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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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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自西南陬至西北陬者。女丑之尸,生而十日炙杀之。以右手鄣其面。十日居之,女丑居山之山。西方蓐收,左手有蛇,乘两龙。——《山海经·海外西经》
话说神总是近在咫尺,却又难以企及。过于雄浑,危机反倒潜伏。既然时间之峰厌倦了相隔天涯的山峦,密集聚居,相偎相依。那么,圣洁浩瀚的水波,请赐以双翼,然后满怀赤诚衷情,飞翔远方。
但这一点,谁明白呢,或许连神自己也不明白吧。
蓝府的花篱下纵横着影子,时时微动,喁喁地低语,微微地叹息,和着虫声啾啾唧唧。草尖上沾着露珠,亮晶晶的,一些些拂着衣裳。
“卓蓝,怎么了?一个人对着草说话。”“没什么的,婆婆。您的身体好些了吗?”“唉,你这孩子……不开心就说出来。”苍老粗糙的手摸了摸男孩的头。
“他们……又在说爹娘的事情……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声音到最后已是细不可闻。“婆婆”卓蓝鼓足勇气问到,“是不是穿过后山的那个洞穴就可以找到我爹娘?”浑浊的眼中闪出了惊慌,蓝祭祀不自然地咳了几声,“谁胡说的?怎么可能!听婆婆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千万不要去那里!记住了?”“……恩”
清晨的雾气,从繁星点缀的天边弥漫到大地的田野。卓蓝肩挎布包,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继续往后山走。蓝色的身影很快就掩映在一片绿色中。
山中的迷雾越来越浓,几乎辨不清方向,忽然从雾中窜出一物,长着一个脑袋、三个身子,它围着卓蓝跳起舞,口里念着:“奇宏,奇宏,法力无边。没出息的男子,不把他埋葬。头滚落于地,四肢散乱。”强压住内心的恐惧,卓蓝问到:“你,想干什么?”“嘻嘻,十五岁的俊俏少年,只要你帮我一个忙,我就不挡你的路。怎么样?”“什么忙?”“大家都叫我奇宏,说我有过多的身体,我感到厌恶了。你看我如何是好?”沉思了几许,卓蓝答道:“可以看看你三个身体中哪个是最好的,然后其他的就不要了。”“这主意不错,你看是哪个最好?”“哪个抢到你的头哪个就最好。”话音未落,三个身体已扭作一团,卓蓝乘机跑掉了。
卓蓝,你很聪明,可惜你还是要去后山的洞穴。
下雨了,雨珠沙霰般落着,没湿了青石路。四围望不见什么,只有笔锋般的山峰像屏风一样环峙着。涧底淙淙流水碎玉似的声音,宛如月下森林,晚风轻吹环佩。
忽而一阵夹杂着哭泣声的低吟,打破了平静。“扭曲的男人,走了扭曲的路。右手握斧头,左手那盾牌,踏上扭曲的路。歪歪扭扭的山,歪歪扭扭的水,一起住在歪歪扭扭的世界。”卓蓝的面前坐着一物,没有头,正在孤独地悲泣。卓蓝缓缓地蹲下,问到:“你是谁?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那物的身体撑直,转向卓蓝,呜咽着说:“十五岁的俊俏少年啊,我叫刑天,没了首级,只好以乳为目,以脐为口,却辨明不了方向。”“恩,”卓蓝想起了婆婆告诉他的一些道理,说,“只要你心中有希望,终会找到方向的。”刑天听了,恍然大悟,拍了拍卓蓝的肩,连声感谢,随后风也似的不见了。
卓蓝,你很善良,可惜你还是要去后山的洞穴。
月儿遮了愁幕,水流似乎低诉,群鸟在云头里哀鸣。
站在洞穴前的卓蓝踌躇万分,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那声音清晰整齐,以不可思议地传向远方,仿佛一片炽热的石块。声音没有在空中盘旋,不似飞鸟在宁静傍晚的归巢,也不像庄严祈祷的声浪;它径直飞着,犹如发布可怕的灾难,无暇顾及,惊恐圆睁。
那声音说:“卓蓝,你终于来了。”一种蛊惑的力量将卓蓝带入了洞穴。洞中的壁上画满了残杀的场面,男人与男人,女人与男人,女人与女人。这些壁画又仿佛真的一般,会动,会流,一幕幕闪过眼前,有血腥的味道,有无助的哭喊,也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
抑郁的苍茫中,连天空和太阳都是血色的,血红的太阳熊熊燃烧,空气在没膝的血泊里游行,四周是殷殷的红,在大地的画布上到处是红色的反光血粥,大地呼喊着,从身体里抛出一大堆苍白粉红的尸体,浑浑噩噩,混混沌沌。
卓蓝艰难地抬起头,一具全身炭黑的女人尸体躺在一块巨大的石板上,那尸体唯一看得清的眼珠直盯盯地望着卓蓝,仿佛带着诡异的笑容。
“卓蓝,你比我想象中的样子还漂亮。我等了你十五年了。”女尸走向卓蓝,用黑骷髅般的手指抚摩着卓蓝的脸。卓蓝感到毛孔中充满了恶心与恐惧。
疾风忽过,蓝祭祀推开了女尸,挡在卓蓝面前。“孩子,”蓝祭祀指着女尸对卓蓝说到,“那是女丑,生前被十个太阳灼烧而晒死,死后躲在这个洞穴里。从你出生的那天开始,你就注定会来这里。我没法改变人的命运,该来的还是来了。可是,我会尽力保护你。”“就凭你一个小小的祭祀可以跟我斗?”说完就向蓝祭祀冲来,一手掐住了蓝祭祀的脖子,无论怎么施咒,蓝祭祀未动到女丑丝毫。女丑把蓝祭祀提起,对卓蓝说:“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奴隶,我就放了你的婆婆。”“婆婆……”看着蓝祭祀痛苦的表情,卓蓝咬紧了嘴,血从齿间流出。“好,我答应你。”可是女丑并没有放手,却加重力,一下子扭断了蓝祭祀的脖子,然后把蓝祭祀的尸体扔到了一旁。
卓蓝扑到蓝祭祀的尸体旁,不住地喊着,泪从眼中涌出,他愤怒地看着女丑,质问到:“你怎么说话不算数?!”“你可是我的奴隶,你有个婆婆在外,当然不会一心一意地服侍我了,当然要排除干扰了。卓蓝,你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会成为我的奴隶。”说完女丑哈哈大笑起来。
洞穴外的花张扬着灿烂的血色,江边吹来的风里,隐隐有悲鸣声。听久了,却又觉得那声音像是在颤笑,凄厉无比。
女丑让卓蓝干活,脏活累活,甚至帮女丑清理永不可能清理干净的身体。到后来,卓蓝受到女丑的凌辱,每晚听到女丑放浪的呻吟声,听到女丑用鞭子重重地打在他身上发出的声音,卓蓝觉得自己很脏,充满了罪恶。
随着卓蓝年纪的增加,女丑更是变本加厉,用各种的方法来折磨卓蓝的身体。卓蓝试图逃跑,却被女丑发现了;卓蓝试图自杀,被女丑阻止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再也无法忍受这般凌辱的卓蓝想到一个计划。
这日,洞穴外阳光明媚,洞穴里明灯绿樟,玛瑙葡萄。
卓蓝装作无意地说到:“今天是元宵,邻里的女子们一定在打扮吧。”“你在讽刺我从不会打扮吗?”“不敢。”“哼”了一声,女丑从石板低部掏出一面铜镜,对着脸照了照,然后非常不快地把铜镜扔到了一边。
“我有办法可以使你在镜子里看起来漂亮一些。但我有一个条件。”“哦?什么条件?”“我要去拜祭婆婆。”“可以,但是我必须用绳栓着你。”女丑边说边把铜镜递给卓蓝。卓蓝拿稳铜镜后,猛地把镜子往地上一摔,镜子的碎片到处飞舞,把洞外的阳光神奇地引了进来,合着洞穴里卓蓝早早布置好的众多玻璃,一起向女丑照射,胜过十个太阳的光辉。
“啊!你竟敢骗我!”卓蓝赶紧跑出了洞。
卓蓝,你可以杀死我,但你依旧摸不掉你的罪恶,依旧回避不了诅咒。
不知道跑了多远的卓蓝,停在了一条小溪前,他蹲下想喝口水,却被水中的景象惊呆了。水里的倒影映出的是个满头缠着蛇的怪物!脸上自残的刀痕和纵横深邃的鞭痕绞在一起,分辨不出。
……
云海雪崖,草庭荒斋,卓蓝独自坐在夕阳中。那如血的斜阳黯沉沉地映着他姜黄色的脸,冥云的边际也像着了火似的,灿烂的红点煊映着的,却是那深深的创痕。
何谓生,何谓死?云际空空,未必空。无端的恩怨如藤葛纠缠不清,生生把每一个人都牵拉进苦海。
望着远方,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命运。神的旨意。所以天总是皱着眉头。
过去的时间死了,未来的时间还没有出生,至于现在的时间是否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