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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章八: 指间沙落(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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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指间沙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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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室内,浓浓白雾窜升,氤氲出一片诡异。万古长空一脚踏入这四面不见尽头的地域,从未想过昔日清圣的儒门圣地学海无涯,竟也沦为死气沉沉的黑暗之渊,成为太学主的根据地。
距他那日依太阳之子信中留下的指示,返回太学主身边求取信任,算算时日,也有段时间了,却不知何原因,自己犹然未能习惯这种诡调氛围。
而这段期间内,武林局势犹在胶着,除了自己倒戈太学主,正道方面仍以素还真为首,继续找回失散的战友,重新振作,抵抗末日神话的侵略。
「万古长空,你回来了。」
蓦地,阴森的声音自幽冥难辨的方向悠悠传来,万古长空莫名感受到一股压迫,随步四处张探,讵料一个碰响,抬眼赫见魁伟的人影,心神不禁一紧。
「原来你在此。如何?」这声如何,当然是询问太学主近日所有的行动。
「一切顺利,」太学主一扬宽大披风,雄武地坐在大椅之上,支手撑颐,指端在手把有节奏地扣响,逸出长长叹息:「顺利到让我感觉到无聊了。」
语罢,只见太学主于空弹指,白浓的空中竟赫然银光灿布,苦境大地的势力图横现于空。
「这是……」在正中之处,有一处红圈,特为明显。
「这是我刻意为自己留下的刺激,但他们终究让我失望了。」太学主有些惋惜道:「想不到琉璃仙境也不过如此。留他们一条生路,却无法为我带来任何一分惊喜,如同失了日盲族的千叶传奇,终究不成气候。」
「留住他们,是后患。」长空中肯的说出感想。
「哈,后患?」太学主眼神散发炽热的逼人光彩,霸躯往前一倾:「你忘却了,这些在死神面前,算不上什么!我明白,你一直想杀那个人,但现在的刺激太少了,我还没打算杀他。」他撤回了身子,安抚道:「放心吧!机会终究会属于你。」
「我会期待那机会再次降临。」长空不置可否,端倪那空中的苦境大地,道:「但有一事吾真不明白。」
「什么不明白?」太学主被挑起了兴趣,命令道:「把话说完!」
「我不明白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长空指向地图上那一一被攻陷的各方势力:「如果掌握天下是你的目标,现在你可以说是差不多达成了。」
「哈,这个问题——」太学主蔑笑一声:「我可以回答你,成功已经让吾厌倦了,现在的我,只想一尝失败的滋味!我的目标,随时可变,也随时可手到擒来,这种游戏人间的至极快感,非是常人所能体会。」
「这就是你的目标?」长空似乎不尽赞同,却亦无多言。
「看来你很有心得。」太学主看了他一眼:「不如让我问你,你的一生,在追求什么?」
「没有。」长空答得干脆。
「哦?难道你不想追求至高无上的刀剑之能,或者拥有天下间最好的刀剑兵器?」
「即使得到了那些,又代表什么?」武林风雨的侵蚀,已让长空感到疲惫,他微微摇首,「争权夺利非吾兴趣,如果没有刀剑之能,我会更高兴。」
「何必说得如此决绝?你该要明白,拥有与常人不同的能力,注定要有所为、有所不为。千叶传奇既然不懂珍惜你,那就由吾我满足你的需求。」太学主自负道:
「就如现在,我庆幸能够铸造出这口末日神话,以及拥有你这位人才。相信我,我与他不同,吾可以带给你不一样的感觉!」
闻言,长空却感心头空泛,不禁问:「你已掌握了一切,为何又需要吾之协助?」
「这是好问题,就如人生在世,最怕孤独,所以我需要有人与我分享这份荣耀。」太学主说着,拾阶而下,高跟的靴子在地上发出橐橐声响:「我追求的东西,你未必需要明白,你只要知道在这世上,只有一个死神,而这个死神,就是我!」
「这对你意义很重要?」长空似问非问。追寻虚无飘渺的定义和力量,对他而言,都是无法理解的范围。
「许多事情的发生并不需要理由,当机缘来了,就是你的命运。」太学主有意思地看了长空一眼,陡然自手中化出了一本诡异森然的书册,上头的文字罕见非常:
「看到这本书吗?是死神年纪改变了吾之一生。在偶然的机遇里,我得到这本书,获得了死神之力,这份滋味,令吾难忘,更明白今生我的目标,就是超越死神!」
「超越死神——」长空沉吟着。
「然也。他做不到的事情,就由我去做;他得不到的东西,就由吾为他得到。唯有这样,才能证明我比他更有资格成为唯一的死神!」
「所以为了超越死神,你愿意牺牲一切。」顺着思维,长空利落地接道。
「不错,但对我而言,我手中掌握的就是一切,便无所谓牺不牺牲。你睁眼所见,没有一个不被死神的游戏所掌握,一切归我所有!」
太学主言间,神情坚刻,十指紧咬,彷如着魔般,令人生惊。长空看着,突然感到眼前宛如有片汪海,在那欲海无尽之中,波涛汹涌,涌溢了名利与虚华,足可使人前仆后继的泯灭自我……
「所以现在,你可以猜测我接下来想针对的目标了。」太学主指头朝空中的地图指点,在那群山幽谷之中,有一处地形险峻,状似骷髅的地方。
「天葬山。」
「没错。还记得上次你追杀叶小钗之时,在此地受到一名自称死神的人所袭击,并用死神之招伤了你吗?」太学主说起前不久的任务,随手化收了地图,煞气如刀,「观你之伤势,那招,从外观看的确是死神之招,但我认为,这是正道惯用的虚晃招数。哼,这样就想欺瞒过吾吗?」
「你要我如何做?」这语气,长空已知道又有新的任务。
太学主瞟了一眼,负手于后,势在必得:「就引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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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成断垣残壁的琉璃仙境之上,唰唰剑影瀑飞于空,两大绝世名剑交叉碰击,一者创世,一者天剑,双剑雄并,竟是不分轩轾!
万古长空见敌手难取,即刻双掌高举,凝聚真元,灌于剑刃,再进一分力!叶小钗紧持天剑,足踏罡步,守势稳如泰山,虽被逼得连连支绌,那迅如雷劈的冰翼剑招竟也一时撼不动他分毫。转眼盏茶时分过去,两人纵掠相往,一剑一挡,银光灿灿,竟已过精妙百招,心中皆不禁暗服对手实力,即便二度交手,犹不落半分。
断瓦遍地的残骸堆中,耳闻长声大喝,瞬间一招划空,两人奋臂支剑,面面相对之刻,互使眼色,剎那双双腾翻,落进仙境密林之中!
「此地安全了。」见四周已足够隐密,万古长空敛招收剑,显然不是十分喜于目前的假战状态。
叶小钗颔首,亦还剑入鞘。此处乃仙境后山的密林,暗含五行八卦之术,若有不知情者踏入,即陷迷雾而不自知,足够让他们彼此交换信息。
万古长空看向眼前享富刀剑盛名之人,虽无敌意,却有些尴尬。
想起当初因苏苓事情而与对方起冲突时,自己几要拚了性命,谁知转眼世事难料,如今为了打击共同的目标,反而站在同一阵在线。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许太多时候,想的太多,不如任势安排,一切可看做自然。然则,当日他为苏苓之死出手,他亦不觉该有何愧欠,仅是现下感到难以开口罢了。
叶小钗彷佛能明白那微妙的心情,一声低叹,剑指于地行字:各有难处,无罣。
当日之战,两人各负恩仇,皆有难言之隐,不如让其成为旧事。
万古长空默然,苏苓的事情在他心中一直是个未了结,虽然他与叶小钗之间尚可放下,但与那人之间,却未必然。
突然,就在密林远方,似隐隐传来窸窣声响,万古长空警觉:「有声音。」
叶小钗迅速拨开叶隙,却见到身穿紫白的熟悉身影正与一道玄影自远处走来,原来正是素还真与千叶传奇。叶小钗心想两人似正商讨对策,正想出林上前共事,孰料背后却被一手按下,转头一探,听见长空压低的声音:「抱歉,吾不想被发现。」
叶小钗未解,万古长空与千叶传奇关系匪浅,何以相避?不禁露出疑问的表情。
长空只能叹口气:「一言难尽。」
对那人,是已死绝的情绪,还是不愿面对的情绪?他也无法分清。
看出那心中有郁闷难解之意,叶小钗上前拍了拍肩。
吸了口气,万古长空一手抱剑,向后倒倚在树干上,不知为何地感到疲累。从方才的眼神中,他看得出叶小钗对素还真深信不疑,不禁有感道:「为何你总能对素还真如此放心?」
依他切身经历,运筹帷幄之人,如千叶传奇,怀有机心,便无法让人放心。
叶小钗仅在地上行了一字:道。
「道?」
叶小钗点点头,又在地上行了几字。
每人所信之道,未必全然相同,故处事方法各自相异。然而世情复杂,起、承、转、合,每一处皆须磨练而成,当这口双面刃能拿捏得宜之时,自然不担心,而能放下心。
长空摇首:「他非是如此简单之人,他所想的,往往非常人能明白。」
叶小钗抚了心:若思虑无得,那么,用心感应,彼此试着了解。
「我无法感应到他……」长空声音带着震颤,此刻,他亦不知自己心中是想逃避,还是渴望,那进退无凭的感受,使人煎熬:「现下我潜伏在太学主身边,与他不见为好。因此,他一直欠我一个明白的解释……」
事情爆发后,他与他之间碍于局势,只剩下身不由己的伤害与背弃,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看似明朗,却从未在彼此冷静的状态下表明一切……虚虚实实里,亦不知当时那人真中藏几分假、假中又藏几分真?纵那日天不孤向他说了许多,他却只想听见那人亲口印证一些话。
他知晓,若不得半点解释,恐将一生疑惑不解;而只要那疑惑尚存,他便无法对太阳之子多放任何一分心。
只因多那一分,怕是多余;少那一分,是为保护自己。
叶小钗哑然。略有感悟。
长空这人很小心,尤其万分在意每一分情、故不愿对不起每一人,对苏苓及逝去的人大概如是;而对太阳之子千叶传奇,恐是戒备。
「暂不提此事了。」长空一双淡漠的双眼恢复生气:「此番回去,吾将继续诈伤,也许这一次太学主将亲自前往天葬山,你们有何安排?」说着,突然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也许他从没想过自己也有算计人的一天。
叶小钗指了那两道正逐渐朝他们方向逼近的人影:一切,他们自有安排。
这次,万古长空禁不住朝那方向望去。
重重树影是最佳的天然屏蔽物,长空似乎能感受到有那么一刻,拂来的风中有他熟悉的气息,离得如此相近,却看不清彼此面目,恍恍然中,好似一双眼曾驻留在自己身上片刻,轻啄着知觉。
太阳之子是否知道自己也正凝视着他?
这人,其实总能抓住自己的死穴,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却不仅是那重重树影,尚有那足可左右一生的解释。千重结,繁复了一层又一层,又是为何?
心绪暗自起伏,长空无法思考这些问题,只能道:「叶小钗,消息有劳你转达,我离开了。」
叶小钗点头,亦转步离去。
远处,早已走远的两道身影仍正交谈,晨风微微送拂,撩起了一丝凉意,令人心弛,素还真不禁止住脚步,欲言又止:「千叶,方才你明明有看见——」
「见与不见,有何差别?」千叶传奇淡淡说道,瞥了一眼:「素还真,你少多事了。」
素还真回以苦笑,默然以对。因为,他已看到那眼底一闪而逝的幽暗。
心口喂刃,成一「忍」字,或许当下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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