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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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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我就开始发高烧。十分诡异的是,虽然浑身酸软四肢无力,神智却是清醒的。我知道周吉喂我吃了阿司匹林,也知道他每隔一个小时就更换我额头的冰袋。内外夹击下人虚弱到极致的时候,有人在身旁悉心照顾,真是非常温暖的事情。我努力对他感激的微笑,他握着我的右手,依旧一脸担忧。
再后来,终于昏昏沉沉睡去,无梦,沉酣。
第二日醒来,觉得浑身湿嗒嗒的,出了很多汗,热度却是下去了。自我安慰:年轻,挺得过去。冷不防看到周吉满是血丝的眼,仿佛一夜未合眼的样子,神情有些奇异,他看着我,慢慢说:“明明,孙幼庭是谁?”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你昨晚一直在叫这个名字。”
挣扎片刻,我看着他的眼睛,终于不忍欺骗,轻声回答:“他是……七年前我想方设法逃离,如今却再也回不去的人。”
他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半晌,仿佛不死心,继续问道:“就是那年冬天来找你的那个人?”
“是。”
“所以,这么多年你都没办法真正接受其他人?”
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是。”
“明白了。”我无法形容他的表情,不忍卒睹。
假期结束的时候,周吉默默回返。临走留下一张字条,草草几行手书,看得我黯然许久——
明明,请原谅我无法留的更久,虽然其实很想再照顾你多一些。
感谢你的坦诚,即便痛苦一时,至少它使我清醒。
抱歉我做不到那么高尚,不能在一起依然是朋友之类的。我尝试过两次,不敢再经历第三次了。
如果不能相濡以沫,那就相忘于江湖吧。
好好照顾自己。
一个一个,离我而去。最后剩下自己。
然而生活还是要继续。
接下来的一年多里,独自接受了两次整形一次神经科手术。用医学方式强行磨掉黑痂,从大腿内侧取下新鲜皮肤移植上去,迫使它重新生长弥合。预约最好的医生修复受损的神经,以期尽可能恢复手指功能。
花了很多钱,吃了很多苦。麻醉过后醒来,即使吊着镇痛泵依然疼到大汗淋漓。
把下唇咬出血,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呻吟。
左手恢复的还算不错,但终究回不到最初。做一些精细动作时候会嫌不够灵活,不过我已经很满意了。
出于掩饰心理,慢慢养成了戴手套的习惯,一面又笑自己自欺欺人。
慢慢把学科重心转向理论研究,尽量避免动手操作仪器。继续抓紧时间完成我的博士论文。导师很照顾我,还为我撰写推荐信,令我十分感激。
开始接一些为半专业类杂志撰写稿件的活,不为赚钱,纯为兴趣。欠我的钱陆绍棠已经悉数偿还,更加多三千万作为利息。我一度尝试退还未果,于是便任它去。如今我消费很少,零星收入便能够自足。
站在26岁末尾的陆明,生活平静,心态平和。
仲春时候,机缘巧合参加了一个公益组织,由一群科研人员自发组织,为青少年提供免费讲座,开展各类科学知识入门普及。很喜欢这样的事情,觉得非常有意义。于是每隔一两个月便会在不同的城市间飞来飞去,大家几乎都是自掏腰包自理食宿,但是许多人乐此不疲。面对一张张稚嫩脸庞明亮眼睛,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明媚的、干净的。一切都还有希望。
初夏,结束一次里昂的愉快行程后,收到询问邮件,下月的某次活动,某君因故无法参与,能否顶上?看着那个熟悉的城市名,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复同意。
我自问没什么可逃避的,坦然面对又何妨。
航班上坐靠窗的位子,看着外面蓝天白云纯净的样子,心里也安定下来。行程长久,原计划一路睡过去,邻座是一对带小孩的外籍夫妇,宝宝十分活泼,从“唐纳叔叔有只羊”一直唱到“宝贝别走”,呀呀童声,教人忍俊不禁,周围人都抱以会心微笑。年轻夫妇很不好意思的致歉,说吵到你了。我忙笑道这么可爱的宝宝,为旅程带来欢乐才是真。
既然无法成眠,那就随意翻阅机上杂志报纸消遣。这城市光怪陆离,每天都有一百万件事情发生,然后经由记者生花妙笔尽情渲染人世百态。
娱乐版内页上某帧抓拍彩照,似曾相识的画面让我瞬间愣了一下——眉目清秀的白衣少年,驾着亮黄色莲花敞篷跑车,在路上肆意疾驰。再看旁边配文,新晋上位的选秀艺人,本出身贫苦,住村屋搭公车,突然一夜暴富,入别墅开豪车,名店里一掷万金不眨眼,疑似被豪门贵妇包养云云。一旁附上他年前刚出道时照片,苍白清瘦,带着略略神经质的忧郁气息。
好吧,许是我太敏感了。只好这样自我安慰。
下意识的摸摸自己脸颊,发呆片刻,苦笑起来。
活动进行的很顺利,辗转三家中学,场场爆满。我们的内容与课件都经过精心准备,深入浅出,趣味盎然,故而一向受欢迎。
科学不是孤寡怪癖的老头子研究的深奥谜团,剥开了、揉碎了,它其实可以很迷人。应该让更多人知道这一点,尤其是年轻人,兴趣更是要从小培养。
孩子们很热情,尤其是某女中,结束后几乎被团团围住不得脱身。原来十几岁的孩子已经这样胆大,一群穿蓝白裙子束马尾的少女们,笑容或灿烂或羞涩,声音清脆此起彼伏——老师你今年几岁了?有无固定女友?可有人说你笑时眼睛眯起来很像年轻版迪卡普里奥?老师你这么靓仔却去做研究可曾觉得可惜?……
几乎招架不住,幸而她们正牌老师出手相助,这才有些狼狈的落荒而逃。此事后来成为我在团队内的经典笑话之一。
“现在的孩子们普遍比较热情……”她有点尴尬。
我更尴尬,草草聊了几句便与同事一起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