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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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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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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城风雪依旧。
凌厉的风雪中,一对马车正悠闲得越过城门,向着南面驶去。
马车并不是很昂贵的用材,装饰也是更多用了简单的黑白两色,连奔跑着的两只马儿都是黑白两色。值得一说得确实精细的做工以及车辕上用镶金红线纹出的一朵朵罂粟花,有的盛开,有的含苞,数十多花朵排列,姿态各异,竟毫无重复。
车帘前坐着两位女子,正值妙龄,她们穿着毛绒大袄,静静驾着车却互不说话。
帘内时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莫双此刻正倚在角落,揉捏着手上刚刚从车窗上拿下来的积雪,凌迟目不转睛得看着女子变换的手指,忍不住越凑越近,整个身子都要依偎进莫双的怀里。
却忽然一阵风起,帘子被撩起一角,冷风刺骨,凌迟不禁一缩,缩回了自己的位子。
他看着莫双身侧始终闭目养神的容韶,总觉得刚刚他的手指似乎抖了一下。但也只是皱皱眉,他就不再介意那微微一动。毕竟从见面被救到这一路上,这少年始终看着双姐姐笑意清浅,从来没有出手过。
凌迟虽然年幼感觉不出具体的修为,烦恼也只是一瞬,他又开始挪向莫双的方向,笑嘻嘻的想着,反正双姐姐最厉害啦。
“完成。”莫双点点头,将揉捏完的冰雪递到凌迟手中,“拿好咯。”
“谢谢双姐姐。”
凌迟看着指尖,忍不住感叹的长大了嘴。
那是一朵盛开的罂粟花,花瓣片片,脉络分明。冰雪剔透,娇艳的罂粟也多了分高洁。就像是扶城那日一身素衣却傲然而立的莫双。
小孩子狗腿的笑的翠绿的双眸都眯了起来,刚想说话,马车骤停,却一时没稳住,头彻彻底底撞上墙壁,泪水氤满了绿色的瞳孔,“双姐姐……疼……”
容韶睁开眼睛,“第一波,到了。”
莫双了然一笑,话音还未落,便一跃而出,“我去玩玩。”
委屈了小长青木含着莹莹泪珠揉着额角不知所措。
很快外面便传来了厮打的声音,不断夹杂着女子娇俏的笑声。
莫双向来善于扇法,手中墨扇并未展开,在人群中轻巧的左敲右击,却次次准确击打在各路经脉要路之上。
要是修为一般的对手的话,其实这简单的几次敲击足以断了那人的经脉,不过这次的对手明显修为整体较高,莫双踏着独特的步伐全都触碰过一遍后,也没有人因经脉断裂而倒地。
不过她也摸清楚这杀气腾腾而来的十来个人的具体修为能力了。
她浅笑盈盈,看着袭来的人群叹了口气,“你们这么多大男人就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墨色双眸如星辰闪耀着,“真不像话。”
说完便再次混入人群,这次墨扇时而展开时而收起,有时一个巧力空中旋转一圈便是一道鲜红乍现。莫双依旧笑的明朗,步法精妙,仿佛这不是杀伐,只是一场恣意的舞蹈。
“是谁要杀我?”一个停顿,她转身看着这一群伤痕累累的黑衣人,笑意冰冷,“谁坦白,我就放了谁。”
放了?
那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这时候才发现这一方冰雪之地,竟不知何时被下了禁制。最边缘的那个黑衣人反应最快,他用仅剩的全力冲向禁制的边缘,只听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便被反弹摔落在雪面上。
面前少女依旧素衣胜雪,裙摆上的点点血迹全是方才那墨扇飘转间造成的伤害,此刻便像是朵朵花瓣,在白衣上点缀着,衬得少女容颜更加娇俏。
“她……她……她刚刚一直在逗我们玩呢。”黑衣人中这时才有人反应过来,一瞬间绝望扑面而来。
“你看到没,那衣服上全是我们流的血啊。我们辛辛苦苦的接招,她却自在逍遥的在用我们的血作画啊!”
“还有那步法,她竟然接接招,就给这里下了禁制,囚禁了我们!”
这群黑衣人这才发现,他们就算已经比一般的修炼者要能力高超,但在这少女的面前,却依旧弱小的仿佛蝼蚁,只要她想,他们就无法逃出。
而莫双却只是笑,“我只给你们三秒。”
说着便开始倒数。
“3”
黑衣人面色惊慌,他们清楚自己接了单出了任务,失败事小,暴露委托人却是大忌。
“2”
要是被组织知道暴露委托人,那可是灭族的大事。虽然此刻自身难保,但面前这少女面容这么娇俏,说不定,说不定就会放他们一命呢。
想到这,有几个黑衣人互相对了对眼神,便跪在雪地中,对着莫双哭喊得很是凄厉,“求姑娘饶命啊,我们不能说啊,不能说啊。”
莫双却依旧眉目冰冷,“1”。
话音刚落,手中墨扇便出,等墨扇重回手中的时候,那几个跪着的人脖颈间慢慢浸出献血,下一秒便栽倒在雪地中。
“我说过,只有3秒钟。”她笑的很是讥讽,“我耐心很差。”
有黑衣人看着渐渐染红的雪地,腿一软瘫倒在地。他们这时才想起面前的女子可是被称作墨雪的存在,上百年下来扶城封圌谷四界不知多少能人异士进了封圌谷却再也没有出来。
他们开始后悔当初为了丰厚的酬劳接下这个任务,这一接便要把自己的命给丢出去啊。
不甘,悔恨交织在一起,有人用剑指着莫双大喊,“我们是血煞的,你不敢杀我们的!你要是杀了我们,血煞——”
话还没说完,那人身体一怔便倒在了地上,鲜血顺着伤口从身体的内里流出浸透他的衣衫,只可惜这一身黑衣无法看出伤痕,要是浅色的衣衫便能看出那人身上浸出的鲜血流淌成一朵妖艳的罂粟花。
莫双将举起的右手放下,“区区蝼蚁,还敢威胁我?”
在她再次动手之前,便有人大喊出声,“姑娘饶命,我说!我说!”
“是花主!叫做霓裳!许诺给予圣品草药一箱还有万金还有附加条件一项,换姑娘一条命。”
莫双讥讽一笑,“只是一命?”
“还有!”那黑衣人似乎怕少女抬手又是一个杀招,接忙拜下去将知道的全部说出来,“还有姑娘手中的墨扇,也要带走。”
“姑娘我说了我都说了,求姑娘绕我一命啊!”
一句话说完,仅剩的几个黑衣人一个个的跪下齐声喊着,“姑娘饶命啊!”
莫双挥挥衣袖,这方雪地的禁制便解了,她不是心软之人,却也不是好杀之人,既然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信息,那就不必赶尽杀绝,至于这群人回去后的事情,那就和她无关了。
几个黑衣人感觉身上轻了一下后,赶忙起身,跌跌撞撞的离开了这里。
莫双想着刚刚所知道的事情,转身低叹一声“真是恶心”,便准备回车厢里去。而就在这时,她感觉膝盖处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能感觉疼痛伴随着冷意顺着经脉在体内肆意闹腾,只是一瞬她就感觉双腿乏力,跪在雪地之中。
她想开口,一张口便感觉到寒意刺入咽喉,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是痛苦。
她张着嘴,感觉到自己仿佛被寒意笼罩,连个声音都没办法发出来,便被痛苦侵袭昏厥在了地上。
车厢内,凌迟揉揉撞肿的后脑,看着容韶,语气颇为骄傲,“喂,为什么每次都是双姐姐出去打架啊?你一个男的,躲在双姐姐后面,你好意思?”
他从未见过容韶出手,看这出行的马车衣物也全有着莫双特有的印记,自然瞧不起一直旁观的少年。更别说,救他的原本就只是莫双,这少年可从来没有救过自己。
说着小小的长青木妖便昂着头,瞪着少年很是愤怒。
“人界有一句俗话「男主外,女主内」,我们这应该就叫是”容韶笑意懒散,“女主外,男主内。”
“你你你你你……”凌迟被这简单的一句话所表达的意思震惊,你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该说什么,“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我娘从小就和我说,身为男儿,便要顶天立地,保护好女人!双姐姐那么好看,那么温柔,那么聪明,你怎么可以让双姐姐出去打架,你反而在这边悠闲!”
“温柔?聪明?”容韶哈哈一笑,看着小男孩的眼神却是威胁,“凌迟啊,我似乎还没答应把你留下来吧。”
“你你你你想怎样!”小男孩昂着头,一脸的戒备,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是满脸得意,“双姐姐答应救我的!你敢不同意!”
容韶这次根本没有理睬凌迟,他干脆闭上了双眼,直接结束了对话。
倒是小男孩一直在旁边嘟嘟囔囔,“外面都没有厮杀声了,双姐姐怎么还不回来,我才不要和这个坏人在一起。”
话音刚落,容韶忽然睁眼,眉目间兀的布满风雪,眨眼便消失在车厢里,带起一阵风雪。
“喂!坏蛋哥哥你去哪里!”凌迟撩开车帘,跟着容韶便向前方飞奔而去,只跑了几分钟,便看到他从未想到的一幕。
少女一袭白衣跪在冰雪之间,若不是黑发零散,若不是白衣上的斑斑血迹,她宛若与冰雪融为了一体。不,不是宛若,是真的融为了一体。
凌迟亲眼看到那冰雪从莫双触地的膝盖开始,向周围蔓延,短短时间,已近乎将莫双半条腿冻成了冰雪。
而容韶蹙眉蹲在少女旁边,把着右手的脉搏,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
“双姐姐……”
凌迟看着雪地里不断打颤的莫双,一时惊讶,竟不知如何是好。又看看容韶,才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一锤锤上容韶的后背,声音满是埋怨,“就是因为你躲在后面,你看双姐姐昏倒了!”
容韶浓墨般的双眸盯着凌迟,眼眸中散发着刺骨的寒意竟让小男孩不受控制的后退了一步,“让开。”
凌迟有些后怕的摸摸鼻子,往后退了几步,让了开来。
最后依旧是容韶。
只是轻轻一抚便阻止了冰雪的蔓延,再然后温柔将莫双抱回了马车。一派动作,熟练自然,像是已做了千百遍。
看着容韶抱着莫双的背影,凌迟内心突然有点莫名,诶,为什么会害怕这个混吃混喝的少年啊!
“婴莲、婴繁,继续驾车。”他将莫双放在车内的榻上才缓缓开口,“去洛城莫宅。”
“是,公子。”两名少女一揖。
凌迟看着在榻上缩成一团的莫双,依旧不知所措,“双姐姐这是……这是怎么了?”
像是被寒毒侵入却又不尽然,那瑟缩的姿态无助无力,根本不像传说中封圌山顶傲然鼎立的墨雪,倒像是失去父母的孩子
阿姐在自己眼前自散魂魄的那一天,他也是这样躲在墙角蜷缩着抱拢着自己,就和眼前的少女一样。
眼前蓦地亮过一抹鲜红。
她一个颤抖,竟然用墨扇划破了自己的手腕。鲜血股股流淌,将一身素衣染上大块大块的血迹。
凌迟不敢相信,那个总是浅笑盈盈的似是将尘世踩在脚下的少女竟也有悲恸到需要自残才能发泄的时候。
容韶紧紧抱着莫双,左手抵着莫双的背后传输着内力,右手按住手腕的伤口止住献血,不断呢喃着,“那只是个梦,双儿,那只是个梦。”
冰雪在指尖拧成浑圆的球,又划成一道白光隐入了莫双的身体。
他看着一脸担忧的凌迟,长长叹了口气,“200年前我在玫瑰园发现她的时候,她已几乎没有气息了。算是以毒攻毒,我用冰雪之力好不容易去除了她的寒气,没想到却落下了这病根。”
想了想又问了句,“你是长青木,你知道罂粟一族么?”
凌迟皱着眉,仔细回想着罂粟这个词,然后摇摇头,他太小了,出生至今也不过百年时间,又是属于花族中渺小的长青木一族,对于罂粟近乎一无所知。
容韶叹了口气,“大概200年前,你们花族的花主还不是玫瑰一族,是罂粟一族,叫做莫逆天。莫双是莫逆天的女儿。那时候的玫瑰一族还只是长老的位置。”
凌迟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容韶看了看这男孩,虽然修为浅薄,根基不稳,也一直对自己大喊大叫的,没什么礼貌,但在莫双的事情上,却是出奇的认真。
既然决定走出封圌谷了,那很多事情都要开始准备了。
于是少年看着凌迟翠绿的双眸,言语间满是凝重,“莫双是莫逆天和天界长公主的女儿。”
凌迟没想到接下来的竟然是这一句话,一时震惊的长大了嘴。他还有些肥肥的手指,指指昏迷的莫双,满脸的无法相信。
罂粟花妖和长公主啊。
这可是妖和仙啊。
这可是,违背常理的存在啊。
所以莫姐姐她,凌迟伸着肥嘟嘟的小手,“妖妖妖……妖仙?”
容韶眉目一拧,便是一股寒意威压过来,他看着凌迟被冻的打了个哆嗦,“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让我听到你用这个词来说双儿。”
直到凌迟狗腿得不断的点头,那股寒意才微微散去。
“所以200年前?”
“恩,天劫。”容韶看差不多了,便收起那一直在传送内力的手,不知从哪拿来一件大袄,盖在少女身上。
“长公主回到天界被软禁起来,莫逆天为了保护双儿散了七魂六魄。其实当时还能保住莫逆天的魂魄的,只不过那需要玫瑰一族的传家宝,所以双儿便去求玫瑰一族救莫逆天一命。”
没想到玫瑰一族没有任何人搭理当年刚度过天劫的莫双,而莫双也是从小就认死理,天劫下苟延残喘的女孩就这么硬气的在玫瑰园里跪了整整三天三夜。
罂粟速来便畏寒,那三天还正好是全年最寒冷的三天。风雪一日肆虐过一日,寒意也一日比一日刺骨。
等他得知消息,不眠不休赶路来到玫瑰园的时候,玫瑰园的积雪已到女孩半腰,莫双被冻得瑟瑟发抖,百年修为几乎被冻掉一半,而玫瑰一族始终没有一人开门看一眼她。
容韶看着马车角落昏迷中也因疼痛咬到双唇毫无血色的少女,双眸中是浓浓的心疼和忏悔。
他想起当年那个娇小脆弱的身影,明明刚经历过雷劫全身都是伤痕,明明最怕寒冷,明明已经痛苦到无法站立,却甩开他扶她的双手,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他记得女孩当年那凌然一笑,几分嘲弄几分决然几分恨意,明明虚弱到连站立的姿势都难以维持,却用仅剩的修为混着内力,把声音充实都铿锵有力。
她说,“只要我莫双还活着的一天,我罂粟就和玫瑰族势不两立。”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们玫瑰就永远没办法拿到花主之位。”
“我,花主莫逆天之女,莫双,以罂粟一族万年传承立誓,玫瑰族人,见一杀一,见百杀百。”
他也还记得女孩一步一拐的终于走出玫瑰族地之后,便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就连鲜血中都带着凛凛寒意。而女孩也终于力竭倒在了雪地里。
这几百年,容韶一直在恨着自己。
恨自己当年一时繁忙,没能阻止莫双去玫瑰园。
恨自己一身修为皆为寒冰属性,无法根除莫双的寒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