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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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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烟腾袅,满室梨花香。
“是我傻了!怎么就不曾想,这事,跟沈行舟有关?”眼瞅着覃绯烟合上香炉,褚惊寒嘴角牵起一抹冷冽而嘲讽的笑痕。
“是我的错!早在姐夫在她房里点、淬烟、之时,我就该想到…….是我疏忽了!对不住!”覃绯烟俯身垂首,略略敛去了惯常的淡冷,满面愧意。
褚惊寒双目深处掠过一抹深恨,却是在目光扫向床上沉睡之人时,隐为黯然。在满室香甜的梨花香中,她像是终于得以安憩,面容稍稍恢复了血色,就连深敛的眉梢,也悄然舒展。他深吸一口气,强抑下满腔的痛与恨,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我们出去谈!”
覃绯烟随他目光望向床上,无声颔首。
“是沈行舟下的毒?”冷凛着一张脸容,褚惊寒放任满腔的痛恨,凝为尖锐的杀气,辐射全身,双目更是如同锐箭,倘若沈行舟就在跟前,寒隐刀必是已然出鞘,毫不留情将之洞穿。
“不是毒!”覃绯烟踌躇着抬起双目,瞥向褚惊寒,欲言又止。在他拧眉,一再以目光探询之时,她才深吸一口气,一边小心翼翼觑着褚惊寒的神色,一边道,“是蛊!眠香蛊!”褚惊寒却只是狐疑加略略不安地掀起一道眉,并没有其他多余的表情,这让覃绯烟双目之中极快地掠过一抹惊讶与不解,低垂下头,低语道,“原来……姐姐没有告诉过你么?”
狐疑地挑高一道眉,褚惊寒双手环胸,借以掩饰胸口处鼓噪的不安,“有什么,是你姐姐应该告诉我,却没有告诉我的?是你刚刚所说的那个…….眠香蛊?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罢了!”覃绯烟敛睫思虑片刻,却是这般道,回首对上他狐疑探询的双目,轻纱之下,流波回转,“就算你不知道眠香蛊,但耶总该听姐姐说过,我们与苗疆娑罗圣教的渊源吧?”
“你是说……”褚惊寒狐疑挑眉,在已然模糊的记忆中搜寻着可能的印迹,“你们的母亲出自娑罗教的事?”苗疆娑罗教,最擅使蛊施毒,这也是覃家姐妹之所以能操纵那些蛇虫鼠蚁的因由,只是,这跟芙衣……难道说,那眠香蛊…….想到此处,褚惊寒倏然放下双臂,站直身子,背脊僵挺,面色却已整个惊变。
“我母亲曾是娑罗教的圣女,却因遇上我父亲,叛离圣教,同时……还偷走了教中圣物!”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一家始终躲躲藏藏,隐姓埋名,不敢暴露出与娑罗教有所牵扯的因由.娑罗教有多么厉害,她不知道,但从小双亲的耳提面命,让她明白,一旦娑罗教知道了他们的存在,他们,只有一个下场,生不如死!可是,姐姐却将这个秘密告知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敛下眸中复杂的思绪,覃绯烟想着,姐姐将性命也为之托付的人,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比爱更加难得的信任?可是这个人……这个人,却杀了姐姐?可是真的…….真的是他杀的吗?这一刻,她突然想起这男人眼中不曾掩藏的坦然,想起那一夜乐三娘的笃定,心口,突然不确定,突然惶惶不安。
“是…….眠香蛊?”褚惊寒问着,面上的不安再也无法深敛,一一呈现。覃绯烟无声点头,望着褚惊寒的视线,盈上淡淡的同情,然而,那抹同情却犹如利箭一般,直刺褚惊寒的心房。他努力地吞咽着口水,平复着胸口的疼痛,听见自己嗓音暗沉嘶哑地再度响起,“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娑罗教代代相传养蛊之术,但眠香蛊却仅有这么一只,即便后人如何钻研,也再没培育出第二只。据说,眠香蛊是以最原始的养蛊之法,将各种毒虫关在一处,厮杀到底,厮杀中,胜者吸收败者体内之毒,直到最后只剩下一只,便是蛊王!蛊王剧毒无比,而眠香蛊是以香养之,只有娑罗教的‘淬烟’方可安抚,一旦骚动,便会在人体内四肢百骸钻咬肆虐,令人痛不欲生,我相信,你应该已经瞧过乐姑娘发作时的模样!”
瞧过!当然瞧过!她那样痛得浑身抽搐的模样,光是想象,已经足以绞碎他的心,如何还能,再见第二次?“如何解救?”带着一丝期盼,他抬眼,定定看她,像是抓住了那一根救命的稻草,嗓音却是破碎嘶哑,一如他像是碎成了一片片,正痛到麻木,血流如注的心。
覃绯烟望着他渴盼的眼,却只觉得心口扭绞,然后,只能黯然下双目,轻缓地……摇头。“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这怎么可能?”褚惊寒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是在刹那间,血色尽失,“你刚刚拿来了‘淬烟’,她已经舒缓了不少,不是吗?眠香蛊是你家中之物,就连沈行舟也懂得以‘淬烟’为饵,将之种入芙衣体内,你怎么可能不知解救之法?”
芙衣?他刚刚明明叫了…….这个名字!覃绯烟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却终究很快,被其他的情绪掩埋,“‘淬烟’只有我母亲知道制法,仅剩的已经全在这里了。”皓月般的双目睇向桌上的檀木盒,“何况,使用‘淬烟’无疑是饮鸩止渴,她虽可缓解疼痛,但是陷入深眠,睡的时间会越来越长,醒来的时间,虽短,但一旦疼起来,她只会疼得越来越厉害!终有一日……”覃绯烟顿住话尾,不忍再说。
即便如此,他却是知道的。终有一日,她不是疼到再也无法承受,便是沉睡过去,不再醒来。脚下一个趔趄,他狠狠撞在窗沿,恍惚想着,沈行舟真狠呀!想看他痛不欲生么?那么恭喜他,他成功了!
“你先别这样,或许…….”覃绯烟见他这般,那一瞬间,漫天的不忍终是压过了心头的恨意,便是踌躇着道。
“你有办法?”又兴起一丝希望,褚惊寒猝然抬头,一瞬不瞬紧紧盯住她。
“我…….不太确定可不可行!”覃绯烟一边说着,一边略带犹豫地自腰间取出一本书册,“这是我娘留下的手札,里边提到眠香蛊的奇特之处,不只在于它的剧毒无比,更重要的是,那是几百年来,第一次,出现了两只蛊王!另外一只叫做敛艳蛊的蛊王与眠香蛊正是相生相克,如果能找到那只敛艳蛊,也许……就有办法了…….”
“可知敛艳蛊在何处?”寻得了一丝希望,褚惊寒觉着力量在一刹那间充盈四肢百骸,他不能倒下,他得救芙衣,无论如何!
“我不敢肯定,不过,,,,,,,也许,你可以往灵枢岛去查!”
“灵枢岛?”褚惊寒先是一愕,而后恍然,是了,传言中,数百年前,娑罗教与灵枢岛应是同出一脉的,后因分歧,分为两派,而眠香蛊出自娑罗教的话,那敛艳蛊很有可能便在灵枢岛了,可是…….他倏然幽幽苦笑,“可是灵枢岛的具体位置,至今仍是无人知晓!”那些曾侥幸受益于灵枢岛的江湖中人,从来都是三缄其口,要找到灵枢岛,绝不容易。
“这是唯一的可能!”覃绯烟提醒他,要救乐三娘,他没有别的选择。“而且……我给你带来的‘淬烟’不知道能撑上多久,所以,你一定要加快动作!”否则,一旦‘淬烟’用尽,不消几日,那便是神仙难救!
褚惊寒神色一敛,收起面上苦涩,转为坚决,“不管怎样,我一定会找到灵枢岛!”芙衣还要伴他一世,他绝不会让她有事!
望见他眸中的坚决和深情,覃绯烟又一次恍惚了。他对乐三娘的在乎,即便面对刀山火海,也是义无反顾,那么,他真的爱过姐姐吗?否则,如何能下得了手,去杀害一个曾经爱过的女子?还是因为太爱,所以恨着姐姐,恨她的背叛,另嫁他人?她摇摇头,抬首望天,窗外,不知何时,已是夜幕低垂,月儿不知人间烦扰,千年如一日的皎洁,静静地倾洒下银练般的月光,她幽幽叹息,终是寻不到答案。情之一字,向来,便是人世间,最难解的谜!遇上了,说不上那人,是缘,还是劫?离开了,是执迷不悟,还是悔不当初?不经意,便走过了一辈子,却不知道,究竟是谁,误了谁的一生?
一灯如豆,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晃晃悠悠,隐隐绰绰,却终是虚无缥缈,形单影只。送走覃绯烟,褚惊寒走进内屋时,瞧见的便是只着单衣的乐芙衣背靠着床柱,静静坐在那儿,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之上,却像是没有落点,出了神。因那木然的神情,褚惊寒心口一缩,疼痛,如影随形。片刻之后,他才深吸一口气,幽幽一叹,走上前去,在床沿落座,然后伸长了双臂,将她牢牢地,牢牢地环抱在胸怀之间。刚才讲覃绯烟请到外屋相谈的一番心思,终究是白费了,她…….还是知道了!有的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他是想要瞒着她的,即便明知道他们当中,他是比较愚钝的那一个,即便明知道,终是不可能瞒过她。但总想着,能多瞒一日,便是一日,早知道一日,便是多痛一日啊!
“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强求了。或者…….我们根本就是有缘无分!”最初,她爱他的时候,他不爱她。好不容易,他们终于能够在一起,她却又不得不离开她。
“胡说!茫茫人海中,我们能遇见彼此,这是缘!能够结成夫妻,这就是份!”他有些动怒了,将她在怀里转了一个身,双手牢牢扣住她的双肩,一双矍铄的双目凝着认真与坚定,一瞬不瞬紧紧盯着她,沉抑的嗓音中带着淡淡的怒火。
“是吗?”她幽幽苦笑,荡漾出几许苦涩,“其实你是对的,幸好当初我有听你的劝,没有告诉爹娘我还活着,否则岂不是要让他们再伤痛欲绝一次,那就未免太不孝了…….”
“乐芙衣!”褚惊寒怒火冲出双瞳,终于是忍无可忍地大声吼出她的名字,压抑着摇晃她双肩的冲动,他死咬着牙关,定定望进她眼眸深处,一字一顿,咬得极重,“你若再胡思乱想,胡说八道,我真的会生气!你听好了!就算是被判了死刑,也还不到秋后处决,何况,我们如今已经有了解救的方向,只要找到灵枢岛,一切都有可能的!而且,我也不会就此放弃,哪怕是访遍天下名医,我也一定会治好你。所以,你得相信我,也得相信你自己,这一关,我们一定闯得过去!”
“灵枢岛在哪里,我们不知道!敛艳蛊在不在灵枢岛我们也不知道,就连敛艳蛊究竟有没有用我们还是不知道,不是吗?”第一次那么临近死亡,她怕吗?当然怕!怕到浑身冰冷,怕到六神无主,怕到即使是一贯精明强势的乐芙衣,也会如同一般的小女人一样,不想冷静,不想理智,只管害怕,甚至歇斯底里。
“那你至少要去试过不是吗?不试你怎么知道不可能?我认识的乐芙衣冷静、精明、果决、勇敢,不是那么懦弱的人!”他讨厌看到她这样,好像抽尽了生命中所有的可能,只是这样等着,等着绝望,等着……死!
“我不想冷静,不想勇敢,行不行?”她吼着,拔尖了嗓音,尖锐刺耳。
行!当然行!他只是宁愿她能发泄出心里的恐惧,哭出来,然后,找回勇气,他们才能携手,继续走下去!“好!你不想冷静也不想勇敢,所以决定缩进自己的壳里了,是不是?所以现在就想等死了,是不是?那好!既是如此,也不用费神去找什么灵枢岛,什么敛艳蛊,要死,我们现在就死,一起死!”他的话咬得极深极重,然后,倏然回过神去,刀光闪掠,寒隐刀已经出鞘,一个回转,便是抵在了喉间。
“你!你要干什么?”乐芙衣惊白了一张脸,促声喝止。
“不是要死吗?我陪你!”他在赌,赌的不过是在她心中的位置。
“一哭二闹三上吊么?褚惊寒,你觉得我会信你?你……你疯了!”她话未落,便见着他毫不犹豫地将刀锋逼近,凌厉的刀刃嵌入血肉,当下,便是鲜血淋漓,便是骇白了她的一张脸,急忙抢步上前。
他却是一个旋身,躲开她探来夺刀的手,一双眸子死死盯住她,咄咄逼人,“既是不想活,那便死!一起死!”
“我不要死!我不想死!我想好好活着,跟你一块儿活着!可是…….我怕!我好怕…….”顺着刀锋淌下的腥红,还有他眼中的认真,握住刀柄的沉稳坚决,击溃了乐芙衣所有的伪装,她终于崩溃的抽泣着,泪流满面…….
“哐啷”一声,寒隐刀落了地,他倾身上前,展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她埋首在他胸口,淌下的热泪像是浸透了衣裳,烙印在了他的胸口,有些涩,有些疼。他的大掌轻抚着她的长发,一下再一下,而后在她耳畔嘶哑地低语道,“那就好好活着!我们一起,好好活着!活到我们都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儿孙绕膝的时候!”
“你上哪儿去了?”当覃绯烟打开房门,察觉到屋内有人的前一刻,这一记冷声诘问便已然响起,窗外的月光清冷,透入窗内,映照出沈行舟沉冷的双眸,“你居然把‘淬烟’全部送去给褚惊寒了?”
“你不是想要折磨褚惊寒,让他生不如死么?那么我把‘淬烟’送去,应该合你的意才是,毕竟,我相信,你并不希望乐三娘太快死!”目光仅是微闪,过后,覃绯烟便是一边淡冷地回着,一边若无其事地点亮桌上烛火。火光闪烁,投射在她脸容之上,轻纱翩跹,皓目如月,却清冷飘渺,不太真切。
“你是觉得乐三娘无辜?”沈行舟隐忍着怒意,搁在桌上的手,却极慢地拽成了拳头。
“难道不无辜吗?”淡冷的表情看不出太大的变化,覃绯烟只是极冷极淡地挑起眉梢,反问道。
“你是不是忘了褚惊寒是我们的仇人!你是对他同情,还是不忍?”沈行舟终是忍无可忍,用力一拍桌面,腾地一声从椅上拔身而起。
“那么你呢?你对褚惊寒赶尽杀绝,又是因为恨他,还是嫉妒他呢?”一贯淡冷的语调终于有了波动,她轻纱所覆下的眸子倏抬,定定望他,四目相对。一刹那间,屋内诡异地沉寂下来,仿佛就连风与呼吸也被冻结,这沉寂太过熬人,就在覃绯烟忍不住想要张嘴打破这窒人的沉寂时,他却是率先开了口。
“夜深了,你也该累了!早些歇着吧!”沈行舟清雅的嗓音中敛去了方才所有的怒气,无声无息,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甚至他还笑着,然后就这般越过她,离开。房门开启,覃绯烟眨眨眼,幽幽哭笑,刚刚的争执,难道只是她的幻觉么?
一只信鸽振翅从敞开的窗户飞入夜空之中,很快变成了一个小点,然后沉底地没入深浓的夜色。
“在做什么?”挑眉看着他的动作,乐芙衣有几分困惑。
褚惊寒回头,冲她展颜而笑,“要找灵枢岛,最快的,应该还是百鬼楼!”
“又送银子给百鬼楼呀?真是太便宜那家伙了!”想到白花花的银子,乐芙衣心口泛酸,丝毫不掩饰的满心惋惜。
褚惊寒无奈失笑,伸手环上她肩头,“大不了我答应你,等你好了,我跟老爹要点儿本钱,给你开一家千鬼楼跟他抢生意呗!”
“这可是你说的哟!要说话算话!”乐芙衣单手叉腰,另一手直指他鼻梁,猫儿似的双目闪闪发亮,紧盯他不放。
“不过我的酒你得继续供应!”他也是有条件的!
“扑哧”一声,乐芙衣难忍地轻笑开来,倾身回靠他肩头,笑意悄悄逸去,“之后…….我们要怎么办?”就这样等着么?等着百鬼楼捎来灵枢岛的消息?或者等着绝望的降临,与死亡的靠近?
“不!”他沉声否决,手轻抚她滑顺长发,“我说过,寻遍名医也会治好你!所以,明日我们便动身,去神农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