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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起居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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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人是够木讷的,但是至少用着放心。若跟霍清让那般太聪明了,总是让人心里不痛快,以至于如鲠在喉了。
吞不下去吐不出来,让人难受。
对于令他难受的东西,帝王向来是毫不客气的。
宣帝心中的郁气稍稍舒缓了一些,唤道:“常德。”
守在外间的常德立刻弓腰进来:“陛下。”
宣帝随手翻着案牍上的折子:“烨朝史书修的如何了?”
常德立刻笑起来,眉眼垂着,显得格外苦涩:“应该……修到了永嘉二年……”
帝王皱眉,语气森冷起来:“烨朝三百六十二年的命祚,四十多个翰林大学士。前面三百五十年只花了一年,后面十二年,编了整整了三年,还没编出一个屁来,朕养着这群废物作甚么?!”
常德立刻吓得点头哈腰:“前一阵子,陛下您罢了主修的太史令……前头修的史又不作数了,因此到现在……还没修出成果。”
宣帝将手中的奏折扔回桌上:“传令下去,每人罚三个月俸禄。再修不好,朕亲自修理他们脑袋!”
常德一缩脑袋,白着脸应道:“是,奴才立刻去传令!”
“还有……”宣帝眉宇间有些郁郁,“你亲自去一趟翰林院,将那本……起居注给朕拿过来。”
翰林正在修史,烨朝所有的史书都摞在了翰林院。
包括帝王珍之重之恨不得藏起来的炀帝起居注。
然而常德一去,差点急得中了风。
那本起居注,竟然不见了踪影。
二月春风,繁华满京。
特别是斜桥小巷,一街春色,满楼□□相招。
陆白尘跟着几个狐朋狗友,倚红偎翠,却摆着一张禁欲的和尚脸。
一个翠衣女子皓腕轻扬,为陆白尘斟了杯酒,娇滴滴地捧着酒杯凑到他唇边:“公子,你可得喝光了奴家这杯酒。”
陆白尘一脸超凡脱俗地躲了开去:“那边几个眼都红了,玉楼姑娘,你且去喂他们去,最好嘴对嘴地喂。”
那女子娇嗔地粉拳轻敲,媚眼如丝地劝得更加勤。
推拒之间,却不小心将酒洒了下去,倒在了陆白尘的身上。
陆白尘紧张得脸都白了,忙取了衣襟中的书,十分神经质地小心翼翼地擦拭:“还好还好,没湿没湿……”
林径雪眼睛尖,一眼看清了那本书的封面上的几个字,万分惊讶:“炀帝起居注?陆兄……你莫非真要去做那翰林大学士?”
几个好友纷纷调侃起来:“陆兄,你豪门子弟,又摘得探花,正是前途无量,怎么想要钻到发霉了的书堆里子去?”
陆白尘像捧着宝贝似的,将那本书又小心翼翼地塞到了衣襟里,嫌弃地看了众人一眼:“你们知道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他说到这里,声音怪模怪样地拉长,一副别有深意的样子。
季承颜问道:“你父亲不是一心想将你塞到户部去么,他想让你去捞肥差,你非去修史,他非要被你气得吐血不可。”
季承颜跟陆白尘家世相近,皆是烨朝的名门世家。虽说是改朝换代了,混得依旧风生水起。
陆白尘勾住对方的肩膀,嬉皮笑脸道:“今儿个我等在宫门口,好不容易逮到你家大伯。那老头见到我,黑着一张脸,好似我欠了他几百两银子。哎,我可知他一直想把你塞进户部去。后来我一说想去翰林,可把他爽的,一身老骨头花枝乱颤,就快笑散架了。家父为我用金子硬生生砸下的肥差,被我拱手相送。你不谢我,反而调侃我,可太不够道义了。”
众人大笑。
林径雪却显得心思重重:“帝王的起居注,向来是保密得紧,何况被外人借阅。纵使是前朝……炀帝,你也不该私自拿出来。”
陆白尘将手指抵在唇间,神叨叨地说:“这种事情,天知地知,但凡我们几人都不说,有谁知道我拿了?况且那群吃干饭的大学士,虽说在修史,每天都在卯着劲瞎编,编得头发都掉光了,哪有心情想到去翻这起居注?况且……季老头已允了我调去翰林,这修史主编的活已是我的囊中物。即为修史,怎能不看史?我借这书,简直是合情合理认真负责呐!”
林径雪显得心思更加忧虑:“自从陛下一统天下之日起,便下令修史,然而要求严苛。修到如今,已有四、五位大学士因此获罪,贬的贬,流的流……这分明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何必——”
陆白尘哈哈大笑:“富贵险中求,林兄!”
季承颜在一旁嗤嗤笑了起来,颇是猥琐:“我看是八成是翰林院中有哪个大学士秀色可餐,勾得我们陆大人要色不要命了。”
季承颜见他那样一副思春的样子,忍不住探过身问道:“嘿,翰林院的都是一群老古董,你不会连一群糟老头都要下手糟蹋吧?”
陆白尘不屑地看他一眼:“你知道什么,我的心上人,长得绝对绝对没话说!端的是气宇清贵,风骨无双。”说罢情不自禁的呷了呷嘴巴,仿佛回味无穷的样子,长叹一声,“这全天下的人,都在赞他的好相貌。”
众人沉默了下去。
林径雪满脸沉重,半晌方道:“此人招惹不得。”
陆白尘抬起眼皮看他,惊讶道:“哦?”
这帮人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自己三言两语,还真让他们统统都猜出来了,不该啊。
林径雪凑过来一些,将身边服侍的女子通通赶了下去,咽了咽唾沫,万分紧张:“他……他岂会倾心托付?只能是流水无情……”
陆白尘点头:“无事,我自会逐流水。”
“哎,这不是逐不逐的问题。陛下……”
陆白尘心一跳,一脸讶色满眼认真地看他。
林径雪压低声音道:“陛下不是不待见他么?”
陆白尘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谁?”
季承颜忍不住了,在一旁说道:“你不是说你喜欢苏慕淮吗?”
陆白尘一脸茫然:“啊?”
“翰林院正在修史,苏慕淮虽是无官在身,却是常去的。而且……”季承颜说着挤眉弄眼了一下,“苏郎风流天下闻呐。”
陆白尘挺直胸膛,端着脸满脸严肃地思索了片刻,然后道:“我以为……风流之名天下闻的人该是我。”
林径雪闻言抽了抽嘴角。
季承颜直接呸一口:“不要脸。”
陆白尘站起身,对着众人挥了挥手:“我先回家,不奉陪啦!这本起居注,关乎我日后终生大事,得细细翻阅才好。”
季承颜的声音在后头遥遥传来:“你不会是打算写出个通古今之变的成一家之言,来讨你心上人欢心?”
陆白尘哈哈大笑,转身向他鞠了个深深的躬:“承季兄吉言!季兄自从大婚后,着实睿智了不少,看来嫂夫人调教有方啊!”
季承颜直接把筷子扔过去:“还有空嫖我,快做你的春梦去吧!”
陆白尘嬉皮笑脸地跨步而去:“就你这脸蛋身段,嫖你可提不起劲。”
外头春寒正甚,陆白尘一走出去,就被似剪刀的春风刮得浑身凌乱。
门口有小厮匆匆赶来,一把攥住陆白尘,声音激动得颤抖:“少爷,总算找到你了!”
陆白尘眯着眼睛看他,甩了甩衣袖,不过对方攥得太紧,没有甩脱。于是无奈道:“知道啦,我娘让我回去吃饭是不?我不是正赶着回去呢。”
小厮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不是,宫里来人了,指着要见少爷您呢。”
陆白尘差点跳了起来:“真的么?!你莫要诓我?!”
他万分激动,在寒风中吹白的脸也瞬间激动得通红起来,着急地撸了撸被风吹乱的头发,结果越撸越乱,满头青丝都纠结在了一起:“你怎么不早点与我来说?!哎呀,快把我那件银纹月白锦袍给拿出来,让丫头们给我梳个时下最流行的鹖冠。不行,我得先去沐浴熏香!”
他说着便迎着风大步走起来,越走越急,一时竟将传话的小厮给抛在了后头。
小厮小跑着勉强跟上,不料陆白尘竟迫不及待地跨开长腿,跑了起来。
等回到家里,已是满头大汗。
小太监正等在陆府,一见陆白尘,立刻拉住他:“陆大人,可让我好等!”
陆白尘兀自急惶惶地往里冲,满头大汗地叫道:“来人,准备给我沐浴更衣!菀娘,把我那边银纹月白锦袍拿出来,没错,就是那件镶着金边的!衣服给我熏起来,不香我不穿呐!还有鹖冠……哎呀公公,时间无多,你扯着我做什么?”
小太监在全府上下忙碌成一片的情景下,小媳妇似的低声说:“陆大人,何必如此多礼。”
陆白尘正色道:“要的要的,见陛下必须要这么个礼!”
小太监看着他,一脸茫然:“不是啊……是常公公吩咐奴才来寻你,说是要取一本书。”
陆白尘一下子呆在那里,脸也不红了,汗也不冒了。一脸备受打击的苍白:“什么?”
小太监见他那样,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些不忍来:“是一本起居注……公公着急要它,让奴才跑一趟过来拿。”
府里的阿婆已经捧着衣裳出来了:“少爷,是这套衣服吗?热水准备得差不多了,快进去洗吧。”
陆白尘冷着一张脸:“大冬天的洗什么澡,你拿去涮衣服吧,省得冻裂了手。”然后又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太监,“常公公要那本起居注做什么?他也要修史吗?”
那太监也有些不悦了:“奴才问这个干什么。常公公要这本书自然有他的道理的。”
陆白尘低头思索了一下,再次抬起头时已换了一副笑脸迎人的表情:“我拿走的不过是一本抄本,那本起居注让我翻过就随手放在书架子了,让我跟公公您一起去翰林院找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