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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谷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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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漫长漆黑的路,一片空旷荒凉的原野,茫然四顾,孑然独立。无日无月,只有灰蒙蒙的天,
      灰蒙蒙的地,灰蒙蒙的雾,灰蒙蒙的远山在雾中若隐若现。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不要丢下他一个,孤独地无助地喊。用尽全身力气的呼喊在灰蒙蒙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单薄微弱,
      风一吹就散了。
      一个宫装女子从雾中走出,满脸慈爱,却不掩骄傲。她总是那样骄傲,少女时是,为人母时是,
      被人指控毒害侧妃未遂而赶出王宫时仍昂着头,骄傲的像只凤凰。
      娘,你终于来看我了,你忘了我吗?
      羽儿,对不起,娘不能保护你,你多保重,千万不要再那样倔强执著了。
      女子的面容迅速憔悴,还未来得及苍老,黑血从她明亮的眼睛,笔挺的鼻子,小巧的耳朵,秀
      气的嘴流出,她的脸变的可怖可憎。然而,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她始终是娘,他冲上去,想要
      抱住她,她却一步步后退,隐没于浓雾。
      娘死了,死在他不知道的时间和地方,她的血让他的世界更阴晦。他茫然地奔跑,徒劳地大喊,
      筋疲力尽仍没有回音,找不到一丝生命的痕迹。声音嘶哑了,力气用尽了,也许一生一世都要
      困在这荒原,无止无休。
      忽然一点光亮出现在天边,也许是明星,也许是灯火,却为他展示了一个新的世界,不同于荒
      凉灰暗的世界。不要再倔强执著,娘这样说,但他已是一无所有,希望全无,执著一回又何妨?
      哪怕失去全世界,他也要靠近那光亮,拥在怀中,至死方休。
      朝着那光亮走去,有巨石,有沟壑,摔倒了再爬起。前面有了人影,飘忽不定,他欲上前打招
      呼,却怎么也追不上,喊破喉咙也没有回音。偶然一低头,大吃一惊,每走一步,地上就多些
      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血。猩红的血铺的满地,冲鼻的气息萦绕在身周,经久不散,愈来愈
      浓重。
      血越来越多,渐渐上涨,至踝,至膝,举步维艰。前面的人影很熟悉,是父王,小弟,还是以
      前的朋友旧部?张口去喊,他们却如先前的人影一样隐没。血海至腰,至胸,他感到自己已是
      鲜血所化,呼出的气息也是浓浓的血腥味。转头四顾,天地一片猩红,不见人烟。
      他放弃了灰蒙蒙的天地,却来到这猩红世界。不曾后悔,但他还能接近那光亮吗?他就要溺毙
      在这血海之中了。
      前面出现一个白衣女子,浑身笼罩着华丽的圣光。千辛万苦追寻的救赎终于现在眼前。奋力在
      已至脖颈的血海向她游去,她却只是微微笑着,优雅而冰冷,居高临下看他挣扎。凝视片刻,
      转身离去。
      不要走,不要走,他大声恳求。那背影未停顿也未转身,她经过的地方血海结了冰。不小心吞
      进一口粘稠腥臭的血浆,浑身开始痉挛,鼻中吸进呼出的全是血,心跳近于停顿,终于没顶。
      奋力将手举出血海,举向苍天,试图发出此生最后一声呼喊。
      
      猛地惊醒坐起,大口呼吸,周围浓重的夜色仿佛梦中无边的血海,挥之不去,摆脱不掉。多久
      未做这种噩梦了?梦中血腥的气息、没顶的感觉如此逼真,让他以为自己真的死了,又在第二
      天第一线阳光中复活。他是个注定活在黑暗的男子,却是如此憎恶黑暗。
      
      云萧睁眼向床前望去,漆黑一片,看不到,却感觉得到有人。低喝一声:“谁?”同时跃起挥
      掌,切向那人咽喉。忽然去势一停,腰间一紧,却是被那人抱住了。熟悉的气息,夹杂着浓浓
      的酒味和汗味,或许还有隐隐约约的血腥味。是赫连羽,云萧记起夜前他替她喝了许多酒,至
      今酒味未散,他醉的这样厉害,深夜闯入她的帐篷?
      正要发问,却听到一个低哑浑浊的声音:“云萧,不要离开我,不要背叛我。”
      一瞬间,云萧深深感染了他的绝望与脆弱,心一软,反手紧紧抱着他,在他耳边轻喃:“我不
      会离开你,不会背叛你,我在你身边。”
      黑暗中,两个同样孤寂的人影紧紧相拥,仿佛彼此是茫茫大海上唯一一根浮木,莽莽冰原上唯
      一一点温暖。没有过去,不问将来,只求此刻的两心相知。
      
      第二天太阳升起,人们惊奇地发现王和云小姐从一个帐篷走出。王冷静地询问了刺客案的追查
      情况,宣布到此为止,不再大事株连。涉案的其他舞娘,查明不知情,尽皆放了,当晚负责宴
      会的官员和负责警戒的侍卫照例降职,行刺的舞娘正是被灭门的三家贵族之一的后人,王说血
      已流的太多,故只将她逐出代国,永世不得回返。
      有人称赞王公正仁慈,有人说他妇人之仁,也有人认为他是惺惺作态。为政者的每一件事,每
      一个举措,总免不了众说纷纭,有人叫好有人骂,这也是天经地义而无可奈何的事。有件事大
      家意见一致,王快要正式迎娶云小姐了,但至于应不应该娶,仍是有人赞同有人反对有人旁观。
      
      秋狩还未结束,赫连羽将事情交给白明夷,自己带着云萧悠游访秋。
      “这就是你的私人胜地?”云萧勒住马,怀疑地问。一路沿一条小溪走来,尽头是高耸笔直的
      岩壁,岩壁上长满灌木,虽已深秋,仍是一片绿色,显见是凌冬不凋的植物,但仅仅因此而称
      为胜地恐怕还不够。
      赫连羽微笑不答,打马上前把一丛灌木一拨,露出一个宽约一尺高一丈的裂缝,两人下马走进
      ,掩好伪装,顺着山道前行。
      天地造化之奇,每每让人叹为观止,一块完整的岩壁,只不起眼处有个小缝隙,进了里面,却
      是三尺宽的山道,恰容两马并行,小溪在两马间流过。两边山壁高耸入云,笔直陡峭,好像有
      人用斧生劈开一条山缝。阳光无论什么时候都照不进来,走在其间阴冷幽暗。山壁上长满喜阴
      的青苔,摸上去滑不溜手。
      赫连羽闻着身旁传来的若有若无似麝非兰的香气,感觉着肘臂衣袂不经意的碰触,只希望这幽
      深的山道没有尽头,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岁月老去。
      
      行约里许,其间转折数次,终于到头,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片开阔的谷地,正对入口有一片
      杂色林,白杨松柏灌木丛,转过林子,再往前行,一路奇花异草,小溪叮咚。溪中游鱼泯不畏
      人,隔着清澈的溪水与人对视。溪底卵石光洁,鱼儿穿行其间,嬉戏游乐。碧草地上开着鲜花
      ,种类之多之杂,色彩之艳之丽,前所未见。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彩蝶翩跹其间,时而绕飞人
      旁。两人下马,缓缓而行。
      “果然是胜地,难为你竟能发现。”
      “小时候为追一只兔子追到这里,从此有开心或不开心的事都来这里坐一会儿。”
      云萧没有问出口,这次来是因为开心还是不开心。听得他说:“这里景色优美还在其次,最奇
      特的是一年四季如春,冬天仍是溪水长流,鲜花遍地。我想这一定是天庭的后花园,天仙在人
      间的驻足地。”说着这话,眼睛却瞧着云萧。
      云萧微笑不语,观察着周围环境。四面环山,阻挡了寒气,保留了湿气,四季如一,应是山川
      地势所然。看溪水清澈,忍不住伸手进去,逗弄憨憨的小鱼,惊喜道:“这水是温的,怪不得
      四季长流。哈,鱼儿真可爱。”
      赫连羽未答,只恶狠狠瞪着那只胆大包天的小鱼,竟敢吻上专属他的纤纤玉指,不想活了?那
      鱼鳞光闪闪,炫耀似的摆动身子,吐出一串泡泡。赫连羽脸当即黑了下来,不识好歹的鱼,敢
      嘲笑他,不知道味道是否鲜美。
      但他没有机会验证,也没有必要了。云萧伸出手来,带起一串眩目的水珠,遥指远方,欢呼道
      :“好美。”赫连羽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一片如火的枫林印入眼帘,那也许是这山谷内唯一
      一处秋天的标志。
      
      枫林并不远,约有里许,但两人沿小溪前行,曲曲折折,倒花了不少时间。走到近前,发现小
      溪是由一条小河发出,河面宽三丈,水深且清,甚是平缓,也不知通向哪里。枫林在河的对岸
      。
      这里景色与前面又有不同,河两岸一色的碧草地,只零星点缀着些小黄花。山壁向中央靠拢,
      上面长着参天大树,隐在云雾间,让人望而生畏。枫林中一棵杂树都没有,秋风染出如火如血
      的枫叶,竟比二月花开还要红,还要艳。远望去,整个林子在阳光下燃烧,走近才知道并非全
      是红叶,枫叶由淡黄、金黄、褚黄,直至淡红、绛红,颜色逐渐加深,层次分明。同一张叶子
      ,正反两面的颜色也是不同,甚至同为向阳面,因受光不同也分出层次。想找一张纯粹的红叶
      着实不易。
      林中枯叶不知积了多厚,千百年来,它们不为人知地生长、凋亡、落下、腐烂,化为肥土滋养
      新芽,生命在轮转中存在不息。最粗的树,两人合抱都抱不拢,旁边是细细弱弱不到一人高的
      小树。一棵老树根部腐朽,倒在地上,成了兔子和蚂蚁的宫邸,但未完全枯死的根上又长出一
      条嫩枝。
      阳光从纠结在一起的枝杈中漏下,照出参差斑驳的影。云萧忽发奇想,要抓住阳光的尾巴,但
      走的稍近,阳光就会被遮住,手心里只有阳光留弃的阴影。好胜心一起,竟要与光线比快,身
      法施展开来,在林间穿树拂花,迂回穿插,忽焉在前,忽焉在后,迅疾如风,只能看到一道淡
      黄色的影子,轻如柳絮,不带起一片落叶一丝微尘。
      赫连羽双手抱胸,倚在一株大树,含笑追寻着现出天真浪漫一面的人儿,只觉安乐如是,此生
      足矣。忽然听到一声清脆悦耳的轻笑,定睛一看,云萧停在一片小空地,一束阳光倾泄到她张
      开的手心。她低头专注看看,侧过头来,向他微笑。“我抓到它了。”她说,她的睫毛被阳光
      染成金黄,一眨一眨。风吹过,阳光在她掌心跳舞。
      赫连羽一阵恍惚,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呻吟,刹那间,仿佛已过千年万年,地老天荒。幽深的树
      林,斑驳的日影,和一个如梦似幻,如仙似灵的女子,构成一幅绝美的图画。不管将来有什么
      样的结局,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这一刻的悸动已溶入他的生命,也许某天他会忘记情爱忘记
      云萧,甚至忘记他自己,那么这秋日下午莫名的感动就是一扇门,一扇可以找到回忆的门。当
      他和云萧都垂垂老矣,白发苍苍,秋日的阳光又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从林中走出,日已西斜。回到河对岸,两人分食了带的干粮,当是晚餐。
      赫连羽仰面躺倒在岸边一个小草坡,状甚悠闲,招招手,又指指身边:“来歇会儿。”云萧迟
      疑着,初至山谷的兴奋已过,多年的教养又回到心中,的确有些累,碧草地很有诱惑力,但身
      为世家之女,坐立行走皆有规范,露天卧于裸地已是大失体统,更何况在一男子眼前身边,即
      使他是未来的丈夫。
      “过来。”声音中多了一抹不耐和坚持。还是林中嬉戏的她自然许多。
      云萧望进他的黑眸,像幽深的海,看不透平静下的暗潮涌动,诡谲难测,然而可以确定其中绝
      没有尊礼重教的自觉,或者说根本没有礼教的概念。随心所欲,肆意妄为,但不同于一般贵族
      的放浪形骸,多了高贵,也不同于纪瑕的玩世不恭,多了随意。莫名的,隐隐有些期待,心跳
      微微加速。
      忽然一笑,走到赫连羽身边,将衣裙拉展,缓缓躺下。初时有些紧张,身体绷的紧紧,但赫连
      羽并未有什么举动,她也就渐渐放松了身心。
      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击中了她,她忍不住让叹息溢出唇角。蓝天上,一只苍鹰在盘旋,白云遮
      蔽了大半阳光,只觉温暖而不觉刺眼,枫林上空,鸟儿归巢,叽叽喳喳。闭上眼睛,用心去看
      ,看到了更多更美的事物。清风低低的柔柔的拂过面庞,带来淡淡的青草和泥土的香,不知名
      的小虫在低鸣,小溪叮叮咚咚地呜咽,枫叶随风摆动,沙沙作响。她听到了两人急缓不同的心
      跳声,呼吸声,更仿佛听到了云行日移的声音,时光流逝的声音。
      
      不愧是礼仪之邦名门世家出来的人,一个率性随意的举动也做的如此高贵优雅,不食人间烟火
      。冷眼看着云萧的犹豫和顺从,一股苦涩涌了上来,一刻前的安乐只是假象,破灭后什么都没
      有。两个世界的人,纵然近在咫尺,纵然有婚约纠缠,仍是相隔千里。他们的思想、习俗乃至
      言行举止都有很大距离,而最大的距离是她不爱他。
      温宛的笑容,有礼的谈吐下是冰冷无情的心,冷静周密的算计,冷漠自持的观望,冷眼看尽世
      事变幻和人性挣扎,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基于利益来考虑。她心中没有爱。
      他相信为了赵氏和她自己,她会是一个各方各面都合格,甚至受人称颂的王妃,她会帮他解开
      一道道难题,会和他和睦相处,虽不曲意奉承,也是笑颜相对,但他永远无法确定她心中是否
      有他。他要的不是王妃,而是知心知情的妻子,他要她笑或不笑时,心中所想没有利害,没有
      名分地位,只有他。
      六年来,一直以为她是温暖灿烂的阳光,可以驱散他心中的黑暗与血腥,谁知她却是比黑暗更
      进一层的冰寒地狱。偶有真情流露,也混杂在真真假假的微笑中,转瞬即逝,一闪而灭。
      他可以背叛命运,杀出一条血路,却无法抹去刻骨铭心深髓入骨的爱恋。从她踏上代国的第一
      步,她就是他的了,哪怕她不爱他,哪怕两人一起沉沦于血海冰原,他也不会放手。
      赫连羽呼地坐起,以平息心中的激荡,扭头却见云萧正睡的香甜,睡的毫无知觉。
      
      她竟然睡着了,在他内心挣扎的时候。赫连羽冷哼一声,该说她信任他还是压根不把他放在心
      上?然而他的眼神柔和下来,睡着的她没有平日的骄傲、冷漠、慧黠、坚强,只显得安详而纤
      弱。眉头微微蹙起,额上几根青丝散乱,眼睫毛长长的,不时轻颤,鼻尖小巧而挺立,嘴唇紧
      抿,唇角上翘,仿佛在微笑,是做好梦了吗?
      她轻轻动了一下,赫连羽猛地收回正触向她睫毛的手,热血刷地涌上脸庞。还好脸色本就是黛
      黑,就算脸红也看不出。她是他的妻子,他心爱的女人,她的一切都是他的,摸摸她没有什么
      不对。一边为自己打气,一边再次伸出颤颤的手指。
      云萧的肌肤偏凉,细腻光滑,却在赫连羽身上燃起足以焚毁理智的冲天大火。久久游移于她的
      额头和面颊,不忍离开,忽然发现她的唇越来越大越来越红,不知什么时候他已俯下身子,向
      那红唇吻去,心中闪过情不自禁四字,却并未理会,吻一下就好。
      她呢喃了些什么,贴近耳边,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名字“毋恤”,满腔柔情忽而结冰。赫连羽坐
      直身子,目光冷冽,心头怒火却越烧越旺。
      
      一切都这样熟悉,梅林,石桌,小桥,流水,又回到韶韵楼了吗?云萧惊讶四顾,拱形小桥上
      一个仪态万千的身影。是娘。她微微笑着,神色间的忧郁不见了,更显温柔动人,云萧冲上去
      ,想要拥抱她,她摇头,转身走过桥去。
      云萧欲追,身后有人喊姐姐,猛回头,灿烂如阳光的笑容,清澈如明镜的眼睛,柔和如春风的
      面容,不是毋恤还有谁?毋恤,毋恤,你还好吗?
      毋恤开口,姐姐,你说过要守护我一生,可是你忘了。不不不,云萧连连否认,毋恤,我心里
      只容得下你,只在乎你,我怎么会忘记,怎么会?忽然耳边有人说:我爱你,我只要你做我的
      妻子,所以你也要爱我,必须爱我。声音霸道之极,云萧不禁皱眉,却见毋恤冷笑道:姐姐,
      你已有了他,哪里还记得我。说完转身就走,云萧连声呼喊也不见回头。云萧提步欲追,腰上
      一紧,被那人抱住,听他大笑道:你跑不掉的,跑不掉的。
      一惊一怒间,坐了起来,方知是梦,太阳暖暖照着,微风吹过草地,形成波浪向外播散,没有
      梅林,没有小桥,没有娘亲,没有毋恤,梦中一切此生难以再见。而身后那人呢?那个让毋恤
      误会生气,又阻止她去追的人呢?
      回过头,望进一双冷厉深沉难掩杀气的黑眸。
      
      赫连羽满心怒意正要发作,忽见她翻身坐起,俏脸紧绷,嘴唇紧抿,眼神凄苦、愤怒、哀痛、
      决绝,不禁一愣,几曾见过这样的云萧?不管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她一贯是笑着,或云淡
      风清,或诡谲妩媚,或三分笑人七分嘲己。但此刻,她摘下笑语盈盈的面具,就这样瞪着他,
      仿佛他抢走了她最珍贵的东西,虽然他怀疑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放在心上的。
      因为惊诧,因为怜惜,怒意与杀气不知不觉间消解。心爱的女子,纵然她伤他一千次一万次,
      又如何忍心伤她分毫。叹口气,伸手拉她一块儿站起。
      
      云萧毫无征兆出手攻击,赫连羽猝然格挡,大惊道:“云萧。”云萧也不搭话,掌影变幻万端
      ,袭向赫连羽各处要害。掌势轻柔,似是毫不着力,实则真气十足,招招致命,竟是毫不留情
      。赫连羽措手不及,又不知云萧用意,心情浮动,开场便处下风,左支右绌,险境连连。
      但赫连羽毕竟久经战阵,出生入死,一旦确知非分出胜负不能停手,便将闲杂念头驱出脑外,
      专一见招拆招,防守反击,立时扭转战局,堪堪打个平手。两人的武功高低及特色至此才完全
      显现出来。
      云萧身法灵动,掌法变幻莫测,专袭人要穴,赫连羽身稳气沉,没有花巧,以不变应万变,平
      平一掌推出,云萧就得变招自保。赫连羽若出全力,云萧千变万化的掌法就无用武之地,但眼
      见她身形如穿花蝴蝶,忽前忽后,衣裙飘飘,发辫在空中划出一个个美丽的弧形,眉宇间的杀
      气煞气,让清丽容颜更多一分动人心思处,赫连羽如何下得了重手。
      斗得二百合以上,赫连羽渐感不耐,手上力道加至五成,想一举将她擒下,问个明白。两人对
      掌,云萧身子微晃,后退几步,脸色苍白,一纹血丝从嘴角溢出。赫连羽大骇,只觉肝胆俱裂
      ,心掉进了万丈悬崖,闪身过去扶她。云萧闪电般出手,一掌击在他胸口,另一手顺势封了他
      几处穴道。赫连羽腾空向后飞去,落在地上不动了。
      云萧居高临下望着他,冷冷道:“你太大意了。”
      郝连羽强自笑道:“没想到你也隐瞒了实力。”一扭头,吐出一口淤血,“连人的感情都拿来
      计算,我自愧不如。”不知道这心思诡异的女子要做什么,却不肯示弱,仰面直视她的双眼。
      
      云萧嘴角一挑,似笑非笑地低语:“你想知道我要做什么?”说话间已走着他身旁,蜷腿坐下
      。赫连羽不愿坐以待毙,暗自运气冲穴,但云萧点穴手法自成一家,一时半会冲不开,无奈之
      下,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明知她不是普通人,为什么一次次心软上当?如果脱困,他一定要
      ——
      忽见她笑的诡异,一把揽住他的脖子,拉近了,冰冷而柔软的唇贴上来。惊天霹雳,赫连羽被
      震的晕头转向,意识丧失,茫然望进一鸿秋水,那里只有他的影子,一个失神无措的影子。秋
      水漾起恼怒的波纹,一只玉手覆上他的眼,眼前一片黑暗,感觉却更加敏锐。云萧生涩而粗鲁
      地在他唇上肆虐,又咬又啃,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发泄,她的鼻息拂在他脸上,痒痒的,还
      有一种淡淡的香气,令人迷醉。什么愤怒什么报复早忘的一干二净。
      唇上一痛,怀中一空,眼前一亮,却是云萧狠狠咬他一口,又将他推开,正微微喘息。伸舌舔
      舔伤口,咸的,这女人,真狠。目光灼灼望着她,喃喃道:“如果让你再打一掌,可否......”
      云萧白他一眼,脸上飞出红霞,双手抱膝,下巴顶在膝盖上,眼中波光闪动,溢彩流虹,却只
      是沉默。
      
      短短一天不到,赫连羽的心情大起大伏大喜大怒大惊,几至承受的极限。
      这样一个女子,聪明而内敛,外谦内傲,外圆内方,外表平和内里诡谲,叫人爱不得恨不得,
      猜不透她的心思,却被她多变的气质和骨子里的淡漠吸引,加上六年思恋化成的刻骨铭心,当
      真如飞蛾扑火,虽粉身碎骨亦无悔。
      但是如何才能使她心甘情愿爱上他?没有人能逼迫她,因为找不出她特别在乎的人和事,即使
      是念兹在兹的政治利益,她也并没有真正放在眼中,必要时不惮于玉石俱焚。而他的弱点太明
      显,暴露太早,他爱她,他不忍心真正伤害她。她无疑明了这一点,所以利用它制住他。是否
      在爱的领域,爱的越早越深,就越被动,也更易受伤?攻城略地是他的专长,但攻占一个人的
      心呢?
      
      爱情,很陌生的字眼,但无疑他是爱她的,虽然觉得这感情来得突兀,不合常情,但这是他奇
      怪言行和眼神的唯一合理解释。纪瑕以假设的语气提出这点时,她接受了,若不是爱,他怎会
      对她处处纵容,在生死关头仍顾及她的安危,以至中计受伤。他爱她,只是,她爱他吗?
      方才他和娘、毋恤同在梦中出现,毋恤说出那样一番指责,可否解释为赫连羽已在她心中占了
      很大位子,大到让她担心会忘掉毋恤,忘记誓言?平日的思想言行都太过理智,竟得靠做梦来
      揭示真正的心意,是做人太成功还是太失败?
      抬起头,瞧见他正注视自己,满是关切和爱恋,先前只觉诧异难辩,此刻却不由得暗自感动。
      不论爱恨,这个赤诚、霸道、粗鲁却温柔的男子已在她心中,那就赌一次,赌他们彼此交心,
      相爱到白头。为了他,值得。
      
      “你不想问我为什么?”
      “猜女人的心思比打十次仗都难,我放弃。”
      “我只是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过往。”云萧低喃,赫连羽花了好大劲才听清她下面的话。“我没
      有爱的经验,你不介意我慢慢学习吧?”
      赫连羽愕然,过了好久才领会到其中含义,心跳加速,张口无言,目光犀利,审视她的眼眸和
      神色。云萧坦然微笑,眼底没有往日的淡漠,而是决绝中带些羞涩。“我不是代国的王妃,只
      是赫连羽的妻子。爱一个国王也许很傻,爱自己的丈夫却是天经地义。”她解开赫连羽的穴道
      ,跪在他脚边,柔声道:
      “羽,你怪我这句话来得太迟吗?你爱我,却不肯直接说出来,而我迷失于不相干的东西,竟
      一直没有看明白。”
      赫连羽与她相对而跪,喊了一声:“天,真是奇迹。”他正色道,“我爱你,六年前第一次见
      到你,我就再也忘不了你,对我来说,这世上再无其他人,只有你。但是我的爱是要你自己看
      出的,如果你心存怀疑,视而不见,我每天在你耳边喊上一千次一万次,仍是无济于事。好在
      你终于看清楚了,我不必再等更多的时间。”
      “我不是自己独自看清的,纪瑕说你爱我,而我的梦提醒我看清自己的心。你不要生气,也不
      要遗憾我得了旁人的帮助,我们的日子还长的很,我补偿你。”
      “我不会生气,也不要你补偿,只要你真心爱我,就心满意足。何况——”赫连羽洒然一笑,
      “你那样诡异的性子,谁知道会想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补偿。”忽然面色一整,急急喊道,“云
      萧,你怎么了?”
      云萧一手抚在心口,脸上惊诧莫名,两眼放光,自言自语道:“原来你笑起来这样好看迷人,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真想掬下来独自珍藏。
      赫连羽眉毛一扬,脸色发红,眼神中却透着得意,笑道:“你喜欢就送你好了。”
      “此话当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堂堂一国之君可不能出尔反尔。不过实行起来比较困难,
      难不成将你脸皮割下?”
      看着恢复灵牙利齿的云萧,赫连羽心中满满当当,终于盛不下柔情,一点一滴溢了出来。“我
      只笑给你一个人看,直到我发白齿脱,一笑一个黑窟窿,还是只笑给你看,不过到时你可别嫌
      我笑的太难看。”
      未料到他想的那样久远,细细一想,也自痴了,一时间仿佛越过千山万水,数十载光阴,与他
      执手看白头,看夕阳,看笑颜。笑道:“那时我也是老太婆了,老眼昏花,你笑的再丑恶狰狞
      我也看不清,怎么嫌弃?”
      “你这样美,七老八十也这样美。”
      云萧深知自己的美貌,十八年间不知听过多少真情假意俗套别致的赞美,但听了赫连羽如此拙
      劣而夸张的赞语,竟是前所未有的欢喜。焕发自心的笑容照亮了赫连羽的双眼,再也按捺不住
      将她揽进怀里,从她的眉眼一路吻下,口中呢喃着惟有他自己能听清的柔情蜜意。
      
      太阳西沉,只剩红红半边挂在山巅,大地散发着一天积累的热气,晚风酝酿着花香草香泥土香
      ,熏得人醉,夜归的鸟儿开始大合唱,枫林沙沙,小溪叮咚作为背景。天地万物都在传递着两
      情相悦的快乐,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私语。
      “秋狩结束后嫁给我。”“哈,你让我等,现在你自己慢慢等吧。”
      “六年前你见过我?怎么回事?”“一个很长的故事,想听?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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