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延安

1、一 买房

　　小镇，北方普通的小镇。
　　小镇其实也不小，据说有数十万的人口。
　　小镇和中国许多正在建设中的城市一样，数年间建了许多的居民楼，却反而变得供不应求，楼价飞涨，两年间就由十几万涨到几十万，让刚刚涨了工资的工薪阶层咋舌不已，后悔在以前没有买同时，又一窝蜂似的到售楼中心排队。
　　艾鑫是买不起那种刚刚开盘的新楼的，她只是小镇的一个刚刚工作几年的老师，工资还属于那种最低阶层（就这一点，艾鑫始终是难以接受的，明明干了同样的工作，老教师和新教师工资却差了一倍多），她曾经算过，以目前她的工资水平，就算不吃不喝三十年也买不起那种新楼。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还没有结婚，如果结婚了，那么不吃不喝的时间可能会缩短到十五年。
　　在没有结婚这一点上，艾鑫是一个异类，每当她说到29岁的高龄依然单身，都会引人侧目。在这一点上，小镇还是很保守的。
　　艾鑫的爸爸妈妈也是属于保守的那种人，看到女儿青春一天天消失，却一点也不着急，他们都忍耐不住了，四处托人，想要将女儿像脏水一样泼出去。
　　艾鑫却觉得反正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如果因为年纪大，就胡乱将自己嫁出去，还不如一辈子做个自梳女，一辈子这样过了……
　　人生嘛，不就是几十年，怎么过不是过？人家阿加沙。克里斯蒂不就是一辈子没有嫁，日子还过得挺好，名利双收不说，还被英国女王册封位女爵士。
　　她虽然比不上那个老太太，但好歹也赚一份微薄的薪水，能够自给自足，所以男人，对于她来说，应该是个奢侈品，而不是必需品了。
　　想是这样想，但是作为家里的嫁不出去、没人要的寄存者，就必须要承受父母在外面被人指指点点的火气，听着他们的抱怨。
　　她想一直忍耐的，可是最近她发觉她越来越不能忍受了，所以就一咬牙，一赌气，决定从家里搬出去，来个让老人家眼不见心不烦。
　　作为生活上的独立，艾鑫的规划中是一定要有一间房子的。
　　但是买楼，说起容易，做起来却难，尤其是一个没有什么经济基础的女子，难度更大。
　　最初，艾鑫想买新楼，然后自己设计、自己装修，就算单元小一点，那也是自己的一个窝。下了班，就回到自己的这个小天地中，听听歌，看看书，上上网……这是多么美妙的生活。
　　可是，当她在售楼中心看到了售楼小姐给的楼价，立刻站起身、扭头就走，她还没有将自己的一生都用来还债的打算。
　　新楼是买不起的，她又打算起了二手房。在买平房还是买二手楼上，她是经过一番慎重考虑的。经过几番听取论证（主要是同事），她最终决定买一个小平米的二手楼房。
　　信息中心很快的给了她回信，让她去看房。
　　那是一栋离小镇最繁华地段比较远，却离她上班学校很近的小区。小区中的房子由于历史年代久远（虽然领着她看搂的人说这里的楼不到十年，但是艾鑫觉得肯定不止那个年头了），小区中大多数居民楼的外表漆已经剥落，变得好像百纳衣一样。而地上一水儿的水泥，连点绿色都看不到……
　　也许是注意到了艾鑫眉眼中的不喜欢，中介公司的人立刻解释，“这里的环境确实不如那些新盖的小区，但是地基却是浇筑的，比现在新起来的搂结实多了。你放心，这里就算住个几十年都没有问题，再说现在的楼价还在涨，就算以后实在不喜欢，卖出去换新楼，也不会吃亏的。毕竟才十几万而已，这个价你现在到哪里都找不到了，我可告诉你，如果你不要，后面还有很多人排队等着看这间房子呢。”
　　才十几万而已？艾鑫心中冷笑，好大的口气，这么多的钱，自己要多少年才能够还上？不过，她也知道这个人说得没有错，按照现在的楼市来说，这个价格确实很便宜，她确实找不到更便宜了楼房了。
　　她随着中介公司的人进了其中的一个单元。
　　楼里也是很破落，原本白色的墙面现在看起来灰不溜秋的，让人有一种阴暗、压抑的感觉。
　　艾鑫皱起了眉，四下打量着。
　　楼梯还是那种纯水泥的，根本没镶瓷砖，原本紫红色的楼梯扶手已经变得黑乎乎，发出了油腻腻的光泽。
　　蓦的，艾鑫的目光定在一点，心也随之一颤。
　　在楼梯的拐角处，走出一只黑猫，黑猫似乎被人说话的声音打扰了，用它那玻璃似的猫眼冷冷地看着楼下两个人。
　　在这样旧楼里，阴暗的楼梯间，出现了一只黑猫……艾鑫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像看到了恐怖小说、恐怖电影里面的情节，脑海中不期然的蹦出了“碰到黑猫会倒霉；猫的眼睛和魔鬼的眼睛一样……”类似的言语。
　　虽然经过了十几年的唯物主义教育，但是艾鑫心中还有着对黑色本能的恐惧，尤其是夜里，她从不敢一个人过了十二点还不睡保持清醒。她的印象中总有妖魔鬼怪总是在12点之后才出来活动……
　　而魔鬼将自己的眼睛装在了猫的身上，通过猫眼，魔鬼注视着这个世界……她不记得从哪里看到过这样的话，但是却深深的记住了。
　　其实，她并不是一开始就害怕猫的，有一个阶段还很喜欢那种动物。后来……也许是自从自己的电动车轧过了那只猫……不，也许更早，从小时候就已经开始了，自从那一次……
　　艾鑫的记忆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好像看到了小时候家里养的那只黄白相间的猫。
　　她记得那只猫不像现在的宠物猫一样，被人宠得忘记了如何捉老鼠，只是天天卧在主人的膝头。那只猫很聪明、很机灵，每天都能捉到老鼠，甚至有这只猫在，连邻居家都少见老鼠……
　　那是家里每年都种地，收了棒子还要搭仓，春天拆粮仓的时候，老鼠特别多，那只猫就整天蹲在粮仓旁，它若捉到了老鼠并不急着吃掉，而是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旁，继续捉，直到老鼠都被消灭掉……
　　可是那只很有本领的猫，却被捕鼠夹子夹断了腿，那时乡下人人都很穷，自己生病了都少去看医生，何况一只猫？
　　很快的，那只猫的腿渐渐的腐烂了、流脓了……
　　父亲一看不能再留，竟然袋子一装，丢到了野地里。
　　那只猫却识途，几天之后的晚上，居然一瘸一拐的回来了，而腿却更瘸更烂了……
　　第二天，那只猫又不见了，那时艾鑫以为父亲将猫又丢出去了，可是她等了许多天，也没有等回来，再问妈妈，才知道，猫早已经被父亲摔死、丢到河里去了……
　　从她听到那个消息，心中就隐隐起了不安，那只猫那么聪明，怎么会那么简单就死了，不是说猫有九条命么？
　　也是从那时，她隐隐有一种感觉，那只猫还会回来报仇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已经渐渐淡忘那件事情，可是却在一年前她骑着电动自行车回家的时候，由于速度太快、刹不住扎轧了黄白相间的猫后，又唤起了那种恐惧，她记得那只猫和被父亲摔死的猫一抹一样……
　　被她轧到的那只猫没有死，它凄厉地尖叫一声，跑了，可是这并不能阻止她怀疑那只被轧到的猫身受重伤，已经在哪里死了，不能阻止她现在看到猫觉得害怕……
　　“这里的住户养猫吗？”艾鑫收回投注到黑猫身上的视线，紧张地问着。
　　不知是看出了艾鑫对猫的厌恶，还是本来就事实，中介公司的人很快地说，“不养，这里是有规定的，住户绝对不能养猫。”
　　“喵！”那只黑猫却好像嘲笑他似的叫了一声。
　　中介公司的人嘿然一笑，对着那只猫瞪起眼睛，轰着，“去，去，去……”
　　那只黑猫竟然不怕，依然用那玻璃一样的目光冷冷地看着两个人。
　　中介公司的人对于如此胆大包天的猫气愤了，他重重地踏着步子，抢上楼梯去轰。
　　那只黑猫很机灵，看到来者不善，立刻扭头，往上跑了。
　　“哦，”中介公司的人站在楼梯上，转头对艾鑫一笑，“你放心，这里绝对不许养猫的，你可以随便问，不过有的时候也有野猫窜到楼里来，这咱们就没有办法管了，是不是？”
　　艾鑫觉得没有办法反驳，就点了点头。
　　“那咱们上去看看。”说完，中介公司的人又开始往上走了。
　　可是艾鑫却觉得越往楼上走，那种瘆人的越浓重，甚至有了一种奇怪的味道，等到了五楼，那种味道让艾鑫已经深深地皱起了眉。
　　中介公司的人却好像浑然不觉，依旧热情洋溢地介绍着，“这里可是真不错的，业主本来根本没有想要卖房子，不久前才刚刚装修，可是老两口退休了，在外地的儿子又刚刚给他们生了个大胖孙子，说什么也要接老两口过去看孙子，老两口这才委托我们把这房子处理了，老两口走得急，儿子也说那边什么都有。你看这里的家具都没有带走，是现成的。”
　　艾鑫站在门口，打量着房间，发现里面确实装修得不错，家具看起来也还好。她的心里也不再那么别扭了……
　　“来，进来里面看。”中介公司的人热情地招呼着，“你看看这房型，两室一厅，卫浴厨房齐全……”他打开一间卧室的门，“这间卧室还带有阳台，实际的使用面积可比登记的还要大。”
　　艾鑫侧着身子，伸头向卧室里面看，立刻就眼前一亮。
　　阳台被玻璃封上，又打通了与卧室的隔断，空间顿时显得很大，这与她看过的那些局促的卧室相比，真的不知好了多少……
　　“怎么样？”看到艾鑫眼中的惊喜，中介公司的人更加热情了，“别看这里旧，但是设计绝对没得说，要不然人家也不会买，你想想，这里可是咱们这儿最早建设的一批居民楼，那时能买得起楼的人，能是穷么？有钱的人买的楼能差么？”
　　对于这种逻辑，艾鑫虽然不赞同，却也没有什么置喙。毕竟嘴长在人家的身上，她不能阻止别人说什么，但是她可以选择去听，能选择去相信就行了。
　　虽然这样想，但是她还是受了中介公司的人的影响，越看越觉得这间房子确实不错了，当她再看其他的房间时，连那种怪异的味道也消失了……
　　她想：这一切也许都是自己想象力太过丰富的结果。
　　这里虽然不是太让人满意，她觉得这样一间旧房子就要绑住她半辈子很不值得，但是有一间自己的屋子，可以任凭自己做主，可以不用听到任何抱怨，所有在家的时间都由自己支配……这种诱惑实在太大了，大到让她愿意忽略房贷的压力……
　　最终，她还是和中介公司签订了合同，决定购买那所“很便宜”的二手房，当然一切手续都是交给那家中介公司的，她要做的只是搬家，然后十年内将自己每个月的大部分的薪水交出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