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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出题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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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门被人踹开的时候,我吓得差点跳起来。
我刚接了一个电话,正收拾着东西,准备赶过去抢救病人的时候,陈越浑身是血地站在了我的门口。
医生的直觉告诉我,一些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我结结巴巴地说了几个字,然后他似乎不耐烦了起来,对我吼了一声他很饿。
于是我决定放下其他事情,先把他的事安顿好。
我试图使自己淡定下来,但我控制不住自己发颤的身体,这让我看起来战战兢兢、唯唯诺诺,但实际的我可不是见了血就这样脆弱不堪的。
作为一名医生,我懂得怎样去安抚人们的情绪。
我倒了一杯绿茶给他,并放了一些安神的药物。
倒水的时候我的手有些抖,热水撒出来烫到了手指,但我忍着没有叫出声来。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茶杯,热气氤氲出来濡湿了他的睫毛。
他脸颊上的血凝结变黑,使得白净的他看上去肮脏不堪。他曾经稚嫩的脸早已被时光的利刃磨得棱角分明,身躯依然是瘦弱的,即使他站起来已经有我的一个头高。
他乍一看简直就像个用简单的线条撑起来的脆弱纸人,令我不自觉地去爱护,去怜惜。于是我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他的脊梁,通过它们的沟壑起伏去抚摸他的童年、他的心灵。
作为十几年来一直扮演着他的家庭医生这个角色的我,竟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样子,那个曾经天真无邪的少年去了哪?
他逐渐在药力作用下睡了过去,然后开始大声梦呓,我听了半天,只听到重重复复的一个字:“鱼……”
鱼?
我以为他是指我闲来无事养的那些金鱼。一开始,我还精心地在晶莹剔透的鱼缸里为那些鱼安置了水草,希望它们能健康成长。
后来,我对它们的关心越来越淡,我甚至已记不清有多久没给它们喂食了。
是两个月?
还是半年?
我把那鱼缸搬了过来,转过头大声对他喊,“鱼在这里,我给你拿来了,你看——”
然后我伸长了脖子俯瞰鱼缸上空,却发现它们早已不知何时翻了肚皮,一定是怀着悲怨的心情悲惨地死去了。
一股腐肉与鱼腥味扑鼻而来,我几乎要呕了。
但最终呕吐的不是我,是陈越。
他痛苦地蜷起身,大概是很久未进食,他根本没有东西可吐。
吐完胃酸吐胆汁,最后只能干呕。
我别无他法,只能去找陈父陈母,告诉他们陈越在我这里,先拜托他们照顾他,我去为他找来可以使他镇静下来的鱼。
我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好,便踉跄地跑到了陈家。
陈家门口聚集着黑压压的人群,这些人里大都是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些邻居。
此刻他们都沉默不语,只用那种看热闹的冷冷的眼神死盯着陈家。
我拨开人群,试图用我的身躯挤开一条道路,可他们仿佛拼了命似地阻拦我,为什么要碍着我呢?为什么要用黄线封锁起来呢?
那些警察为什么要站在陈家门口呢?
四个人,抬着两个担架缓缓走了出来,上面盖着雪白的布,我根本看不到担架上躺着的人的脸,但此刻我的心里是那么分明清楚躺在那上面的是谁。
这种感觉实在是奇怪极了,你好像在看一台坏掉了的电视机,你的眼前闪着断断续续的雪花,那些声音却不肯放过你,那么清晰、那么分明地朝你涌过来。
我的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电视机的电源突然被人拔走,声音消失了,但又换成了那些景象,像是被定了时一样在我脑海里重新回放。
陈越浑身是血地站着。
他呕吐出的秽物。
凝结的血渍。
死去的翻肚皮的鱼。
陈父陈母身上盖着的白布......
此刻这些东西像被谁串在了一起,势不可挡地在我脑海里形成清晰的纹路,徘徊萦绕、挥之不去。
我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尖锐的笑声不受控制地从我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这一切是那么地荒诞可笑,但那些泪珠却争先恐后地逃出我的眼眶。
人们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各种同情的,嘲笑的,鄙视的。
但我不在乎。
我的世界早已在几年前的那个时后就沦陷了。
我才知道,我早就在那个时候预言了今天的一切。
这一切本不该、本不会发生。
但我却没来得及去把它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