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空间》露浓

2、曹操的噩梦

　　当初聘请郭嘉的决定并非出自人事部，而是年轻有为的CEO亲自下的决定。

　　曹氏基金的CEO叫做曹操，不错，就是古代中国那个乱世奸雄的曹操。

　　在老板和自己名字的双重压力下，郭嘉终于还是去翻了翻史书。一遍粗略读过，他发现曹操其实一点也不像奸雄曹操。曹氏基金的曹操是个非常典型的Good Samaritan，虽然不去教堂，但是敬祖，礼佛，还是个素食主义者，读书年代一直在红十字会做义工；他为人诚恳，礼貌，责任感很重。

　　只有在谈判桌上或者数据资料前，曹操才会让郭嘉想起史书中那个杀伐决断的乱世军阀。生意场上的曹操冷静甚至冷酷，谈判时十足风度也不能掩盖欺大压小的狡猾和霸气；他会孤注一掷，他会赶尽杀绝，能占一百分的利益，他绝不只占九十九分——尽管在这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也常会被懊恼和负罪感困扰。

　　说曹操有些精神分裂，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于是这一天早上，当郭嘉走进CEO办公室，看见脸色苍白，眼眶发红，精神极其不振的曹操，不禁在心底暗叹一口气。

　　曹操正在翻箱倒柜。于是郭嘉直接从怀里掏出药瓶，递到曹操手边。曹操接过瓶子，倒出来两粒药丸吞了，甚至懒得去倒杯水，然后却又皱眉说道，“嘉，你这种药是好，就是效用弱了些。”

　　“就是药效弱，才容得你头疼得厉害时一天吃个四五次，”郭嘉无可奈何地说道，“老板，你昨晚不会又熬夜了吧？我不记得你手上还有哪笔生意的档案？还是和联邦政府扯皮去了？”

　　“没有，”曹操坐下了，眼睛里仍然罩了一层乌云，“昨晚没睡好，又做噩梦了。”

　　“哦？”郭嘉挑挑眉尖，等着曹操自己说下去。

　　曹操呼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昨天晚上看新闻，正巧看到报道：说是布鲁克林的一个水管工因为房产将被银行收回，和妻子大吵一架，争执中失手杀死了妻子；然后他便驾车到了曼哈顿，爬上帝国大厦，从顶楼跳了下来。”

　　“当真不幸，”郭嘉叹了一口气，却并没有带上多少感情色彩继续说道，“比过去几个月的新闻激烈了一些，但是我想这种新闻今后只会越来越多。而且老板，似乎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对于曹操时不时的类精神分裂，郭嘉向来都是这般一针见血。

　　“但是我却梦到了此人，”曹操拧紧了眉头，几分疲倦地支着下巴，接着说道，“我梦见他站在悬崖边，遥遥指着我，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然后他便跳了下去。我心惊胆战地追到悬崖边往下看去——剩下的你都知道。”

　　“又是那条河？”

　　一条塞满尸体的河。尸体像沙包一样堆积，头枕着脚，脚挨着头。原本宽阔的水面被割得支离破碎，鲜红的涓涓细流就从雪白的脸上，胳膊上，看不出颜色的裤腿上，一点一点流淌过去。但是越到下游就只见尸体越多而水流越少；不远处便只剩下干涸的河床。这是一条被尸体塞住了水流的河。

　　曹操的噩梦里出现最多的便是这条河了，仿佛远古的咒怨一般阴魂不散。曾有心理专家婉转地解释，或许这是曹操幼时受到了什么事件的冲击，以至于重复这一个难以解释的噩梦，其实是重现最可怕的记忆。对这种想当然的论述郭嘉颇是不屑。他七岁的时候曾亲眼看见养了三四年的爱猫被卡车压死，还在那血肉模糊的尸体边坐了半天，但长大了也没做过关于猫的噩梦。再说了，养尊处优的曹家大公子估计连心爱的宠物被车压死这般事情都没见识过，哪来的什么可怕记忆！当然，他也不是什么心理专家，而这年头靠谱的专家真是不够多——上次宴会上碰见的那位妙语连珠的刘医生电话是多少来着的？

　　郭嘉心底暗暗盘算着，嘴上却是调侃道，“老板难道觉得眼下的金融危机有曹氏基金的一份责任不成？太亏了，我怎么就这样被代表了？”

　　曹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目光瞬间从疲倦困扰转为锋利。“房贷证劵大家都玩过，这两年我们也做了四百多笔空单——虽然只是高盛的零头，但也不算少，”曹操说道，“责任么，不多不少有那么一点。但爱德华早就在华尔街时报发表过专栏讨论房地产泡沫的问题，提醒投资者和社会大众。从道义的角度来说，曹氏没欠谁什么；从法律的角度来说，曹氏更从来没有黑过一笔账。”

　　郭嘉哈哈一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哉悠哉地喝了几口，这才应道，“老板自己都说了，那就不用我多费唇舌。”

　　“理智上我自然清楚。”到此时，曹操的神色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无可挑剔的总裁风度，一丝不苟，不怒自威，眼神锐利仿佛一口宝剑。他在硕大的乌木办公桌后端正坐好，开始翻阅郭嘉刚刚送进来摆在办公桌上的几个文件夹。就这样静了片刻，他突然抬头看着郭嘉，说道，“可是梦境我掌握不了。无论我告诉自己多少次，我遵纪守法，我对得起天地良心，但还是每每在梦中看见成千上万的尸体。哪怕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也醒不过来——这种感觉很糟糕。”

　　“老板，”郭嘉伸手去拿他桌上的文件夹，说，“说完石油之后，我给你介绍一个新的心理医生——一个传说中能掌握梦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