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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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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打得湖面之上涟漪一圈又一圈,褚惊寒带着乐芙衣破水而出,一只手托着乐芙衣,另外一手则奋力滑动,朝岸边缓慢游去。只是每动一下,褚惊寒的脸色就更白,他们所经之处,总有一缕血色极慢地被冲淡。好不容易,终于上了岸,褚惊寒便是四肢瘫软,险些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你怎么样?”手轻拍着怀中人儿略显冰凉的湿脸,他的眉峰始终紧蹙着。
“早知道这么麻烦,就把它扔湖里好了!”乐芙衣倦累地睁开猫儿似的双目,然后暗恼地说着,便是丢开了手中一个物件。
褚惊寒一愕,低首一看,瞧见那清晰映出他眼眸的锐寒刀身,不觉失笑,“难怪我就觉着你好像才几天就重了好多,还道是沈行舟把你养胖了呢!还想着以一个绑架你的人来说,沈行舟未免太不惜血本,也亏大了。”
果然啊!危机一除,就别指望能从这个男人嘴里听到好话,没好气地狠瞪他一眼,乐芙衣红唇一撇,“若非知晓这刀对你很重要,我才懒得累了自己呢!”坠入湖中的那一个刹那,她恍惚间却是有意识的,他抓住了她,就必须扔开寒隐刀,当下,她什么也没法多想,就是在他松开刀柄的那一个顷刻,伸手一捞,将那刀牢牢握在了手中。
“结果累得还不是我?”心下感动,褚惊寒嘴上却是毫不示弱地反讽了一句,“何况,如今这把刀,倒是个麻烦了!”刀在他手中,若是被楼容华那一干武林正道瞧见,岂不更是坐实了他杀人凶手的罪名?
“结果弄了半天,还是我多事儿了,是不是?”乐芙衣瑶鼻一哼,便是蓦然朝着那柄无辜躺在草地上的寒隐刀猛力一踹,孰料…….“哎哟!”疼死了!是她笨,是她脑袋打结了!她养尊处优的小脚怎么比得上那把烂刀硬呢!
见状,褚惊寒不由低笑出声,毫无疑问,又被赏了好几记白眼,只是瞧她这样,定然是没有大碍了,“看来,你是没事了!”这么想着,褚惊寒只觉心上紧绷的弦一松,四肢也跟着乏力,便是瘫坐在了乐芙衣身畔。
“谁说没事了?”乐芙衣狠狠瞪他一眼,“我就奇了怪了!是我跟你八字相克吗?怎的跟你一道,总是逃不开水祸?”而她,明明怕水,怕得不得了。
褚惊寒一愕,而后,再度失笑出声,是啊!今天这一幕,还真是…….出奇的熟悉啊!只是,笑声却在扯到麻木的后背时,蓦地一滞,在乐芙衣恼怒的瞪视中,他只有脸色惨白地苦笑,“你应该能…….扛得动我吧?”
“我干嘛要扛你?”眉心一蹙,乐芙衣没好气得很。
“因为…….我要晕了!”话未落,褚惊寒只觉得面前天旋地转的景物一刹那间突然模糊去了,转眼,便是眼前一黑,晕在乐芙衣肩头…….失去意识的前一个刹那,他忖度着,这个女人要扛他回去,或许该做好浑身被磕得不像样,酸痛上几日的准备了,只是…….他真的是撑到了极限,没有办法了啊!
褚惊寒再醒来时,已经趴在客栈的床上,后背的伤被层层白布裹得密不透风,昏睡前明明已经麻木的后背,一动,却还是痛得龇牙咧嘴。
“褚少侠真是好了不得呢!肩上背上一共十几道伤,其中有四道深可见骨,居然还能大发神威,把我给救回来,小女子真是该感激涕霖,叩谢褚少侠救命大恩呢!”没有温言软语,只有听到连后知后觉的褚惊寒也能觉察的,带着怒意的讥嘲。
小心翼翼地扭转着双目,在视线范围内逡巡着声音的主人,直到眼熟的红色裙裾和绣花鞋映入眼帘,他才抬起眼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笑得好不灿烂的媚容,但正因为笑得太过灿烂了,不期然,便是让褚惊寒一阵头皮发麻。润了润突然发燥的喉咙,褚惊寒努力咧开一抹略显艰涩的笑,试图粉饰太平,“那个……其实都只是皮外伤而已!只需修养几日就可痊愈,我一个大老爷们,这点儿伤,只是小菜一碟啦!”
“是吗?”乐芙衣回以一笑,笑眯了一双猫儿似的眼,手伸出,却是毫不留情地往某人后背用力一拍。
“啊!你这个女人…….”猝不及防的受袭,褚惊寒疼得龇牙咧嘴,险些飙起粗话。
“怎么?不是皮外伤么?你一个大老爷们,连点儿皮外伤也受不住么?”乐芙衣倒抽一口冷气,眨眨眼,再眨眨眼,一脸无辜地回望他,搞得褚惊寒只能死咬着牙,打碎了牙和血吞。“来吧!先吃点儿东西,然后把药给喝了!养好了伤,下一回,才能再伤重一点儿!”话落,玉手一挥,再次往人伤处一拍!
“乐芙衣!你想当寡妇啊!”所有的忍耐最终化为惊天的怒吼,响彻整间厢房。
稍晚,某人硬被塞了一肚子的药和粥,乐芙衣也总算是稍稍消了气,便是一脸淡淡地问着一脸郁卒的某人,“疼吗?”
“你也真下得了手!”鼻间哼声起,某人可是怨愤得很。
“那就是疼了?”乐芙衣却是点着头,一脸满意,“疼才好呢!疼,你才知道长记性!”
脸色一沉,乍青乍白,可是精彩得很,好一会儿之后,褚惊寒才不由咽下满腔的怨气,叹息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是不想你常常见我这样,所以现在,我才想豁出去,把一切先了结!”
“前提是,要先扔下我,是么?”嗤哼着,女人的记性很好,女人很会记仇!
无声而叹,褚惊寒没辙地伸手握住她的,抬眼看她,双眸中写着无力的退让,“跟着我可能跟这两日一样担惊受怕,甚至可能有危险,这样也无所谓?这样,你还是要跟着我?”这个倔强的女人,如果不顺着她,她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我被沈行舟抓走,可是在你扔下我之后!”可别想她承认是她先任性落单,才让沈行舟有机可趁的!反正有错,都是他的错!谁让他先扔下她?明明说好不会再扔下她,明明说过如果再扔下她,她绝不会再原谅他的!可是…….他还是扔下了!是对那句永不原谅不曾上心,还是有恃无恐,笃定了,看似占了上风的她,其实,总会输给他?
“好!好!好!就算你再给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再扔你第二次了!”否则,下一回,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命在!没辙地认输,收紧手指,握紧手中柔荑。
“是敷衍,还是承诺?”猫儿似的双目一个斜睨,她可没那么好打发!
无力而叹,“要我发誓吗?”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之类的?
“那倒不必!人心变了,誓言只会更善变!”甜言蜜语人人爱听,偏偏,她不是无知的小女人。“所以…….要了结的话,岂不是要看沈行舟的心情?”他一日不解恨,他们就要一日这般躲躲藏藏,担惊受怕么?
“要他解恨自然不是一时三刻之事,那么我们也不必再东躲西藏,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吧!”走上这么一遭,有些事让他疑惑更深,但有些事也让他想通了很多,人生苦短,何需为难自己?倘若到了来不及时才来遗憾,是不是真的会如沈行舟那般,陷入愤恨与癫狂,而后,万劫不复?
他这话的意思是…….乐芙衣双眸蓦地一亮,却又是踌躇地轻咬下唇,“可是还有寒隐刀血案一事,那些武林人士若是一直追着我们…….”那么,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难道真的要远遁深山,不问世事才能安生吗?
“这事自然会有人解决!”褚惊寒却像是没有半点儿担心,在乐芙衣狐疑的目光扫来之时,他咧嘴而笑,执起相握的手,“总之,我向你允诺,我不会让你躲躲藏藏,也不会让你担惊受怕!甚至…….等我伤好,我就可以带你回家!回略阳,还有…….褚家牧场!”
“真的?”她几乎屏住了呼吸,不敢置信。那是她心上一直以来的结,无论是不告而别的夫家,还是以为她死了,而在两家人心上刻上的伤痕,她以为,他不知道……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所以…….他稍稍松开手,改为将手指一根根与她交握,十指相扣,而后抬眼看她,深深地、专注地…….“真的!”这是承诺,一诺千金!他从不认为爱与责任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事情,只有有了责任的爱,才会更圆满,更虔诚,也自是,更重!而他,甘愿负上她这包袱,走上一辈子!
她望进他眼里,也像是望进了他的心里,读懂了那当中满满的真心与慎重,于是,胸口暖涨着,她弯起嘴角而笑,却又悄然…….湿了眼眶。
手执灌耳,略略倾倒,浓黑的药汁倾入碗中,带着浓郁药味的白烟随之腾袅,扑腾上眼睫,转瞬间,厢房内,便是满室药味。
“哇!什么味道?这么香!”一双贼手自身后探出,将她拦腰抱个满怀,鼻端暧昧地在她颈间磨蹭着,“酒香!你偷偷喝酒吗?”
乐芙衣没好气地睐了褚惊寒一眼,“你酒瘾犯了?”因为某人的药需要酒做药引,衣裙上不小心沾了少许酒气,这样也能让他闻出来?真不知道是该惊讶他的嗅觉如此敏锐,还是恼恨某人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到这儿,她试着推开腰间那两只不怀好意的手,还有颈间一劲儿磨蹭的脑袋,为这像是灼烫了彼此的亲密而红了双颊,暖热了心房,刹那间,只听到胸腔间乱序的鼓动。“别闹!快松手!”没好气地在腰间那手上用力一拍,禄山之爪果然吃痛地缩了回去,她单手捣住发烫的脸,这才稍稍觉着呼吸通畅了些许。
“没看错吧?乐三娘也会害羞?”瞅着她烫红的双颊,褚惊寒可是乐得开怀。
胸口还是闷闷的,堵得慌,乐芙衣别开燥红的脸,将桌上热腾腾的药汁端起,“你是不想喝药吧?好借着伤没好,让我伺候你?”
“夫妻俩互相照顾,说什么谁伺候谁的浑话?为夫可是要伤心了!”咧嘴笑开一口白晃晃的眼,褚惊寒一脸欠揍样儿,慢吞吞地探手过去,欲接药碗。孰知就在指尖触摸到碗壁温度的前一个刹那,乐芙衣手上一个不稳,药碗从指尖滑过,跌落在地上,摔个粉碎,药汁溅了两人一身。
褚惊寒却没法去管满地的药汁和碎瓷,只是脸色惊变地急窜上前。就在刚刚那一个刹那,乐芙衣扑倒在近前的桌面上,原本娇妍的脸容瞬间抽尽了血色,一脸苦痛。“芙衣,你怎么了?”
“痛…….”乐芙衣抽搐着,从不住打颤的齿间吃力地挤出一个字。
“痛?哪里痛?”他急着要探身,指尖刚触碰到她,便听到她一声明显的抽气,他一僵,连忙收回手!
痛!来得莫名,来得迅猛,几要让她承受不住的疼痛像是在翻搅着五脏六腑,穿刺在四肢百骸,就连皮肤被柔软的衣料不经意的摩擦,也是痛,不过只是一个顷刻,已经是遍身冷汗,眼里映出褚惊寒焦切担虑的面容,却渐渐地远了,看不清了,再一个刹那,她已痛到像是死去,支撑不住地滑倒在地,紧揪在桌巾上的手带落了满桌的瓷壶和茶碗,碎了一地。
“芙衣…….芙衣…….”褚惊寒忙搂住她,将她带离桌边,脸色惨白地迭声唤着怀中人儿的名字,她却只是虚弱地睁眸看了他一眼,便是头一歪,彻底厥了过去。
“客…….客官…….”听闻响动上楼来查看的店小二僵在门边,嗫嚅着唤道。
“大夫!去叫大夫!”褚惊寒却像是从慌乱无措的杂乱中寻得了一点儿出路,蓦然抬头,冲着门边的店小二狂乱的吼道。店小二终是被那骇人的吼叫唤回了神智,茫然地点点头,连忙返身下楼去请大夫。
褚惊寒却是搂着乐芙衣跌坐在地上,发生了什么事?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无力闭眼,搂住她的双臂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却是自始至终,未曾松开半分。
他不敢眨眼,只能这样,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床上沉睡的人儿,她的脸色好苍白,记忆里,他似乎从未见过她这般苍白的模样,似乎透窗而入的日光再强烈些,她就会如同雪花一般整个融化,彻底消失。有多少次,他要用力拽紧拳头,才能克制住去探她鼻息的冲动,他只能这样望着她,甚至罔顾胸口剧烈的抽疼。
干瘦的手指战栗着,战栗着自女子雪白却也冰凉的皓腕之上挪开,花须老者颤巍巍自床边的木凳之上站起。
“大夫!怎么样了?”一个箭步上前,褚惊寒促声问道,嗓音却不知为何,有几许暗沉的嘶哑。
老大夫好半晌才敢抬起头对上男子焦切的双目,却是一个哆嗦,俯身作揖,而后,带着几分仓皇道,“这位侠士请见谅,老朽医术不精,实在瞧不出姑娘是何病症,还请侠士另请高明!”男子身上原本辐射出的生人勿近的煞气,在他话出口的那一个刹那,膨胀到了极致,老大夫哆嗦着身子,丝毫不怀疑这个江湖草莽之气流于浑身的男子,会在盛怒之下,一掌将他劈成几截。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短短的一个刹那,褚惊寒觉着他的心,像是坠入了无底深渊,手脚泛寒,脑中一片空白,但他却是抖颤着手指,紧紧握成拳头,垂在身躯两侧,用力深呼吸着,告诉自己,冷静,他一定得冷静!
“姑娘的病症…….姑娘清醒时只喊疼,却说不出是哪里疼,脉如山间急泉,岂止是较常人快上十倍?疼痛一止,便是坠入深眠,脉象由急转慢,然后……气息走脉都是气若游丝,犹如…….犹如……..”小心觑着男子神色,老大夫两鬓已被冷汗沁湿,却在男子探询的目光扫来时,一个哆嗦,吞吞吐吐道,“犹如油尽灯枯之状!”此言一出,褚惊寒没有将他劈成两半,只是像是深受打击,脚下一个趔趄,倒退两步,借着床柱之力,方才堪堪站稳。“许是老朽孤陋寡闻,姑娘的怪症确实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医者父母心,但凡有法子可救,老朽自是要拼力一试的,但实在是……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大夫!是病,自然会有法子医的!是要花大银子,还是要珍贵灵药?花多少银两都没问题,至于灵药…….就算是上天入地,我也定能寻来!”怔忪中回神,褚惊寒一个箭步上前,两扣上大夫双臂,无措而惶然。
“你无需为难大夫!他只怕确实无计可施!”淡冷的语调自屋外传进,便已见着一身白衣的覃绯烟走了进来,轻纱所覆下,一双皓月般的双目,在凝向床上沉睡的乐芙衣时,辗转氤氲上几许深切的同情与…….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