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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八章 满地残红宫锦污(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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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焱王朝盛元十一年,七月初九那天,焱城的天空阴云密布,暗雷滚滚。
嘉和宫中,宫女们一波一波行色匆匆,来往穿梭,神色无一不慌张恐惧。
打内屋门口来回踱着脚步的是一位看上去颇有了些资历的管事太监,他微低着身子,口里阵阵念念有词也不知嘀咕些什么,双手不停的交握又松开,反复多次,额头上细密的毛孔汩汩的冒着汗珠,不知是为着紧张的缘故,还是仲夏的雷雨酝酿了多时引得此刻这空气憋闷得就像熬成的糖浆似的,黏黏腻腻热得一丝儿缝儿都扯不开来。
帘子掀开,这回出来的终于是个花珊瑚顶戴的太医了,福公公即刻肃然的躬身凑了上去,迫切的询问着内里的情形。
掀了帘子迫不及待的朝着外边吐了一口气,沈太医眉头深锁,沉吟了片刻才抬手一抹额说道:“有劳福公公去回过皇上,微臣已尽力,胎儿……是保不住了,且唯恐……唯恐……”他的神情似是十分的不愿再继续说下去,然而这情势之下他终究是没法选择的。
“唯恐……什么?沈太医尽管如实相告,想必,突发了这事故,皇上也已有了几分的准备了。哎……”公公似是猜着了几分不妙,但也只好先哀叹一声宽慰。
“恐怕……从此之后,也再难有生育的可能了……”沈太医无奈的摇了摇头,很快的掀了帘子复又进去了。
福公公顿在原地怔了个几秒才缓过神来,他原是一直伺候着皇上的老人了,只因娴妃这是小产,照宫里的规矩,终究是晦气的事。太后娘娘特守在皇上身边不让他近前来看,于是只好打发了他来。
娴妃娘娘本是皇上心尖尖上的肉,一旦诞下的若是龙子,悬置的后位就有可能只是时机的问题了,这是宫里任谁都知道的事。即便是这一时半会没了这个孩子,皇上也不见得全把她抛诸脑后,反倒是心疼担心胜过一切,毕竟,他们还年轻,且已有了一个公主,以后也是来日方长的,只是突然成了这等结果……若……若从此以后都不能了……哎!福公公叹了口气,“到底是可惜了。”
由不得他再耽搁,唏嘘下来作劲的摇了摇头,到底也只是叹惋一番,他还是赶着去回话的要紧。
然还未及进帝焱殿,凭着他多年的经验,便敏锐的觉察到一股异样紧张的气息,且随着他越近的距离的正向四周蔓延喷张,迫人得厉害。门外井然立着的几位宫女竟多是太后身边往常的贴身随侍,门板儿似的杵在那里一脸死尸般的肃穆。
福公公略一踌躇,还是迎头抬步上前,小心从她们身边绕了过来在门边唱道:“小的打嘉和宫娴妃娘娘那过来回话。”无人应答。
再前几步,依然又再唱念一遍……好一阵子,才听得里头的人发出一声低浑又无力的声音:“你先退下,稍后再禀。”而后屋内便沉入一片死寂之中,福公公暗道不妙,过了大约一掌茶的时间,帘子掀开,见内阁满满当当立了一屋子的皇宫大臣,才一个个退了出来。
于此阵势……甚是少见。最后一个踱步而出的,便是华容太后,她那威名赫赫使得但凡宫人见着她都是十分的惧怕的,连长伴帝王身边的汪福亦是如此,他由不得将本就低了的头低得再低些,怕自己的一个不小心就拂了太后的兴致。卑躬屈膝一路目送,提着心子望着她老人家好歹是走远了,才跟着皇上进了内阁。
“皇上……”汪福躬身上前,这才注意到榻几上散着两只木制人偶,一个妆似男童,一个女童模样,还有一本散开了的本子,这……木偶在此中出现,必定是……他凛了凛嘴角,回头去看皇上,他早已颓然的倒将在榻几上,一脸是十分的倦意。
正揣摩着嘉和宫的情形这会子是要说还是不说,但见他拖着疲态依旧又仰身坐了起来吩咐:“去!备车,朕要去嘉和宫……再看看。”最后几个字咬得格外的重,这决断在此刻看来显得额外的艰难一般。
福公公一抹额头,听到皇上念及娴妃,心下一热,不免也替她心痛起来,便当是皇上担心,急急的回道:“小的该死,这才回皇上的话。如今……如今去看看,也是极好的,沈太医方才说……是保不住了。”
皇上的眼神里的倦意更深了几分,那神情里像又还隐藏着更为苦痛又怨怒的挣扎,口中却只是反复嚅喏道“到底是没了……”
汪福不敢再瞒下去,只好接着道:“是……且……且……”
“且什么?”他抬起头来,眼神忽而露出一道凶光,颇为凌厉的看着他,似他就是夺去他麟儿的仇人。
汪福吓得扑到在地,泣然道:“娴妃娘娘,从此之后,怕也再难有生育的可能了……”
茶盏摔落在地,碎片清脆又刺耳的声音震得满屋都染了一层寒意……他的表情带着似笑非笑的狰狞,“哼……哼……哈哈……”忽而一阵寂静的狂笑听得让屋内外的人毛骨悚然……
嘉和宫
依然是一身素色长锦,即便犯了这般该死的罪孽,她也依然能如此水波不兴,一如既往的淡然,你当真当我是傻子吗?!好个清雅中带着华贵,贤淑得体的娴妃!你到底还是尝过了繁华便再不舍这天下!
冷冷的瞧着榻上的女人,她的脸色比之先前愈发的苍白,往日那双灵巧的杏眼也已深深的凹了下去,丧子之痛,你也是有的吗?他忍不住上前去,伸出手来狠狠的掐住了她的下巴。
“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咱们的孩子……你竟如此舍得……”他言语哽塞,再难落字,只紧紧又恨恨的捏着,凭白的将她的骨骼挤得更加的嶙峋。
他来,竟显得有些意外,璇淑那决然的眼神中忽的又似升腾起了一丝希望,然他的这句话却又将她那一息的弱弱火苗泼了个明灭,被他掐得缓不过气来,她便干脆一歪头垂在了他的手掌之中,任他死死的抠着反倒撑住了她那张枯镐的脸……
望着这张再不复生气的脸,他终究还是放了手,璇淑的嘴角溢出一丝奇异的微笑,缓口气,她扶将着床边慢慢的坐了起来,轻轻的问道:“我腹中的骨肉,如何只有你舍不得?伊尔根觉罗·允翰,我待你的心……尽还能让你生出今日的怨怼来?可见……可见,我终究是错付……咳咳……”
她因急火攻心,蹙着胸咳得厉害,却也笑得呛然,几番折腾,脸色一时红得可怖,允翰到底有些不忍,但心结却逼着他此刻不能就此过去,虽则心里疼着她,却也怨着恨着,是她将他逼到了这般境地,遂转身从汪福端着的盘子中取了物什,狠狠的向她的床边砸去:“你待我的心,便是为了诞下皇子而不惜孩儿和自己的安危来鼓捣这换胎的巫蛊之术?你待我的心,便是与你爹爹达成默契,在外买卖官爵,假公济私,借故敛财?你待我的心,便是为了得到皇子将来策兵谋反,好改朝换姓?!!”他的语速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愤然,那双眼睛因为暴怒而变得通红,像发怒狮子般似要掀起一场残酷的撕杀。
他以为璇卓是要怯弱的,他以为这样她总会心虚害怕了吧,死死的看着她,然则他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的风波,不是没有怨恨,不是没有哀鸣,不是没有痛彻心扉的凄然……只是没有他等待的恐惧和示弱。
“我待你的,若只是这般,我便是死了也甘愿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永生永世都不得翻身!”她咬牙,字句顿地有声,“允翰……”她的泪珠滚滚的从通红的眼中流淌而下,恍惚中竟似渗了血一般,却忽而放低了柔声道:“你以往日我们的情分想想,只当我是你的璇淑,你的璇淑,可是你今日口中所说的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