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华琚》君思吾兮

16、除夕（下）

　　惠泽身材颀长，黑色的披风没有使他的肤色暗淡下去，反而衬得面若朗星。此刻眼角微微含笑，我一时望痴了去，不自觉的没有收敛目光，直至惠泽默默偏转了头，我方察觉刚才的无礼，垂了眸将脸扭转去，瞧着屋檐上正滴滴答答落着水。
　　遂宁街道整齐不显拥挤，空旷的场地皆栽了树木，想必不同时节定有各色美景。我并不独爱某一种花草，好比胭脂总要人擦着相宜才算好，不同心性喜爱不同的植物无可厚非。若世人非要苦心为花草评个优劣，怕是众口难调，就像将牡丹称之为花中之王我总觉得不合适。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旁梅花疏疏落落的点点缀饰枝头，早间落下的白雪掺杂其中，莫怪人说梅花性子高洁，冰肌玉骨，其他花都以和煦春风为伴，它却独独用这净雪洗涤尘世污浊。我跟前细瞧着，只见梅花瓣中间为紫红，等到了叶边儿却逐渐淡成了粉红，像是红色的墨汁晕染纸上，又像是美人儿脸上刚涂抹完的胭脂。层层叠叠的花瓣被白雪包裹着，一时间让我想起以前吃的梅花糕，入口极为滑腻，当真是暗香浮动。
　　“华琚，你此般打扮，站在这梅下真是相得益彰。”惠泽出声我才意识到站在梅树下已然许久。闻言我也细细的打量了自己，大红色的织锦缎子做成的斗篷，面上光滑可见，帽檐和斗篷边上都绣上白色的毛边。
　　“可不是嘛！只是你这话是夸我还是贬我？”目光微转，看向惠泽。
　　他挑挑眉：“自是夸你好看。”
　　少有人面对赞美能够做到心如止水，我自然不例外。况且跟他相处这么长时间，还是听见他第一次夸奖我，心中默默欢喜。
　　惠泽一脸真挚的看着我，我则满溢着坏笑慢慢的向他挪动着，察觉我神色举动异常，他的目光上下逡巡，本来脚不由自主的向后移，却在我轻叫了句别动时又僵硬的站定。等到我们二人之间距离很近之时，惠泽已经低下头不好意思直视我，我迅速的踮起脚抖了抖他上方的梅枝，雪花纷纷坠落下来。沾到他的发上，肩上，还有掉在他脖子上的雪花激起的丝丝凉意让他瑟缩了一下，怕他反应过来我急忙逃开了去，只余下晚风送去伴着笑意的话语：“谢谢你的夸奖。”在这稍显空寂的傍晚尤其显得清脆纯净。
　　依照惠泽的性格，对于我刚才的调皮举动定不会多言，只可能付之一笑而已。可无端的他却闷不吭声，虽然他面上常常也是无什么表情，但却又不似今日这般神态，瞧着倒像是不开心。
　　“你生气了？”我微微侧头去看他的表情，试探性的问着话。
　　“没有”淡淡回我一句就不发一言，我猜测也许是无人与他这般嬉闹，又想着刚刚的行为确实有些逾越规矩了，不禁暗暗恼了自己。转念想到他为此生气我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来。闭了嘴不再说话，与他一步步的朝前走着。
　　随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上的人愈来愈多，街两旁但凡二楼的窗户都打开来，估摸着烟花快要开始燃放了，心下便舍了刚才的不痛快高兴起来。找好位置站定，与惠泽一起等待烟花盛开。
　　他此时长身而立，薄薄的嘴唇此刻微抿着，眼神向前望去，黑暗的光下越发看不见底，余下根根分明的睫毛。
　　嘭的一声将我的神思拉扯回来，抬眼望去，那烟火已然似朵朵花朵在天空中绚烂绽放，变化各种颜色。一个转瞬即逝却又升腾出另一个，直教人目不暇接，仿佛是见着春日里满园花儿，并着那轻盈的蝴蝶缠绕其中，最叫人奇的倒是那国泰民安四个大字闪现，不同字不同色，还没等字消失，便见后面冲起来的烟花似百花齐放的团团将四个字围了起来，直引得百姓齐声叫好。
　　“娘，烟花真好看。”眼前的小女孩神态兴奋的鼓着掌，扎着两个羊角辫不停地用小手指着天上的烟花，咯咯笑个不停，不时地还亲几口抱着她的娘亲。
　　“怎么样，可是不寻常······你怎么不看烟花？”惠泽终于开了口，原想问我烟花可好。见我愣愣的看着前面的母女一味的傻笑，一下子转了话题。
　　“跟前这对母女，母慈子孝，如此良辰美景叫人好生羡慕，不自觉就带了笑意瞧着。”我温言答道，一阵恍惚半响后才开口继续说：“每每看到他人亲人团聚总要多看看，许是自己不曾经历过，也好饱饱眼福生个念想。”我这等伤感之言着实不应景，却趁着漫天烟花绽放之际不吐不快：“儿时我最害怕的莫过于过生辰，这日子总能招惹我想到母后离世。在庵中住了十四年，不曾尝过天伦之情。出庵、进宫、和亲、刺杀这些事儿一件件猝不及防的压来，连个喘息的劲也没有。这皇家身份不过是表面华贵，内里一团龌龊事不容外人道，徒有虚表罢了，倒不如生在平凡百姓家来个清净。”
　　“世事皆有定数，你又何必耿耿于怀？我见过那寻常百姓家的女孩食不果腹，日日惨遭毒打的境况。只不过各有各的苦，不为外人所知而已。”他软言细语的说着。
　　我想着前些日子看得那些流民，再想着街头衣衫褴褛的乞儿，一时怔忪，片刻才叹息一声。
　　他目光透过我望着黑夜的某处，像是唤醒记忆中的某一角落，一字一句的第一次说了自己的事：“我没受过父母之恩，享过天伦之乐，更不知道承欢膝下是何滋味。说到生辰，我亦不知，只是主持将捡到我的日子定为生辰，我也就随着去了。”他眼神突然聚了起来定定的看着我，漫天的烟火光彩异常，映的他眼里波光流转，却因有些湿意目光透的更加澄澈，却听见他说：“不过那一天正好是除夕罢了。”
　　我惊奇的瞪着双眸看着他，心里一阵百转千回，不知该说些什么。除夕这万家庆贺的日子对于他来说一点不叫人喜悦，原是被父母抛弃的日子，想来也定是心酸不已，亏得我先前还没头没脑的问他是什么日子。良久我才醒转过来，按捺下同情，什么宽慰的话此刻也不合适，勉强的冲他点点头，转而看了天上的烟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