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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 奶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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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朝觐见当日,纵马到了宫门口,魏云音在下马石处将马交给宫侍,袖着手等了半天,才等到韶容那顶悬着铜铃,帘子上绣祥云的轿子。
见到她韶容一愣。
随即就见她走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上下仔细打量一番,方才露出笑,“待会儿下朝,你随我去见一见我爹。”
“姨父进宫了?”
“正是。”
两个人说着话往宫门内走,一面走魏云音一面问了一通自她离京后,可有什么趣事。韶容见她这样能说话的样子,也放心许多。当日她还朝,竟然在城门外晕倒,烈帝又下令让无事不许去叨扰。
他与魏云音本就有微妙的血缘牵连,在这种朝中风声鹤唳的时刻,还是适当保持点距离比较妥当,是以就派了个太监送去几支人参,并无多的问候。
南楚之战大胜而归,自然是要封赏的,烈帝封了个骠骑大将军给她,品级从一品,受领玉鱼袋,俨然已是超出当朝之臣最高荣耀。
散朝后祝贺邀约是免不了的,但除了本就相熟的干戚和楚行云,旁人她也不太搭理,甚至在宫内同袁勖怀也没多说两句话。
按着战功封赏,干戚也封了个车骑将军,楚行云如愿以偿地从军中被调出,领户部尚书一职。刚一走出大殿,便喜滋滋地问魏云音这职位是不是管钱的。
魏云音扯着嘴角说,“是啊,管国库的钱,天天数钱,就不是自己的。”
才刚还兴致勃勃的楚行云即刻就像蔫了的萝卜头似的退了下去……
烈帝先留着魏云音在宫里用午膳,正“巧”韶容也在,索性将午膳传到钰兰台,同南舟,四人一桌一块用膳。
这是韶容十年后第一次见南舟,早年对他的印象已经极模糊,一顿午膳用下来,只觉得是个端庄温和的人,也不多话。
午膳之后烈帝尚且有事,在宫侍的簇拥下到别处去了,魏云音才撒开了膀子地赖在榻上,非要将脑袋搁在爹爹腿上,让爹爹替她挑剪干枯纠结了的发梢。
用她的话说,这叫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也收之父母。她自己绞不得,她爹总是能绞的。
韶容起先不敢坐,在一旁静立了会儿,南舟抬眼看了看他,手头把魏云音的长发打散披在腿上,温言道,“四殿下不必拘礼,这里本就是你母妃旧日的住处,你往常来是怎样便怎样。”
话没说完就低下头去,专心致志地拿梳子把魏云音的头发梳透了,挑出需要剪去的部分,拿起漆盘里红绸上的金剪一点点绞起来。
头发被剪断的细碎声响,在慵懒倦怠的午后,就像是时光被裁剪成一段一段。
没绞多少魏云音就睡了过去,南舟手上的剪刀顿了顿,摸了摸她的脸,温热的。神情瞬时有些恍惚,当年那个人累极了也是这样赖在他的腿上不肯起身,实在被他催得急了,就假寐地闭起眼。
那时分——
那时分他便亲一亲她,她总会憋不住地从他腿上弹起来将他压在床上,拿被子卷起两个人,专挑他怕痒的地方挠。
“姨父。”
韶容刚一出声,那生得眉目温存十分柔和的男人急忙做了个嘘声的动作,韶容这便不再作声,等南舟将魏云音的头发打点好了,才引着韶容走出屋子。
阳光透过窗洒在睡着的魏云音脸上,她似乎很久不曾睡得这样安稳,好像梦里知道她爹没走远,翻了个身又香甜地睡了去。
下人奉上来的茶,韶容喝了一口,就知道是今年新上的贡茶,每年就得几两,向来用来打赏受宠的嫔妃。
“姨父什么时候入的宫,我都不知道。”
钰兰台住进了新人,是后宫都知道的事情,但南舟不在后宫走动,手底下伺候的人早被吩咐要缝紧嘴巴,没人敢在宫内乱说什么。
“快有一年了,殿下不常进宫,自是不知。”南舟举袖掩面喝了口茶润润口。
被女儿缠着,用完膳尚且不曾好好喝一口水。
直勾勾盯着人看不太礼貌,韶容只是偷眼看着,隐约也记起来这位曾名动天下的王夫,西陌的天是变了,但那些旧时的妙人今日还能见得一个,他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大家公子。举手投足均是识礼知节,像是从书中走出来的人物。
“我听说,姨父曾是内宫医官,方才替表妹切脉,她没瞒着什么伤吧?”
南舟只是捉着魏云音的腕子片刻,不想韶容心细至此,但想着他两个小时候也一起玩过,关心也是当然的。
“没什么大碍,就是看着瘦,养一阵子也就好了。”南舟将手贴在茶碗上,他体虚,刚入秋就有些怕冷,面色也是没什么血色的白。
韶容忍不住问道,“姨父身子可好?”
南舟怔了怔,随即又低下头将眼底诧异掩了去,“在宫里住着,比在宫外漂泊流离来得好,你父皇很上心,日日进补,自然是好的。”
只是他虚不受补,已有许多年。南舟别过脸去看窗外,看得十分出神。
韶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枝头上两只画眉鸟正缠着颈子抖着翅膀,也不再出声,怕打断南舟的遐思。
傍晚又在宫里留了晚膳,魏云音才随着韶容出宫,本是要去韶容府上的,后来想着府里进来了个新的小孩,也不知道胡二有没有照她吩咐的好好安顿,又和韶容改了日子,急匆匆家去了。
果不其然,回到府上时,两个小屁孩正乌眼儿鸡似的坐在客堂里,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可好,正等着魏云音进了屋子,就两只乌眼儿鸡都瞪着她了。
瞪了一会儿夏扬先别过眼去,反正他不耐烦看这仇人。
然后舒窈就从椅子里滑了下来,走近魏云音跟前,大声道,“蹲身!”
魏云音一脸疑惑地蹲下来,谁知舒窈伸手对着她的两边脸颊就是一阵狠掐,“出去打仗也不给我写信,这还带回来的是什么人!下午把我端给他的药摔了,你知道哪些药是我多辛苦天不亮就进山去摘的吗!有的今年摘不到就要等一年后了,我好不容易忍着心疼给他吃,他不吃也就算了,还给我砸了药碗。你们俩,谁赔我的药!”
一阵数落之下,魏云音的脸都被掐红了,愤懑地垂着头,“我赔。”
舒窈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低头了,疑惑地又瞅瞅那能耐的小男孩,对方正冲她得意洋洋地做鬼脸。
蹲着的魏云音,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舒窈喉中的惊呼还没发出,就听眼前眯起眼的魏云音又絮叨了起来,“他不是什么人,他叫夏扬,小孩子不懂事,他才五岁,你都十岁了,还和他计较什么。”
夏扬不服气地从椅子里也滑了下来,却没有走近,只是气鼓鼓地瞪着眼看面前两个一丘之貉。
“你现在十九了,我也没见你不跟我计较!”舒窈不满地抱怨。
“这不一样啊。”
舒窈正要问有什么不一样,魏云音已经径自说了下去,“他是我儿子了,你又不是我女儿,他砸了你的药当然我来赔,你欺负他我也得帮他。你要是看不下去,就认我当娘亲好了。”
舒窈张着嘴,脑子没转过来,“你出征的时候还没有身孕,回来就有了这么大的孩子……当我是五岁小孩吗?”
魏云音无奈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又看不过舒窈的傻劲,“是义子!我哪儿有能耐生这么大个孩子,孩子他爹还指不定乐不乐意娶我呢。”
舒窈拉下脸来,孩子他爹估计就是进山来寻她,又趁她不注意溜进病患房间里的丞相大人了,心里头别扭着,嘴巴却不饶人地道,“也是,你又笨又不像个女人,还常年不在家,他怎么看得上你。”
一旁的夏扬已是看得呆了,本来攥着的拳头也软了下来,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狂魔,竟然被个小孩子指着鼻子数落也不反抗,他浑然已经忘记了自己才是这里头最小的,无意识地就喊了句,“魏云音。”
她慢腾腾地挪过眼来看他,笑道,“怎么?小少爷有何吩咐?”
夏扬脸色难看地抿紧唇,本来烧糊涂了的脸更红了,“我要洗澡就寝,而且,我受寒了!”
说话声音大得好像要让魏云音内疚是她没照顾好人,她放下舒窈,凑过去摸了摸夏扬的额头,果然是有点烫,一面吩咐下人去备水,一面又讨好地冲舒窈笑了笑,“给他再煎点药呗,不然我才收的儿子待会儿就死了,说出去我脸上挂不住。”
舒窈冷冷“哼”一声,“你这么厚的脸皮,也有挂不住的事。”
一面却伸出手去掐住夏扬的脉门,男孩动了动手腕,却没抽回去,咬着嘴唇憋得一脸红。
“你别欺负这个女人脑子不好使,要是你再欺负她,我就在你的药里放蜈蚣虫,就是脚很多,爬起来窸窸窣窣那种虫子。”没等夏扬回嘴,舒窈又拿眼角扫了他一眼,“我比你大,你就得叫我姐姐,不然以后受了风寒,就自己捱着去。”
见夏扬都不说话了,魏云音以为他吓着了,把人抱在怀里摇了摇,那小子醒过身来,嘴巴一撇,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那天晚上魏云音第一次体会到奶孩子的不容易,小少爷洗个澡在澡盆里折腾了半天,才满面通红地挤出来一个字,让她“滚”。看他扭着白生生的小身板在烛光下都泛红了,像个虾子似的,魏云音这才醒过味来,敢情小少爷还害羞了。
于是她拿个布条把自己的眼睛蒙了个结实,算是在小孩儿的半推半就下把他像涮萝卜似的洗干净了,弄到床上还跟她置气不吭声,替他把头发上的水吸干净了,才发现额头烫得更厉害了,又哄着吃完药。
药里大概有什么安神的东西,小少爷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睡着了还不放开魏云音的衣袖。她总不能不洗澡地陪着,随便把自己涮了涮,想着这孩子挪了地方怕睡不踏实,前几日她也养伤没好好看两眼,把人弄回来又不好好养也算是失职。
就踏着夜色去看了一眼。
那小孩儿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弓着身,睡熟不止怎地还抖着,魏云音蹑手蹑脚地走近硬扯开被子看了看,不知道夏扬做着什么噩梦,把脑子埋在被褥里想活生生把自己闷死。
拉起他来才看见那已经睡着的孩子被魇着了地满脸湿透的正哭,嘴巴里还时不时冒一句,别杀他们……
魏云音的心里头霎时便软了,不得已滑进那小孩儿还没睡暖的被子里,恪尽职守地替儿子暖被窝,早上天还没亮就偷偷摸摸溜回自己房间里,做贼似的生怕被那小少爷发现。
终于能踏实睡会儿了,她忍不住感慨了句,奶孩子真是不易。
这刚入梦,又到了上朝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