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茧》月珏云际

6、重叶篇

　　我本想好不容易有次能够批评晴明，应该抓紧机会得意以下。但是我忍耐不了几刻便又想去晴明家了。
　　因为他那样实在让人担心。
　　博雅。
　　在风中转头向着我微笑的晴明，和平日一般无异。
　　仿佛那些话，那些事，都从来没有过一样。
　　晴明，我来了。我只好这样回答他。
　　你来得正好。他随手指指身边的酒坛。
　　我知道你不会带酒来的，所以又把风茧拿出来了。他这样说着。
　　我犹犹豫豫地走去。居然还有香鱼和草菇，真是齐全得可怕。
　　晴明……
　　怎么了，喝酒吧。他没有抬眼，只是晃着手中的酒盏。
　　啊……哦。
　　结果就这样又莫名其妙地开始喝起酒来。虽然我本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那……晴明。我喝下一口酒。
　　嗯。
　　对不起。我憋了半天的话终于说出来了。
　　你是因为对生病的人生气而道歉呢，还是因为对我生气而道歉？
　　晴明双目含笑。
　　我……那个……不是……
　　真是讨厌的问题。我暗暗想着，晴明真是太尖刻啦。
　　哈哈哈哈……晴明看着我大笑起来。
　　难道我的窘样有那么好笑吗？每次都笑成那样……
　　博……博雅，你真是个好人呢。晴明笑得直不起身。
　　真是的，有必要笑成这样吗……我咕哝着，不停喝酒。
　　好了，我不笑了。晴明摆正表情，直起身。不然你又会生气吧。
　　我……
　　不过博雅对我生气的样子，真难得见呢。晴明细眯着眼，向我促狭地笑。
　　晴明！
　　……
　　博雅，陪我去个地方吧。他又这样忽然正经起来。
　　啊？
　　去不去？
　　去。
　　事情总是这样毫无理由地被决定了。

　　晴明好像很急似的，第二天清晨就要我带着牛车和酒去他家。
　　我到达时，晴明身着纯白镶红边的长衣已然立在门口。
　　我说，走吗？
　　走。他微笑着向车上走去。
　　一个身着蛋青底粉色樱花图案的十二单衣的女子在前引路。
　　又是新的……我心想。
　　我坐进车内，未及问往哪儿去，晴明便说，走。
　　去哪里？
　　让重叶带路吧。
　　于是车轮吱吱响着向前滚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呢，反正是在那几坛酒喝得差不多了的时候，车外传来女子的清丽声音。
　　晴明大人，已到。
　　下车吧。
　　我应了一声，掀开帷幔。
　　登时细碎的花瓣混着淡香的风袭面而来。
　　满目皆是。
　　一山的樱花，如雪般的，或是微染着嫣红的。
　　晴明……这是……
　　这里很美吧，这样繁盛的景象。晴明仰着头。
　　不知何时他散了自己的头发。
　　他的长发在风中翩然，将他的容颜隐约得迷离。
　　就好像是梦一样啊。我感叹道。
　　博雅，有这样明亮的日光不该做梦的。晴明朝我笑笑，便直向前走去。
　　要做什么，晴明？
　　昨晚那只鸟便是附于樱树上飞禽的怨灵。所以我顺便结个印而已。
　　哦。
　　等我应时，已走至一株樱树之下。
　　那株樱树出奇的大，开的花如层叠的云般，不断在风的轻拂下飘然而落。
　　那个名为重叶的女子早已候在那里。
　　晴明向重叶点点头，她边深施一礼，隐入樱树的树干小时了。
　　重叶是樱树精么？我问道。
　　啊，晴明简单地应了一声，取出他的扇子。
　　那扇子似乎有所不同，因为据我记忆，晴明的扇子以前没有那么长的玉坠。
　　那坠子闪着玉的光泽，却是鲜见的红色。
　　晴明，那是……
　　哦，这是翡。
　　什么翡？
　　翡翠的翡。翠为青，翡为朱，这是玉的类。博雅没听说过么？
　　哦。我恍然大悟。晴明见我这样又笑了起来。
　　晴明你又笑什么？
　　没什么。晴明收起笑容。
　　博雅，吹笛。他以不容抗拒的语调向我说。
　　好，我取出叶二。不知为何今日叶二上所坠的那块双叶玉饰的色泽似乎分外美丽。
　　我将叶二举至唇边。
　　风在耳边轻声响着，拍打着悦耳的节奏。
　　然后我的手指便不知不觉动了起来。
　　霎时间叶二清润的声音已经充满了我的身周。
　　晴明随即开扇，舞了起来。
　　他的动作舒缓曼妙，身资优美得让我差点忘了吹笛。
　　他右手上的扇随着他的旋转上下翩飞，如同难以捉摸的蝶。
　　那翡坠也随着他的动划出几线浅浅的绯色的光。
　　我的笛声像被吸引似的，停不下来了。
　　晴明还是不停地舞。
　　他的长发如流水般轻盈柔顺。他的眼睛有种美丽而迷离的悲哀光芒。他的神情安静，似乎沉溺于他自己所做的事里了。
　　他一直那样不知疲倦地舞。
　　雪白的细小樱瓣纷落在他的乌发和长衣上，将他淹没在那片白和浅嫣色的薰香的雾里了。
　　晴明……我心中暗暗地呼唤着，总觉得晴明这样舞着不光是因为要完成一个封印。
　　似乎只因为他想这样舞而已。

　　笛音无知无觉地停了。我放下叶二，似乎有些力竭了。
　　我急急地去看晴明，却见他立在满是残樱的地上，定定地仰望。
　　那时的晴明，我从未见过。他的脸上有一种极少见的表情。
　　平静，淡漠，忧伤，疑惑……似乎有那些感觉。
　　在想着什么呢，现在的晴明？
　　晴明……我唤道。
　　别说话，请站在那儿不要动，博雅。他说。
　　他也没有动。
　　我们就这样，站着。
　　约莫半个时辰。
　　樱瓣还在不断地飘落，如落雪一般。

　　晴明。
　　我又唤了声他，然后看他静坐在樱树下任身上落满残樱。
　　究竟为什么来这儿呢？
　　晴明转头静静地望我，接着展颜一笑。
　　我还在等他回答的时候，他的嘴角忽然流下一条细细的血丝。
　　之后，就只有这个预兆，他像失了所有力量一般倒下。
　　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