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歌》未愈者

6、台风日·章六

　　受了伤后的沈静远休学一年，这一年他只是很无聊地养伤。既不能上游泳队和师兄一起训练，也不能上武术馆去看师父打拳，自然也就见不到化身为弟弟的许知溪。
　　沈静远在家里安分修养的日子里不止一次地想起那个猛地打来一拳的少年。如今这张当初的妹妹的脸已经被沈静远很好地接受了并且良好地消化了，他觉得没什么，只不过世界上就是有长得这么漂亮的弟弟，跟他姑姑家和舅舅家的表弟都不一样。表弟就知道玩模型，买弹珠；这个弟弟真好，长得漂亮，又会跆拳道，还能打拳。简直就跟一个英雄差不多了。

　　沈静远学着师父的样子呵斥青十三端坐在自己面前，然后伸出右腿去蹭青十三披着厚厚毛的长脖子。青十三坐了不一会儿就打着哈欠离开了，饶是沈静远也叫唤不回来。
　　这时，从伸出院落外的樱桃树下传来自行车的声音。沈静远想，这是哪个？
　　院子门被推开了。木门就是吱吱地响着，沈静远看到门框上种的兰花颤抖着。青十三飞奔出来，冲大门狂吠。看到许知溪被惊吓得瞬间苍白的脸时，沈静远恨不得将那条狗抓回来踹上四五回。
　　许知溪果然是条英雄好汉，只是一眨眼工夫就把青十三弄得服服帖帖了。青十三开心地在两个小朋友之间跑来跑去。
　　沈静远看着许知溪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进来，只觉得他身形敏捷，行走如风，根本是一个大侠的作派。再看那天灵，就跟爸爸的武侠书里描写的那些主人公的小时候一模一样。像谁呢？
　　沈静远望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叶觉说得对，关键时刻他就是嘴笨。得道歉啊，人家救了你，却又被你误认为妹妹。沈静远说不出口，直到见到许知溪时沈静远才又恍惚了，他原就是我的妹妹，如今却成了弟弟。
　　沈静远叹了口气。
　　这个弟弟看上去只有十岁的样子，如今站到他面前来，将身后阳光遮了个干净，倒是显得高大了。
　　弟弟开口说话了：“给。”沈静远接过他手上的一本书。《汤姆索亚历险记》。他已经看过了，就说：“我看过了。”弟弟的脸色顿时变差了，不过他倒没发脾气，不然又是一拳。许知溪说：“你等一下。”说着就跑出去又拿了一本书进来，还把木门撞了一下。
　　沈静远呆呆地看着手里的书：《都柏林人》。
　　许知溪站在院子里和青十三一起玩。
　　“你怎么知道我家的？”沈静远想起来就问他，手里还抛着《都柏林人》玩。
　　“我哥说的。”
　　“你哥？”你哥是哪个啊？认识我？
　　正站在葡萄藤架下的许知溪看了沈静远一眼，对着那满脸的疑惑的脸笑了笑。沈静远就被这样一个枝叶阴影下的笑容给打败了。
　　许知溪离开后，沈静远一个人默默想了很久，终于在饭桌上恍然大悟。
　　许师兄姓许哟。沈静远犯懒时，师兄就会踹他的屁股，说道：“跟我叔叔家那小子一个样！”
　　沈静远睡觉前拿出那本《都柏林人》翻了一页。
　　还没翻到第二页，人就滑进被子里去了。
　　沈静远开始缠着沈爸爸要各种书看。从聊斋到米格尔街，从浮生六记到黑暗的心。

　　许知溪被练了跆拳道就很自以为是的爸爸虐待很久了。他决定要反抗。他生得小，头发又留成齐刘海的样子，总被别人认作是小姑娘。爸爸也经常以此来嘲笑他。他觉得爸爸就是一个大傻子。
　　“男生女相，总是要多吃些苦头。”奶奶扶着他的头说。
　　许知溪想：“放屁！明明是您给我剪得这头。理发店的师傅都要抗议。”表情却做的很乖。
　　许知溪没有妈妈。据说，很小的时候，那时的爸爸还只是一个小警察，妈妈趁爸爸不注意就和别人的爸爸好上了。爸爸知道了以后，家里就变得鸡飞狗跳，不久之后，妈妈就变成了别人的妈妈。不过许知溪觉得自己做的很对。他到最后也没跟妈妈告别。爸爸一个劲儿地揪他的头发，他一声不吭。
　　对于这些，许知溪都是从奶奶嘴里知道的。他有点明白为什么爸爸不喜欢他了。不过也不是很明白。直到爸爸娶了一个新妈妈。新妈妈比妈妈年轻，也比妈妈漂亮，因为这时的爸爸比当年威风不知多少倍。
　　妈妈就比原来漂亮多少倍。爸爸有一次这么跟他说。
　　许知溪是从小开始练习跆拳道的，小到他几乎刚刚学会走路。
　　许知溪被爸爸欺负得不行了，他觉得真委屈，小小的身子里总是充满了一股子煞气。他跑到堂哥家里要堂哥教他打拳。堂哥那时尚在初中，是城南中学的打架好手，手下一个叫金是杰的是个死忠。堂哥是个一脸和气的少年，弯弯的眼睛像是在笑似的。他自然是疼爱这个堂弟，于是将自己一身武艺传授给他。
　　许知溪每天回到奶奶家就将新学的拳法打给奶奶看。奶奶不喜欢二儿子练习跆拳道，更是反对小孙子也被逼练习这种玩意儿。许知溪打的拳倒是很得奶奶的心，她张开镶满了假牙的嘴，很开心地看着许知溪的小胳膊小腿在空中比划。
　　许知溪向来和奶奶亲，吃饭睡觉都要粘着她。老人身上一股肥皂水的味道。许知溪闻不到就会慌张。
　　小学毕业那一年春天，奶奶突然中风，又突然去世了，许知溪像是被打蔫了草一样耷拉着脑袋回到了爸爸的家。爸爸的家就是爸爸和新妈妈的家，还有一个小小的孩子。这个孩子会叫哥哥，是个可爱的妹妹。
　　他想到沈静远，恨恨地想：“这才是妹妹。”又想，那个傻傻的沈静远不知道有没有看他的书。书是他那天去问堂哥时顺手从架子上拿的。
　　“吓，小子也爱看书。看书好，看书好。”以体育特招生的身份上了乌伤一中的堂哥总算明白世界为什么有那么多书呆子。书呆子有书呆子的优势，天文地理他们什么都懂。不过什么都懂的女生还是喜欢在操场上看他跑步的样子。
　　妹妹很乖，坐在他边上，看他学习，或者练功，咯咯地笑，无聊了叫一声“哥哥”，他就走过去塞一块牛奶饼干给她。这个叫着他哥哥、哥哥的妹妹长大后就叫他哥，再后来就直接喊他许知溪、许知溪。
　　有一次妹妹从沙发上滚下来，头磕在茶几上，顿时肿了一个大包。妈妈听到妹妹的哭声就从隔壁邻居家赶回来，直说：“柔柔哦柔柔，怎么那么调皮啦？”晚上，爸爸回来了。看到许知柔的额头被擦了红药水，就问起这事，不在意地说：“摔摔就会长得高。”又问起许知溪的功课。
　　许知溪在奶奶去世后，就变得非常专注于学习，说什么也不肯再练习跆拳道。又受到了堂哥的教导，他几乎自学了初一的课程，暑假结束他被爸爸领着到教导处办了跳级的手续，直接上了初二。
　　上了初二的他一开始毕竟跟不上，心情烦躁就和顾群一起打球。在体育馆打球时，遇到一帮家伙围着一个戴墨镜的高大青年。以为是要打架，顾群不耐烦就想走，却被许知溪拉住。
　　“那人是我堂哥的兄弟。”
　　上了职高的金是杰一来这里便被一群城南的小子围住。兄弟们都泪流满面，说群龙无首，直被滨江的那帮人欺负。大哥上了乌伤一中，就不再管他们了，以前说好的战术失去了领导就全然失效了。
　　听到这里，滨江中学的顾群不由思索有没得罪其中什么人。好在他一向不屑参与混混斗殴的游戏，他自诩武艺高强，性情超凡脱俗。
　　金是杰一脸难办，正值头疼之际，突然转眼看到场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便突破重围，拉着许知溪的手说：“这是许哥的堂弟，看家本事是得许哥真传，我现下不妨将他引荐给各位。望各位好自为之。”
　　兄弟们听得不甚明白，却只是点头称是。
　　顾群眼看着自己的好兄弟从一个身怀绝技的平名百姓摇身变成众矢之的的城南老大，一种被命运纠缠的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
　　回去的路上，顾群推着两辆车，走在金是杰和许知溪的后面；一帮小弟跟在两辆自行车后面。
　　许知溪回头说：“你们帮我朋友推一下车。”然后继续跟金是杰讨教经验。
　　末了，金是杰说：“总之，要忍！小事情不忍忍就会搞得不能收拾了。”
　　许知溪当上城南老大之后在一场与滨江的战役中以漂亮的身手将对方老大撂倒，从此威信确立，一干人等都纷纷效忠。
　　不久，许知溪就染了一头红发出现在城南的教学楼走廊上，遇到老师礼貌地说：“老师好。”
　　有着火红头发和无比美貌的城南老大是个武林高手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乌伤市中小学的大街小巷，自然也包括较为偏远落后的稠州镇一带，成为女生们在奶茶店和男生们在体育器材店的持久谈资。

　　何和又在练习标枪的时候被教练踹屁股，却依旧将眼睛盯在远处的身影上。沈晓莉跑在塑胶跑道的最外圈，偶尔停下来接手机，脸上的笑或者皱眉头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下午的课上完后，操场上就是一副兵荒马乱的鬼样子。
　　叶觉和沈静远也混在其中，作僵尸状三级蛙跳。
　　当年的弟弟原来都当上城南老大了。自己还是混的那么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