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戒》简戎

41、百年囚禁

　　夜风吹开紧闭的窗户，躺在床上的人瞬间睁开眼睛。
　　黑夜里窸窸窣窣传来一些不协调的声音，积原起身朝着窗外看去。这里距离昆仑还有数百里路，前几天急召过来，说是昆仑出了大事，要他速速带领弟子们回去。
　　正是在归途中感受着人间即将到来的新年气氛的时候，偏偏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本是一场完整的下山修行，到最后却要匆匆忙忙的赶回去。
　　本是想就这样关上窗户，回去睡个好觉，明天继续赶路，但是不知怎的，却是看到远处的大街上，穿着一身紫色纹蝶束衣的少女正慌慌张张的奔来。
　　积原即刻用开旗咒看去，少女似乎在大街徘徊，待正面向着这边的时候，他整个人一愣，继而便纵身从窗口灵闪出去，向着少女跑去。
　　朝歌彷徨不过一阵，转身就撞上积原，吓得抱住脑袋大喊，积原目瞪口呆的扒着她肩膀道：“小师妹？小师妹！怎么是你？”
　　朝歌再看来人，也是松一口气，一下子投怀送抱道：“大师兄，你吓死我了！”
　　积原不知所以，犹豫一会才选择抱紧：“……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
　　朝歌仰头，一下泪流满面道：“……清凝和散融……他们……他们……”正是诉说着，却变本加厉的嚎啕大哭起来，积原也是吓得不轻，安慰道：“你慢慢说……我们——我们先回客栈再说！”

　　在积原房里，朝歌将前因后果全都讲述清楚，积原一下失魂落魄的坐回床上，呆滞道：“他们……跳下诛仙台了？”
　　朝歌也是坐到他身边，抱住积原的胳膊道：“我现在好不容易从昆仑逃了出来，如果回去的话一定会被抓住的……我不要被关进锁妖塔……大师兄你救救我……我怕……”
　　积原良久才回过神来，反抱着朝歌道：“师父……师父他——你这样逃出来，师父他一定会……”
　　朝歌梨花带雨道：“师父和三清他们不肯饶恕我……我不想回去。”
　　积原沉吟不决，握着拳头道：“我要回昆仑一趟，看看——”
　　朝歌出其不意的抱过来，积原就要推阻，却依旧被她抱得严严实实，颔首之间目光楚楚动人，“我知道……大师兄喜欢我，所以……才会来投靠大师兄……如果连你也不肯帮我的话——”
　　积原惊愕住，低头看她一副无家可归的模样，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可是……我们要去哪里？”
　　朝歌抹一把眼泪，流露喜悦之情，又是将积原抱住：“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逃得越远越好，永远不再回来了。”
　　积原覆手在她背上，咬牙决定道：“好，我听你的，小师妹！”
　　想他百年之内本是没法见到的人，如今走投无路了还是想到自己，也算是莫大的宽慰。刚开始还有怀疑过这样的感觉，但是现在已经确认无疑，眼前的人就是朝歌，她想依靠自己，和自己亡命天涯。
　　朝歌仰视着他，看积原原地发愣，“你……难道不怀疑我吗？”
　　积原道：“虽然……太突然了，但是……我没发现你用什么法术伪装自己，而且小师妹的话……”
　　“我的话？”
　　“身上总会有一股迷迭香……别人是模仿不来的。”
　　朝歌脸色一红，“我也不想的……”
　　积原看她害羞，自己更是手足无措：“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小师妹身上的味道很……很好闻。”
　　朝歌不解抬头，积原已经捧住她的脸缠绵上来，两个人本就是坐在床上，轻轻倒下之际，朝歌连忙转身抱住自己，羞涩道：“我……我们还要赶路！”
　　积原却是沉醉在这一片浓郁的迷迭香中，无法自拔：“再让我……抱一会，我好想你，小师妹。”

　　在丢下所有的弟子和朝歌逃离这片土地的时候，积原还是有些依依不舍，但看朝歌在黑夜里等待着，也就不再犹豫，大步流星跑上前去，“我们现在去哪里？”
　　朝歌再三思考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觉得可以去魔界，一方面昆仑的人不会搜查到那里，二方面魔尊一定想不到九尾就在他眼皮底下。”
　　“可是……可是去魔界的话，我现在是仙身，很容易被发现的。”
　　朝歌道：“仙身不可以隐去吗？”
　　积原道也是，看朝歌向着前面开路，一把拉住道：“小师妹知道魔界在什么地方吗？”
　　朝歌摇头，积原不禁无奈：“魔界不在人间……那是与人间平行的地方，要过去的话，必须通过神魔之井。”
　　朝歌道：“那神魔之井在哪里？”
　　“神魔之井在魔尊修筑人间的行宫——台隍夷夏。”

　　不消多久，御剑到达台隍夷夏，本以为是重兵把守的要地，莫想连个看守都没有。朝歌就要往里进去，积原却拉住她关照道：“小心，也许有陷阱。”
　　朝歌无所谓道：“可是都走到这里了，总不能回去吧？再说有大师兄的话，我什么也不怕。”
　　积原倒是被她赞赏得有些不好意思：“如果……如果遇上魔尊的话，我也是无能为力的……”
　　朝歌自信满满道：“一定不会的。”
　　积原疑惑：“为何这般肯定？”
　　转眼已经走进台隍夷夏的地界，楚楚可人的朝歌转过身来，魅惑人心一笑：“因为……我就是魔尊啊！”

　　关在锁妖塔已经半个多月，师父却始终没有来看过她，朝歌一个人徘徊在偌大的黑暗宫殿里，甩袖扫着周身弥漫的妖气。
　　其实她倒不在意师父不关心她，而是自己十分忧心师父的伤势。不说身体上的伤害，失去了清凝和散融，师父一个人在勾陈宫的话，是不是跟她现在一样低迷呢？
　　这锁妖塔共九十九层，初来乍到时压根儿没感觉到，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自己被关在第几层，因为当初差不多是晕倒了被押进来的。
　　要等一百年吗？而且就这样的牢狱而言，似乎是不允许外界进入探访的，等待朝歌的难道就只有望穿秋水？

　　没过几天，这一层塔的入口突然开启，朝歌遮着亮光眯眼看去，却是瞬间刮来一阵妖风，将她从原地扇起，一下抡到另一边撞上塔壁，而后光线灭，整个世界重归于半明半昧的氛围。
　　但是当她站起身来，却是忍不住颤抖起来，因为这回被关押进来的，居然是从仙魔大战缴获的恶兽两匹！
　　一只睚眦，一只猰貐，都是食人的上古神兽。
　　朝歌贴着塔壁，看他们垂涎三尺靠近，眼见着扑食过来之际，除了大喊已经别无选择。
　　两匹恶兽一齐上前，走不过几步就发现对方也垂涎着唯一的食物，不禁怒目圆瞪，相互对峙，崭露头角似乎想要大干一场。
　　朝歌动一下，它俩便齐刷刷扫一眼，吓得她六神无主，只好瘫在地上，等待着判决。
　　为了这层塔中仅有的一个活生生的人类，齐头并进的睚眦和猰貐竟是斗殴起来，朝歌挡着眼睛不敢去看，才睁开眼就是溅来三道鲜血。
　　无论神兽们斗得有多厉害，可是锁妖塔却是纹丝不动，固若金汤。
　　已经在仙魔大战中遍体鳞伤的神兽，打了不过半个时辰，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竟是化成了高大魁梧的两个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朝歌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甫要起身，对面的人就露出无比狰狞的表情恐吓她，“动一步，就吃了你。”
　　朝歌噗通一声坐下，看他俩大眼瞪小眼吵着：“她是我的，我先看到的！”
　　“这里可不是先来后到，谁赢了就归谁！”
　　“你休想！就算平分我也不会让你。”
　　“笑话！她一个都不够剔牙，谁要跟你平分？”
　　原地运功，猰貐首先瞪着朝歌问话道：“你自己说，你选择谁！”
　　朝歌畏手畏脚道：“……可以一个都不选吗？”
　　睚眦骂道：“找死吗！”
　　猰貐将她上三路下三路打量过去：“看着细皮嫩肉的，吃起来一定味道不错。”
　　睚眦倒也好奇上前，掐着朝歌的脖子迫使她抬头：“你……不是人类？怎会被关到锁妖塔来？”
　　“我……是狐狸。”
　　猰貐大笑起来：“狐狸……一只狐妖居然和我们关在一起，摆明了是三清给我们哥俩留的食物！”
　　“说起来在魔界还没见到过这么……清秀的美人。”睚眦不怀好意的打量，猰貐道，“狐狸精嘛！”
　　“狐狸……精的话，是陛下的特殊爱好吧？魔界大部分的狐狸精都是挑选了服侍他的，没想到今天被关进锁妖塔居然还有这样的福分！”
　　朝歌愕然，侧转着就要逃匿，“你们……”
　　猰貐一把将她抱住，色情的爱抚让朝歌大叫起来：“放开我！不要……”
　　睚眦前方挡住，“现在给你一个活下来的理由。”
　　朝歌全然明白，摇头道：“我不要……”
　　猰貐将她一把按倒：“啰嗦什么，我先来！”
　　朝歌一阵吃痛，伸手抵制侵犯，却是徒劳，睚眦压制住双手道：“反应这么激烈，看来还是处，真是走了狗屎运！”
　　朝歌辗转落泪，咬牙猛地睁开眼睛，褐色瞳仁逐渐褪色，流泻出耀眼的金色。只是须臾，猰貐再也不能动弹，一条尾巴已经将他牢牢锁住，挣扎不开。
　　睚眦瞪眼道：“还挺倔？我倒看看你现在怎么反抗！”
　　朝歌一尾甩出猰貐，扫过睚眦，睚眦躲得匆忙，和起身的猰貐二人互相使个眼色，前后扑来，朝歌闭眼的瞬间，又是伸展出第二条尾巴，将饿虎扑食的两个人一同锁住，越箍越紧。
　　“怎么……两条？”睚眦扯不开捆缚的力道，和猰貐面面相觑，朝歌甩尾扫荡，两个人顿时扑地，仰头才见朝歌身后扬起五条尾巴，如烈火熊熊，灼伤人眼：
　　“是……九尾？！”

　　朝歌又坐回原地紧张道：“你们不要过来……不然我变成九尾吃了你们。”
　　猰貐和睚眦互相一眼，吓得爬到一起，“她……她就是陛下心心念念的九尾？”
　　“怪不得同我们关在一起，原来是这么棘手的角色。”
　　“可是她不是在昆仑吗？为何关到了锁妖塔？”
　　朝歌幽幽道：“我……不小心吃了腾蛇，所以就被关进来了。”
　　两个人又是往后退了退：“听闻……九尾可吞食万物……”
　　“听闻……台隍夷夏所有的混沌，都是陛下为九尾准备的食物……”
　　“那我们的处境……岂不是……”
　　朝歌看他俩目光闪烁，低头道：“你们放心，只要你们不侵犯我，我就不会变成九尾的……不然撞毁了锁妖塔，师父会骂我的。”
　　抹一把冷汗，猰貐小心翼翼问道：“你、不想出去？”
　　“我要待一百年才能出去。”
　　“一百年？跟我们一样啊。”

　　朝歌不语，抬头目光惨淡，就在这时锁妖塔里的妖气突然不同寻常的散开，朝歌一起身，猰貐和睚眦便拥抱着躲到角落：“你……你要干什么！”
　　朝歌四下看过一圈，回头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猰貐抖抖索索道：“没、没有，什么都没有。”
　　朝歌向前小跑起来，就在这时，那远在天边的声音终于靠近，在空旷的锁妖塔里显得格外清晰熟稔：“朝歌？”
　　朝歌就要喜极而泣：“师父？师父！师父是你吗！”
　　颜渊的声音忽近忽远，“是的，正是为师。”
　　“师父你在哪里？为何我看不到你？你是来看我了吗？”
　　颜渊淡淡道：“为师不在三清神殿，是用的昆仑镜在透视你那里的状况。”
　　朝歌不免悲伤：“师父……对了，师父的伤！师父有没有好一点，你一定要等我回来！我还有五条命，可以嫁接给师父……师父不要怕……”
　　颜渊突然咳嗽起来，有些难为的苦笑起来：“傻瓜，为师无碍，再过一两个月，差不多就能调理好了。倒是你，在锁妖塔怎样？肚子……饿了吗？”
　　此话一出，角落里的猰貐和睚眦抱成一团，眼泪汪汪。
　　朝歌道：“是有点饿，而且什么吃的也没有，已经饿了十多天了……可是没关系，我已经有半仙的修为，可以忍着的，不会饿死的！”
　　猰貐和睚眦刚要松一口气，朝歌又道：“而且……我还有两只神兽陪着！师父不用担心。”
　　朝歌转眼向着他们过去，他们二人互相推挤着：“你先上……反正……反正都会被吃掉的……”
　　颜渊在昆仑镜中看清楚之后，问道：“他们是魔界中人，欺负你了吗？”
　　朝歌点头，继而又否认摇头道：“现在不了，他们好像都很怕我。”
　　颜渊不再说话，朝歌以为他走了，大喊起来：“师父？”
　　“为师在。”
　　“师父……朝歌好想你。”
　　“抱歉……”隔着结界的人也是伸手去抚摸镜中的幻想，“近来事情颇多，你要乖乖的待着，不要再出错。”
　　“发生什么事了吗？师父。”
　　颜渊隐瞒道：“没什么，就这样，为师忙去了。”
　　“可是……可是师父……你不要走，我怕。”
　　“怕什么，为师会一直看着你的。”
　　“师父，是不是仙魔大战开始了？我要出去看看情况，我担心师父。”
　　“朝歌不用担心，为师尚在昆仑修养，暂时不会同魔尊正面交锋。”
　　“可是师父……我还是想出去，我想陪在师父身边……不是……我是想师父陪在身边，我一个人很怕。”
　　颜渊也是无可奈何，沉默了许久，才是想起：“对了，朝歌，你修仙练到第几境了？”
　　“第十境……怎么了，师父？”
　　“一回你吃了螭吻，突破了第七境……”颜渊话未说完，朝歌看向角落里团成一团的两个人，“师父的意思是让我再吃点神兽，然后修炼第十境吗？”
　　颜渊道：“当然不是，猰貐和睚眦是魔界中人，身上没有仙气，吃了无用。倒是之前……你吞噬了腾蛇，应当已经将她的神力转化给了自己，不妨静下心来修炼。突破成仙之后，为师便能上奏三清，因你获得仙身，再留在锁妖塔恐是不便，请示别的镇压之地。”
　　“这样……可以吗？就是说等我修炼成仙，就把我关到另一个地方？”
　　“是的，锁妖塔只关押妖魔，神仙的话，是不会关在那儿的。”
　　“那换一个地方……是哪里呢？”
　　颜渊道：“如果可以，会为你极力争取……关在勾陈宫，百年不得下昆仑。”
　　朝歌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可以……吗？”
　　“当然可以……为师答应过你，你若修炼成仙，则收你为徒，这样以后，便可名正言顺的锁在勾陈宫了。”
　　朝歌热泪盈眶，“师父……师父不怪我……做错那么多事？”
　　颜渊竟是难以释怀道：“也许为师只剩你一个徒弟可以——”
　　朝歌猛然察觉：“师父还在……可一个……是——是大师兄发生什么事了吗？”
　　颜渊不语，朝歌问个不停：“大师兄、大师兄他……怎么了！师父你说话啊！”
　　过了很久，本以为师父就这样一声不吭的离开，却想周围又是响起他低沉的嗓音：“积原他……被魔尊抓走了，现人在台隍夷夏，要我昆仑，拿九尾去换。”
　　朝歌怔住，“那……师父——”
　　“为师和诸位长老商量之后，决定亲自去一趟台隍夷夏，把积原带回来。”
　　“师父不要！师父你等我出来……我陪着你一去，你千万不要一个人去！”
　　颜渊却执意道：“傻瓜，为师怎么可能牺牲你的性命去成全积原，魔尊越是要挟，昆仑则越不能顺他意……朝歌放心——”
　　“我怎么可能放心！师父你骗我，你还说不会和魔尊正面交锋。”
　　“那是意料之外的事情，积原现在是我唯一的徒弟，不能坐视不管。”
　　“可是等我回来也不行吗？我去换大师兄，重黎他不会对我怎样的！”
　　颜渊道：“重黎建立台隍夷夏，饲养了无数妖狐宠幸……他对你早已垂涎，为师怎么可能让你以身犯险。”
　　“我……我可以保证！他不会对我乱来的！真的！”朝歌说不清楚，颜渊也是不懂个中原因，只坚持道，“重黎对你心怀不轨，为师决不允许！”
　　朝歌还想解释什么，颜渊那头却已经断了联系，就这样不欢而散。

　　又是担心又是生气的朝歌走来走去，猰貐看她心急，也道：“我也觉得你师父说得对，你若去台隍夷夏，陛下定会对你乱来，他生平最爱狐狸精。”
　　朝歌瞪他一眼，“要你胡说，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猰貐缩进睚眦怀里，睚眦也是颤颤巍巍道：“不过，若是你去了台隍夷夏，陛下一定唯你独宠，比关在锁妖塔是强得多！”
　　“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现在就吃了你！”朝歌大吼一声，睚眦赶紧抱头，“这……错在哪里了？台隍夷夏本来就是为九尾而建的行宫……”
　　朝歌气道：“你不明白，就不要多嘴，我现在心都乱了，要是师父去的话，一定会上当的！魔尊那么狡猾……”
　　猰貐缄口不语，睚眦刚要说话，又被朝歌硬生生的瞪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