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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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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天的刑部大牢,在月光的笼罩下愈发煞白阴森,寒气骇人。空气中隐隐传来草虫的鸣叫声,仿佛冤死灵魂空洞的哀号。牢门前两个虎威士兵持刀而立,丝毫不敢松懈。
耳房内,狱典左冲正和一个红一女子相对而坐,那女子细眉圆脸,神色凝重,似是对左冲有些不满。
左冲裰了口茶,一脸无奈道:“楚姐儿,不是我不帮你家主子,想当年我左冲也是从茹大人手中出来的,大家都是神武的人,没有友情也有交情不是?”
左冲佯咳了声压低了声音:“可你看自从那钟。。。钟什么得势之后,这刑部大牢里的神武军士都换成虎威的人了,就连我这个狱典也成了被架空的,还要看他们脸色行事,步步小心,去天牢探监这不是要我的命么!”
楚红皱了皱眉,心道这左冲说的也是实情。自打钟保得势之后,虎威的声望就一度盖过神武,虎威的指挥使还是江淮义仓案中赫赫有名的“押粮营直”宋平,与钟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到云瑞入狱,宝情挨打,宫中便纷纷传言虎威将代替神武成为陈后亲军。现在神武虽按例办事,但声望却大不如前,一些原有神武垄断的事务比如暗查、诏狱现在都由太后交给虎威来做,而此次本应交由神武御镇府司管辖的镇南王女谋反案却被陈后扔给了刑部大牢的虎威,虎威上头还有一个钟保,茹宝情就是想介入都没有机会。
楚红叹了口气摸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银票,垫到左冲的袖子底下。左冲掀开来一看,竟是张万俩银票,忙给推了回去,楚红当他是嫌少,瞪了他一眼又垫上一张三千俩的,小声道:“就这么多了!”左冲急道:“不是钱的问题,搞不要掉脑袋的!”
楚红也不接话,只斜眼瞪他。左冲被楚红逼得没办法只得泄气道:“那好吧。枷锁可以帮你们去掉,但信是万万送不得。”
说罢推了那张万俩的银票,只将三千俩的收在怀里:“这钱我留着对付虎威的人,那张楚姐儿就收好吧,用不了这么多。”
楚红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塞上一个腊团:“这个也拜托左大人交给郡主了!”
左冲叹了口气接过腊团,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补了句:“要想送信的话去找内务府的张德政大人!”
刑部大牢和刑部衙门相连接,被高达数十丈的石墙层层相围,有手持佩刀的虎威军士来回走动,戒备森严。
第一道石墙开一小门,门内一条狭窄的甬道,通向第二道石墙。除了甬道再绕着石墙走上半圈便到达第二道门,进了门有一个巨大的四合院,院子四周是囚犯的房间,朝院子的一面被巨大而紧密的木栅栏围上,院内没人打扫,脏物血渍随处可见,腥臭异常。院子的尽头有一道铁门,穿过门后曲折的甬道便到了刑部的死牢,在这些四面密闭的单人牢房中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的犯人,等待秋后问斩。
死牢中的两大名监,一为天牢,二为地牢,五重木珊一重铁,门前警卫重重,就连送饭的进去都要被轮番搜身。
尚云瑞正穿着囚服,身带枷锁,在天字牢中的单人女监里靠着木门打盹。
理论上来说,刑部审理的都是一般民事案件,而皇亲国戚的谋反叛乱案件理应交由神武的御镇府司管辖,像陈婉玉这样为避免神武介入而把皇室宗亲关入刑部大牢,这在宁朝历史上还是头一遭。
既是造反罪,陈婉玉当然巴不得他们死在狱中才好,至于钟保他还是希望刑部秉公执法,给出个造反的供词来,才不至于是“莫须有”。由钟保和虎威撑腰,刑部掌刑的皂隶用起刑来可丝毫不亚于御镇府司中的神武军士,再加上尚云瑞“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供词没门”的不合作态度,着实令这些想借敲诈勒索犯人钱财大发一笔的皂隶们火上浇油,三木、竹鞭、千岁指轮番地招呼。
七天前她刚被押到刑部天字女监,那守门的狱吏听说她是镇南王之女,便巴巴的过来要“例钱”,尚云瑞不明就里,开门便问:“什么是例钱?”
那狱吏只得耐下心来跟她解释,这例钱便是孝敬刑部大门外的门役、门茶房,一直到大门里的守门头目,提牢厅各厅主事,书吏,狱神庙正副牢头,刑部堂上各主事等大小官吏的银钱,每月至少三千俩,多了不受罪,少了多受罪,没有的话估计只能拿小命抵上了。
尚云瑞听罢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姑奶奶我还真没想过拿钱把自己的小命给买回来,爱上哪儿要钱上哪儿要去,多的是愿意打赏你们部堂大人的!!”
那狱吏一听,脸都绿了,这女人连刑部尚书都敢骂!
“骂!我叫你骂!”那狱吏抡起袖子准备给尚云瑞一顿毒打,却被尚云瑞一脚踹翻在地,动弹不得。
不过这“一踢之仇”在尚云瑞被刑讯逼供的时候连本带利的追了回来。
刚进来时尚云瑞每天带着重达二十五斤的死罪木枷,从早到晚地接受他们的拷打,以至于现在她的后背都是鞭痕和烫伤,手指被千岁指夹得皮开肉绽,小伤遍布全身不计其数。胸口更是痛得厉害,凭经验她知道自己左胸第三根肋骨被他们打断了。然而带着重枷缚着双手,她连检查伤口都做不到,只能任由疼痛蔓延。
她什么也不,什么也不吃,只想等死,自己一死,便不会再拖累王室了,父王的伤心可以换来起兵的理由,这样也不错。只是也不知吴大哥他们怎样了,死牢里都是单人房间,男女有别,他们并没有被关在一起。
她已经习惯于处在昏迷的状态,心底的一种渴望却慢慢清晰地浮现:如果临死前能再见她一面,抚过她的脸颊,便够了。
她曾怀疑自己被捕是那个女人派人告密,但是当她看见刑部大牢中耀武扬威的虎威军士后,她就什么都明白了。她甚至开始担心那个女人会受到伤害,然而自己之外,又有谁能保护她呢?
这日清晨,睡得迷迷糊糊的尚云瑞突然感到有人在摇自己的身子,剧痛下她沉沉抬起双眼,眼前一个模糊的人影,原是被自己踹过的那名狱吏,她立刻警觉起来,冷冷的瞪着他。
那狱吏却一改往日蛮横态度,谦恭起来满脸堆笑道:“郡主大人,小的给你取这木枷下来。”
还未及尚云瑞弄明白怎么回事,那狱吏已经扳过她的身子,熟练的取下那二十五斤的重枷,扔在一旁草堆里,自言自语道:“这下便好了。”
突然的放松让尚云瑞都有些不习惯了,她试着甩了甩被压得没有知觉的胳膊,却突然扯到肋骨的伤口,痛得她弯下腰去。
那狱吏忙凑上去关切地问:“郡主大人哪里不舒服?”
“少废话。。快给姑奶奶找金疮药和麝香膏去。。。”尚云瑞痛得都快说不出话了,只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那皂隶毫不介意一个二十少女拿自己当孙子,颠儿颠儿的去了。
过了会儿又来了个送饭的皂隶,那皂隶一手领着木桌一手拿着饭桶,摆起了饭桌。平日里尚云瑞对这种人不吃狗不理的牢饭连看都不看一眼,今天的早饭却着实把她下吓了一跳:灌汤包子莲子粥,鬼莲烧麦瓶儿糕,都是京城小吃中的极品。
饭菜好归好,但是对她这个快死的人来说却没有什么吸引力,那皂隶见她只靠在墙边也没有过来吃饭的意思,灵机一动抬手将一只盛着莲子粥的瓷碗摔到尚云瑞的脚边,晶莹的米汤中滚出一个小小的腊球来,尚云瑞眼皮动了动,只见那皂隶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一眼便转身出了牢门。
尚云瑞皱了皱眉,捡起那腊球捏开来一看,只见里面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两个小字:等我。
那字迹是尚云瑞再熟悉不过的了,她心头一热,拿起筷子夹了只灌汤包子塞进嘴里:自己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城东圃档街鉴子胡同内有几所巨大的宅院,院内阁楼林立,雕栏水榭,金铺玉锁。
这几所宅院本是蓟王府邸,仁宣四年蓟王因得罪陈婉玉被发配新疆后,这宅子便被陈后赐予内监总管张德政作私宅用,宅子经张德政几番修整,如今已颇具规模,成为京城第一的私家名宅。
张家私宅中有园名净香,是城东名园。净香玉内异石交错,瀑泉喷吼,柳兰绕水。其泉水引自珑海,归于一潭,名曰寒潭。寒潭碧水四溢,深不见底。石隙中有兰,一支数朵,谓之兰渚。渚上筑石阁,分别为清华阁、琅轩阁、浮梅阁,清华阁临水,荇藻生于足下。阁上有联云:芷荷叠映蔚,水木湛清华。阁内设石桌竹凳,赏玩之用。
此时夕阳晚红,烟出景暮,太监总管张德政正在清华阁内听倡伶吹箫弹曲,听得正酣时,管家张辰突然来报说神武校卫楚红有事求见,他当下心中便是一沉:这茹宝情一向自恃陈后宠爱而不与外人交往,这么多年来除了公务也没同自己打过交道,这会儿突然派个心腹人物来找自己又是为何呢?
想起前些日子茹宝情为镇南王之女求情而遭陈后廷杖一事,他那灵敏的狗鼻子就立刻嗅出了点什么来,挥了手道:“不见不见!”
那张辰到底是吃了楚红贿赂的,恬着脸求情道:“老爷,那楚校卫可是神武的红人——”
张辰本想提醒老爷这楚红既是神武的红人,就不知哪天便会发迹,谁知刚开了个话头张德政就把桌子拍的“啪啪”直响:“就因为她是神武的,我才不见!!”
此时楚红正拿着锦盒在华粹馆内等候消息。这华粹馆是张德政会客专用房间,内设长几屏风,铺五色毯。墙上太平御扇,挂两朝名画。桌上铜镜古砚,玉尺如意,光彩照人。楚红走近一看,有不少还是贡品,心下思度道:将御赐贡品放在这么吸显眼的地方招摇过市的,在京城中除了主子也只有这张德政了。
忽然有脚步声向这边过来了,楚红脸上一窘,忙坐回椅子上,装作拨弄锦盒的样子来。
张辰一脸抱歉的走进屋来道:“楚大人,我家老爷今日身体不适,不便相见,如若有事相求,楚大人改天直接过来找我张辰便是。”
楚红心下一沉,看来张德政是不愿帮这忙了,不过听张辰的口气,他到有意帮上一把,都说这张辰好财,看来那千俩银票还真是管用。
想到这里她轻松许多,站起身来道:“既然大总管身体不舒服,那在下就不打扰了,不过在下确实有事相求——”
说罢楚红凑上去在张辰耳边耳语几句,又示意张辰打开锦盒。
看着锦盒内一张万俩银票,张辰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太危险了,不干不干!”
楚红知道他是嫌少,急道:“那多少你肯干?”
张辰眼珠转了转,伸出三个手指头。
“三万俩?!”
“是三十万俩!!”
“三十万俩?!”楚红惊呆当场,茹宝情一向不知打理财政,更不曾贪墨,为凑齐这一万俩和尚云瑞狱中所用的“例钱”茹宝情已经把手上能卖的卖,能当的当,甚至放下脸来向惠记联借钱,张辰开口便是三十万,这钱让她们上哪儿去弄?
面对张辰“没有三十万就别来找我”的态度,楚红皱了皱眉道:“容我回去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