加倍射回去。第一个来的会是那首领,真正的七杀吗?应
该不会,聪明人多疑,他恐怕先要沿河去找。进林的会有几个?二个?三个?
诸位赵氏公子鱼贯而出,姑布子卿摇摇头,声音回荡在空落落的厅堂:“诸位公子没有能做到
将军的。”赵简子大惊,却又忍住,只长叹一声:“难道天要亡我赵家?”姑布子卿手捋长须
,沉吟道:“君上的公子方才都召来了吗?我在路上看到一个少年,丰神如玉,器宇不凡,将
来必有一番大作为。看他的从人都是贵府之人,他也是您的公子?”赵简子不动声色,轻描淡
写道:“足下说的是毋恤?他一个胡婢之子,出身低贱,谈什么成大器做大事,又怎会是赵家
的贵人。”
“君上此言差矣,天要使人成为贵人,出身低贱也会变的高贵。只要有资质,有机遇,市井布
衣之人还可以风云际会,飞黄腾达,何况君侯家的公子。”姑布子卿侃侃而谈,说出一番大道
理。
赵简子一笑无言,招从人来带姑布子卿下去用饭休息。他起身踱步至窗前,负手望着越来
越浓的暮色。毋恤这个名字是当时随意起的,多年来不曾有半点放在心上,如今看来——
欲想成事,必先造势。他既懂得造势之理,说不定真是可造之才。忽然想起那个远在胡地的女
儿,毋恤曾跟随她几年,多少也学到一些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手段吧。这个聪明绝顶,智计万方
的女儿在代地,过的可好?
他是个聪明人,除了老大谁都比不上,却只在七杀中屈居第三,老二那种老实如木头,谨慎如
蚂蚁的人,凭什么排在他之上?老四那种胆小如鼠油滑如鱼的人,也眼睁睁盯着他的位子,白
日做梦。老五一门心思狠毒,老六沉迷于精巧机关,都没有太大威胁,老七刚加入不久,看起
来老实木板,武功也不是极高,但接任务从未失手,人缘也不错,迟早有一天会赶上来,不能
不防。眼下枫林中只有老四,老六和他,只要能抢先找着那两人,立一大功,老二的位子就得
乖乖让给他。杀一个垂死的草原之鹰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们,还不是轻而易举。
他经验丰富,头脑精明,果然第一个循着散乱的踪迹找到了他们。暮色很浓,林中尤其昏暗,
远远瞧见赫连羽端坐在一棵大树下,心中暗笑,中了老大的箭,根本不能运功,形同废人,在
那里装模作样,架子十足,可骗不了人。只是那女子在哪里?细细一看,大树后露出一角淡黄
衣衫。
一步步走上前,紧盯着赫连羽,惟恐他有什么意外举动。走到三丈开外,停了下来。赫连羽把
玩着一把匕首,冷冷望着他,锐利的眼神和迫人的气势让他心头一颤,退后一步,随即想起对
方已无力再战,不过是虚张声势,不由得恼羞成怒,决意在动手前羞辱他几句,好挽回些面子
。提起弓箭对准他心口,笑道:“堂堂草原雄鹰,却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那你为何不敢近前一战,却鬼鬼祟祟躲的老远?你以为你射的中我?”
“方才天罗地网你逃脱了,这一箭看你怎么逃,你死定了。你费尽心机保护的人嘛,听说她很
漂亮,如果她能让我高兴,我也许会饶她一命。”
郝连羽勃然变色,目眦尽裂,大喝道:“你敢,我决不会放过你。”
他哈哈大笑,终于击中对手的弱点,让他的冷厉与霸气碎了一地,正要松开弓弦,将他钉在树
上,忽觉脖颈一凉,全身力气都散了。用尽余力垂眸一看,一个锯齿状的箭镞露了出来,老大
的短箭,怎么可能?不甘心地缓缓倒下,余光似乎看到一个淡黄色人影从身后一株树上飘落。
云萧自树上落下,脸色苍白,第一次亲手杀人,箭入人体撕裂肌肉、折断骨头的声音,血液喷
涌而出的声音让她几欲作呕,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消失在她手中,手上的血腥是洗不掉了。在习
惯于杀人于无形的世家长大,第一次体会到生命的珍贵。
赫连羽看到云萧俯身合上杀手的眼,浑身止不住发抖,叹口气,却未说话,如今的他何止满手
血腥,简直是血腥所化,早已忘了第一次杀人的感受,想必很不好受。有些事,明知不对还是
去干了,比如杀人,意识到身上的罪恶并不能阻止他行事,对他来说,为了心中的执著,付出
再大的代价,再多的痛苦也是值得的。但云萧不同,眼前的冰雪人儿,他曾发誓要护她周全,
却累她沾染血腥,看着她苍白的面颊,强抑的镇定,只觉一生所有的痛苦加起来也不及此刻的
椎心痛楚。
天越来越黑,月亮还未升起,他小心翼翼向前挪,不知名小虫的突然高鸣,枯枝从树上落下,
都让他胆战心惊,伫立静听。黑暗像偌大的怪兽,随时随地要将他吞噬,他已经没有猎人的自
觉,倒像是落入陷阱的猎物。不久前似乎听到老三从这儿发出的讯号,他一直对自己看不顺眼
,怎么会和自己分此大功?难道事情棘手?这儿怎么这么静,老三呢?
脚下一拌,软绵绵的,黑衣尸体?老三死了,脑海中浮现这几个字,身体马上紧绷起来。弓着
腰,一手扣紧弓弦,一手握着弯刀,眸子炯炯发光,扫视四周,耳朵张着,连最细微的声音都
不放过。左侧树丛中一声轻喘,他手一张,三支箭疾射而出,同时身子圈成一团,弹向树丛。
方至中途,地上三点寒光暴起,没入他的身体,他略一停顿,展开身子,扎手扎脚掉落在地,
痉挛片刻,终于不动了,至死不明白尸体为何会复活伤他。
地上黑衣人缓缓爬起,摘下蒙面黑巾,露出一张煞白而清丽的脸,正是云萧。正准备过去查看
那人是否真的死了,忽然凝立不动。身后又有人来,虽然来者脚步轻灵,毫无声息,他的杀气
却暴露了行踪。来人见已被发觉,便也停步。
他来迟一步,眼睁睁看四哥被那人射杀,四哥为人胆小圆滑,对他却很好,自他加入七杀,就
是四哥照顾他。他从小是孤儿,受尽欺凌,四哥是他的父兄,世上唯一的温暖,但他死了,死
在那女人的暗算下。他们都以为赫连羽已丧失行动力,却看轻了这个好似弱不禁风的女人。四
哥,他的心一痛,那女人身形毫无破绽,但是看她如何逃脱,扣紧手中冰冷的□□,是经他改
装的,可以同时发射三十六根弩箭,四哥,看我为你报仇。
正要扳动机关,忽然后心一凉,一股寒意直冲心脉,他不甘心,凝聚最后的力量支撑不倒,临
死前能拉个垫背也是好的。模糊间看那女人转过身来,心神一震,手就软了下来,再也无力抬
起。四哥,等我。
云萧看杀手倒下,忙跑到树丛中。赫连羽早早发现那杀手接近,趁他全副心神放在云萧身上,
潜行到他附近,掷出匕首,因为又用了真气,肩头又开始流血,包扎的布都染红了,全身经脉
疼痛欲断。他强忍着,豆大的汗珠滴落,却挤出一抹笑,以示无碍。云萧紧握他的手,运功助
他平复疼痛,忽然身子一震,回头看那倒地的杀手,她好像听到他喊了什么。
走到杀手身边,摘下他的面罩,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十六七岁模样,已然咽下最后一口气,
脸上看不到怨恨或不甘,只有无边的平静,眼睛张着,失去了往日的清澈,显得无助而迷惘。
云萧捂口掩上情不自禁的低呼,那声“姐姐”是她误听吗?这样一个少年,竟是七杀一员,他
有怎样的过去,有无所牵挂的人?明知不该想这些,不该心软,但他真的好像毋恤。毋恤,你
还好吗?
“他们进林很久了,至今没有消息,大概是死了,你们说该怎么办?”首领负手站在河边,对
身后三个手下说。水波粼粼,中间一轮初生的明月。
“天色已晚,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不如在林外守到天亮或者先撤走好了。”一个人谨慎地挑着
字眼。“老二你如果害怕,不妨一个人走。”另一个人阴阴一笑,“照我说,一把火烧了林子
,看他们往哪里逃。”第三人波光一闪,却未说话。
“老七,你怎么想?”首领闲闲地问。
“二位哥哥说的都对都不对,天黑对我们不利,对他们也是一样,若因为情势不利就一走了之
,以后就不能再对他们出手,七杀的牌子也就倒了。放火烧林干净利落,但林子这么大,一时
半会烧不完,代王的人随时会到,我们不能一直等下去。”老七沉稳地说。另两人听他分析的
头头是道,不得不服,问道:“你有什么好法子?”
老七想了片刻,摇头道:“我听老大的。”
首领似笑非笑,语气轻柔:“就你聪明?问你话,你就推到我身上。”三人都垂手肃立,
深知老大喜怒莫测,语气越轻柔,发作起来越凶。老二、老五暗暗为老七担心,惹恼老大,下
场比死还惨,大家兄弟一场,自然不希望看到他那样。
“老二,老五,你们先进林子,结伴而行。老七,你留下。”首领的声音低沉悦耳,比丝绸还
柔滑,老二老五却听得毛骨悚然,老二张张口,欲言又止,深深看老七一眼,与老五结伴飞过
河去。
首领看着他们的身影没入林中,回过头来,眼神锐利如刀,盯着毫无惧色的老七:“你知道我
留下你的用意吗?抬头看着我,说实话。”
老七闪过一丝迟疑,终于挺胸抬头,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不,是不肯定。我的命是老大
给的,老大要我活我就活,要我死也毫无怨言。”
首领审视着他,不放过最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仿佛要看到他内心最深处,良久,锐利的眼神柔
和下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走吧,离开这山谷,离开七杀,你分到的钱已足够你谋生了。
”
老七一怔,现出茫然的神色,首领不耐烦地斥道:“走。你不听我的话了?”老七如梦初醒,
望望他坚定不可违逆的眼睛,一咬牙,返身奔出。
首领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有种说不出的感情。转身看水中明月,脚尖一挑,一块石头落入河中
,水中月碎成了千块万块,过了一刻,水面恢复平静,月亮又拼在一起,显得比一刻前更大更
圆更美。凡事不破不立,欲求完美,总要先舍弃一些东西。首领眼中迸出笑意,带着淡淡嘲讽
。侧耳谛听,笑意更浓,是时候了,想不到临走前还能遇上一个如此迫不及待想见上一面的人
。
“既然来了,何不早些现身?”柔美的声音亲切大方,好像在招呼远方来的客人。老二和老五
远远看到林中空地上那个淡黄衣衫的女子,听她喊破行踪,便不再躲藏,直接走上前去。走到
近处,那女子抬头一笑,饶两人都是杀人无数练就的铁石心肠,也不由得心神一颤,月光从枝
杈漏下,朦朦胧胧,那女子的容颜比月光清寂,比冰雪宜人,灿然一笑,打碎一地星辰。她,
是林中仙女还是山中精灵?
冷风吹过,两人醒了过来,再一看,那女子脚下并排三具尸体,正是老三,老四和老
六。明月美人,黑衣尸体,这情景说不出的诡异可怖,那女子不是仙女,是死神。
老二涩声问道:“你杀了他们?”老五截口道:“老二,和她说什么,动手。”那女子微笑摇
头,手中把玩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语气如春风般柔和:“他们不是我杀的,是你们首领杀的
。”
老五怒极而笑:“老大杀的?哈哈,哈哈。”女子柔声一叹:“这有什么好笑的?你们老大不
明虚实就派他三人前来,分散行动,各个死于非命,这倒罢了,明知入林有死无生,仍只派你
两人来,自己却守在林外,等我们拼的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人之利。”
“你胡说,两人杀你也就够了,不要离间我们兄弟感情。”老五被她似是而非的话激得暴跳如
雷,想要动手,却见老二动也未动,若有所思,狠狠道:“二哥,你信她鬼话?我们死了,老
大有什么好处?”
云萧一笑,似怜悯又似讥诮,声音冰削雪切,置地有声:“七杀这些年收入颇丰,分给你们的
只是小部分,是不是?或者他要另起炉灶,去哪个国家当官做贵人,你们这些手下自然是消失
的好。借刀杀人,还惟恐死不干净,让你们一个个分散开来。好手段,好心计。”
老五见她口口声声咬定老大借刀杀人,心中若有所动,但他为人刚断狠决,知道就算她说的是
事实,也得先杀了她再讲下一步。眼见老二毫无动手的意思,心知他心思谨慎,不盘算好,没
有十足把握不会出手,这样一来就不能两人联手,但有人掠阵也不错。
云萧见他拔出弯刀,叹口气,缓步走向场中,裣衽行礼,竟是决斗的礼节。老五虽是阴狠冷血
的杀手,但狄人崇尚决斗的天性并未磨灭,见如此美丽的女子行出如此庄重的礼节,凭空升起
一股豪气。他举刀回礼,肃容道:“你是女子,我让你三招。”
云萧眼波荡漾,温言道:“我武功不弱,你要小心了。”话音未落,匕首直刺他咽喉,老五下
身不动,腰直直向后倾。匕首跟着下划,如毒蛇般盯紧他的咽喉。“叮”,匕首刺在弯刀上,
弹了起来,云萧顺势后跃,老五直起腰来。
“第一招。”云萧笑道:“好反应,好刀法。”老五正要谦虚几句,忽见匕首已至胸前,却是
云萧将匕首用暗器手法掷出。他怪叫一声,吸气缩胸,提刀将匕首击飞。云萧飞身将匕首接回
手中,笑吟吟望着他:“第二招。佩服佩服。”他这回可不敢分神,更不搭腔,紧盯着对手,
提防她又出怪招。
她笑的温柔,笑的甜美,没有丝毫出招的意思,他却不敢有一丝放松。前面两招告诉他,这女
子内力平平,招数也不精奇,但诡计多端,笑里藏刀,惯于猝然袭击,他当然不会再上当了。
第三招一过,他就要把她击杀当场。她是很美,但还是自己的命重要。
忽然她神色诧异,望着他身后说:“那是什么?”下意识回头,余光看到她肩头一动,心下冷
笑,握紧弯刀,只待她攻来。
云萧身形展动,斜斜飘起,掌至中途突然转向,击中场外痴立的老二,顺势点了七八处大穴,
老二倒下不动了。
“第三招,声东击西。”云萧一脸笑容,老五看着她却像看到了妖怪,全心全意提防她,本想
将计就计,反被她趁虚而入斩去他后援。自知智计不及,那就比武功吧。扬起手中刀,狠狠劈
下。
云萧不退不挡,反而合身迎上,直刺他心窝,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他可不想和她同归于尽,
刀锋一侧,横在胸前,倒像是她把手腕送上去砍似的。云萧变招,反刺他胁下。两人刀来剑往
,用的都是贴身缠斗的招数,以快打快,惊险异常。老五这才发现这女子的功夫着实不错,开
始那两招应当是她诱敌之策。她的匕首一寸短一寸险,而他的弯刀在贴身近斗中占不了便宜,
一声轻啸,跳出场外,又蹂身而上,这回施展的却是他最得意的刀法。
刀划弧形,一招接一招,连绵不断,诡异,华丽,如抽丝剥茧,如扭曲的世界。云萧左支右绌
,渐渐不敌,一刀又至,无奈中用匕首硬挡,“铛”一声,匕首坠地。云萧一怔,举起双掌,
要空手对敌,老五哈哈一笑,一刀劈下,忽觉腹间一凉,剧痛传来,笑声顿止。低首一看,本
应在地上的匕首插在他腹部,只余剑柄。抬起头,云萧早已飞身远离,站在三丈开外,手持老
六的连发弩,似笑非笑望着他,目光清亮。
“你让我三招,我饶你不死。”她的声音远远传来,好像在千里之外。手上弯刀铛然坠地,他
也摇摇欲坠,却硬撑着不肯倒。忆起往昔练武流浪的苦日子,他学着比别人狠,比别人毒,因
为他要活下去。加入七杀后,他一贯以狠毒著称,只有他一次次杀人,没有人能伤到他。可是
这次他输了,输就是死,狠毒也无济于事,或者那个貌似天仙的女子比他更狠更毒?死在她手
中也不冤枉。只是,老大真的出卖了他们吗?不问明白,不甘心,不甘心。终于撑不住,轰然
倒地,意识丧失前,似乎听到几声掌声。
掌声中,一个黑衣人自不远处树丛中走出,缓慢而优雅。袖口和蒙面黑巾边上的金线在月下闪
闪发光。七杀的老大,真正的七杀,终于上场。刹那间,云萧以为她看到了魔鬼。
“好心计,好手段,让人大开眼界。”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他的眼睛清亮而深不可测,
他的举止优雅而充满韵律,构成了魅惑人心的妖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